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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疆地毯艺术中的民族文化融合

艾麦提江,张建军 中南民族大学学报人文社科版 2024-02-05

摘要:民间艺术有着丰富的哲学和美学内涵,在包含强烈的生命体验及其转化而来的鲜活情感形态的同时,又表现出一种既具体又抽象的审美意蕴。新疆地毯是印染、编织、绘作、刺绣、装饰等技艺融为一体的综合产物,在色彩、线条、纹样、空间诸方面呈现了独有的抽象美。新疆地毯具有多元性和独特性,很大程度上反映了新疆地区多元融合的审美观以及丰富的文化内涵。对新疆地毯艺术抽象美的挖掘与研究,不仅能够开拓人们的审美视野,而且能够促进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继承和发扬。

关键词:文化融合;民间艺术;新疆地毯;抽象美

作者:艾麦提江·吐尔逊,张建军,湖北大学

 

我国许多历史悠久的民间艺术,不论是精神内涵还是表现形式,都能够吸纳与包容外来文化,体现了中华民族传统的包容性和审美观。“文化”是一个总体的概念[1],文化中的民间艺术还是“物质文化”的组成部分[2]。文化融合是指地方艺术文化在文化交流过程中以其传统艺术文化为基础,根据需要吸收、容纳其他区域文化,促进自身发展的过程。在文化融合历史进程中,文化艺术会得到更全面、更快速的发展,体现出“多元一体”的面貌[3]

21世纪初,新疆民间艺术研究发展出了一些新变化,主要表现在三个方面:一是研究对象不再局限于“传统洞窟壁画艺术”和“高雅艺术”,而逐渐扩展到“大众艺术”和“通俗民间文化艺术”;二是研究视野不再局限于本地艺术,而扩展到中亚、国内沿海地区等世界范围内的各类艺术图像的比较研究上;三是研究方法不在局限于本学科,而是选择和吸收了其他相关学科的方法与理论系统,如符号学、民俗学、阐释学、社会学、图像学、心理学、经济学以及现象学等。这些变化意味着传统经典民间艺术正在向一种跨学科和多元性的新传统艺术转向,这一转向被称为“图像的转向”——由此,民间艺术图像和视觉文化研究正在逐渐成为学术和文化研究的中心[4]

 

    一、新疆地毯的文化阐释

地毯艺术是中华民族文化的瑰宝,也是现代艺术重要的创作源泉。随着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挖掘与保护事业的发展,地毯织造技艺在2008年6月被列入第二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编号:893 Ⅷ-110)。纺织工艺的出现是人类进入文明社会的一个标志。由于各群体生活条件、自然环境、审美习惯各异,各个历史时期不同地域产生的艺术风格和审美形式也不尽相同。随着社会的发展,各种文化之间的影响与交融愈发频繁,但在某种范围内的传统民间艺术中,仍保留着各自独特的审美观念,如传统纹样中的“几何纹”“装饰鱼纹”“花卉纹”等一直得以留存。

人的审美观念也同其他社会意识一样形成于大量审美感受之中,再经过长期体验、领悟和逻辑思维活动逐渐从感性上升为理性。一般来说,从个人的审美情趣和认识为出发,对事物的美学价值进行批判和选择,都会有一定的倾向性,而这种倾向性又恰恰反映了某一时期的文化艺术和审美追求,也是一种美学思想的常规表现。黑格尔指出:“艺术作品中的感性事物本身就同时是一种理念性的东西,但是它又不像思想的那种理念性,因为它还作为外在事物而显现出来。”[5]由此可见,人类的审美能力与审美水平决不是先天形成的,而是历史的继承发展,更是通过人与人之间的审美模仿,在劳动和生活实践中获得的。审视中国传统纺织艺术,可以清晰地认识到,在每一个历史时期的演变中,传统艺术还是社会地位、自我展示、经济实力的象征。社会、生态、生活等三大体系的完全融合才使得视觉艺术与审美观念一致,视觉艺术的地域性特质由此稳定下来,而地毯艺术讲究的规则排列以及节奏、和谐、均衡、对称等表现形式较好地体现了多元文化的融合精神。新疆地毯集审美性与实用性于一体,在艺术理论与实践上均形成鲜明的地域性和他元性及其融合性。

(一)多元文化的融汇

新疆地处丝绸之路的咽喉地带,是连接东亚与西亚、非洲、欧洲地区的交通要道,地理位置显著,且气候干旱,降水稀少,为编织地毯的保存提供了良好的条件。在漫长的历史进程中,中华民族优秀文化艺术形态相互交流、互相渗透、互相促进,形成了文化融合共享的格局。这种多元的思想特质对新疆各民族的审美意识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在长时间的交流交往中,促使这种多样的生活特征也折射到视觉艺术当中,成为地毯艺术渊源之一[6]。1957年,中国考古学家在新疆挖掘出地毯残片,色彩绚丽、做工精湛,使用了绯、红、黄、蓝、驼、白六种植物或矿物染色的毛线配色。在新疆民丰河畔古代精绝古城遗址挖掘出东汉时期的地毯,其编织技艺说明了当时已经形成了一定规模的地毯织造业,以及比较先进的染色技术[7]

新疆地毯中的文化融合体现了地方少数民族和中华主流文化的共通性。中华民族文化具有生命崇拜的思想。在原始部族中,向来都存在某种颜色与物象崇拜现象,认为种族的延续来源于活跃的生命力。新疆地毯艺术中,将石榴、巴旦木、玫瑰花等作为具象的生命符号,模拟生命的抽象符号更是丰富多样。中原地区民间传统图案扣碗造型为新疆人们祈福心愿提供了新的表达形式,并加速了这种融合与并存。

新疆地毯中的文化融合还体现出了新疆文化对中原文化的仰慕。新疆人们对中原地区优秀文化传统向来采取吸纳包容的态度,在别族已有的基础上,与本族文化相融合,取之长处,加以利用。改革开放之后,国家实施“西部大开发”战略,这使得新疆各民族民间艺术、文化传统得以保存流传。在新疆地毯上,也可以看出少数民族社会将其他民族优秀文化传统为己所用的行为与博大包容的态度。

多种历史文化的交融,使新疆地毯呈现出异样的光彩,体现了文化的开放性、融合性。无论是哪种艺术形式都必须拥有精巧的技法和布局,人们的审美总是在看到外在形式先产生美的愉悦,其后才愿意去剖析艺术品背后美的文化内涵。精美的外在形式是一件工艺品具有持久生命力的先决条件,只有美才能历久弥新,这就是艺术的力量,也是文化的力量。同时,文化的力量也必须凭借丰富的形式得以存续、得以表现,才能在不断的浸润中融入艺术,给人们以美的视觉体验。在长期的交流、互融、渗透中诞生新的织纹模式,即使在疆内,由于各地的自然环境、生活习惯和软装材料的不同,地毯的造型与装饰也不尽相同,如喀什的地毯纹样繁缉严谨、纤细丰满、色彩艳丽,和田的地毯纹样复杂多变、色泽深沉厚重,伊犁的地毯纹样形式简单、大方等。

(二)人与自然的相融

地毯在新疆地区作为印染、编织、绘画、雕刻、刺绣等多种技艺融合的综合体,也是新疆民间艺术史上最早的艺术表现形式之一。地毯不仅仅是普通的手工编织物,更是一种由民间灵感符号凝结而成的软装艺术品。自古以来,一直被用来加强室内的装饰美感[8]。新疆民间流传着这样一个谚语:“天上有多少云彩,地上就有多少地毯。”可见,地毯在新疆各少数民族生活中的普及程度。

民族图像形式、用色的视觉优势,通常是展现一定的视觉情节,新疆地毯艺术特有黑色框结构形式给定了视觉审美活动的空间。在颜色寓意上,重色(黑、深蓝)本就含有土地之意,而浅色(白、黄)则象征上天,二者结合,使得这个限定空间上有天、下有地,增加视觉情节的真实感。从颜色对比角度来说,冷暖的强烈对比,使处于其中的图案更加突出,强调主题,夺人眼球。

生活在塔里木绿洲的各民族有独特的植物审美观,当地几乎每处民居都是绿荫环绕,房前屋后种满葡萄、苹果、梨、无花果、桑葚等果树及玫瑰、月季和夜来香。当地人与绿洲植物这种唇齿相依的关系,一方面说明人类利用和依靠植物的功利性,另一方面也体现出人类热爱植物、尊重绿洲的道德和审美趋向。从哲学角度来讲,人与自然万物之间的这种和谐共生的关系,更多是表达了中华民族文化艺术中的“天人合一”思想。从认识论角度来看,半农半牧的生产生活方式使农牧民认识到日月星辰的运转、植物的生长、动物的生存等自然规律变化和各种事物的存在状态及其那些引人入胜的动态、功能。这种生存状态促成了人类对自然的依赖以及崇拜。也就是说,特定的环境在一定程度上决定某一区域人群审美思想特点的形成。著名画家哈孜·艾买提曾说:“织毯者不是一般的织工,而是一个艺术家,他的艺术水平越高,织出的地毯就会更好。”的确,从新疆地毯上可以感受到工匠们精湛的手工技艺,也可以从各种图案纹式中感受到人们对鸟语花香、绿茵密布的美景的向往。这从侧面也反映出新疆各民族在气候干燥、植被稀少的自然环境中所形成的特殊自然观[10]

(三)抽象与具象交错

新疆地区民间地毯艺人创作的多种地毯,直接反映了“抽象”一词在民间的理解。一方面“抽象”指从许多事物中,放弃非本质的属性,抽出共同的、本质的属性;另一方面,也表示对某种事物,不能具体经验到的,没有一个统一答复的空洞与虚幻 [10]。“抽象”是一种思维形式,表现在人类智力发展至一定阶段的思想,是一种具有审美判断力的智性直观。抽象表现能够从对象的内部秩序、规律出发,探寻隐藏对象背后的纯粹实在,并推演至人生存在的现实世界,寻找生活、生命、存在的价值与意义。客观世界中的美感有具象美和抽象美两种,抽象美的发展和演化来源于具象形式,并往往与具象美相伴而行。从艺术起源来看,抽象美形成的时间可以追溯到早期陶器上的鱼纹、几何图案以及史前岩洞艺术。早期的人类在解决生存问题后,开始对美有了追求,试着将具象的鱼和人像以简单的点、线、面的方式进行绘制,且不论此装饰图案代表的文化还是其他寓意,单从绘画角度考虑,这便是抽象的最早表现[11]

新疆地区艺术的抽象元素可以追溯到远古时期,遍布天山南北的描述放牧、舞蹈、生殖崇拜等场景的古老岩画,正是新疆原始游牧部落风土人情抽象或半抽象的审美反映,如牵驼图(巴里坤岩画)、放牧图(木垒岩画)、舞蹈图(呼图壁康家石门子岩画)等[12]。作为人类工艺结晶的地毯也反映出具象与抽象相互交融的审美理念。在地毯艺术中具象(自然现象)和抽象(变形)是相互关联的,是艺术形象与自然形象的紧密结合,它们之间是“似与不似”之间的关系[13]

二、新疆地毯抽象美的表现形式

抽象美有两种形式,其包括抽象的抽象和具体的抽象。从概念上说,“抽象”本身就是一个很难确定的用词,抽象美是形式美的核心,新疆地毯的抽象美主要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一)色彩抽象美

从色彩本身考虑,色彩的基本取向可以分为两种,一是客观的“随类敷彩”,以再现自然生活为目的;二是主观的,为表现的需要而作出主观设定。从最早的岩画艺术到今天的装饰、绘画、数字媒体艺术的演变历程中,艺术家们对色彩的把握与识别已经十分娴熟。色彩是中国传统美学文化的外在显示,也是各种文化艺术融合中的主要内容[14]。现代汉语中的“色彩”一次,是由“色”和“彩”组合而成,用以表示客观世界的一种自然现象。新疆地毯绚丽的色彩、流畅的线条、严谨的结构,都充满着浓郁的地方风情。它记载了人文和技艺发展,凝聚了人民的聪明智慧,是地域文化精髓的重要载体,也可以说是文化多元融合生活画卷的写实。正如图1所展示,新疆地毯色调以暖色为主,具有鲜明的地域色彩,图案则多选用象征多子多福的石榴树,图案中花团锦簇、花枝相衔,这从某个层面也见证了新疆民族融合审美思想的逐步形成。


    从整体上看,新疆地毯颇具特色,独特的矿植物颜料配色,使得色彩纯正、艳丽,工匠高超的技法使各种颜色和谐融洽,颜色之间过渡自然,尤其是上好的地毯不同色彩之间的衔接过渡更为完美,明暗配色更为鲜明,整体设色能令人赏心悦目。新疆地毯常见设色有五种基本色相,即赤、黄、绿、墨、橙色,比较讲究色彩搭配、面积对比、色相、明度对比。从地毯的选色可见人们在编织地毯过程中表达的感情是喜悦、神圣、纯洁、智慧、希望,同时,民众寄托在色彩中的希望大都是积极乐观的。地毯艺术色彩创作是从内心的精神诉求中来,又回到现实中去,再回到艺术创作的本真。地毯中色彩的变换不是色相的变化,而是色彩节奏的变化,其不会影响地毯基本面貌的变化和丰富,而是循环往复逐渐生长成形。就像世上没有同样的两片叶子一样,世上也没有两块同样的地毯,因此,新疆地毯中的色彩平衡视觉效果也非常值得深入探讨。地毯的巨大魅力直接来源于其所呈现出的色彩缤纷与造型的优美华贵。另外,新疆地毯工匠认为,如果地毯的量度不准确,不仅影响美感,也是对审美标准的一种亵渎,由此地毯设计对量度精准、构图大小、图案线条、图形比例等都有着严苛的要求。从色彩变化过程中不难发现,传统地毯多使用黄色、黑色、绿色、红色或褐红色等天然颜料色彩,而现代地毯色彩变化比较多,已不限于三、四种颜色,也出现了明显的冷暖对比。

(二)线条抽象美

线条具备犀利、明快、柔美等装饰性的美学特征。上等地毯的图案线条粗细匀称且流畅清晰,不论是缠绕的图形,还是纷繁的植物机理,都勾勒得清晰而明朗。线条的勾勒与量度一样,同是决定一幅地毯价值的关键因素。地毯艺术由色彩和条纹,以及在此基础上再衍变出来的各种几何形状组成。这些几何图形,表面上看起来是线条的组合,但实质则是编织者审美观念的具像化。正如世间万物起源于点、线、面,又归于点、线、面,放射形的几何图形是离散的,也是聚合的,体现出源于“独一”,归于“独一”的理念。

轮廓和线条可以表现静物的特征,当用单线来描绘物体时,它的现实感更弱,更具有精神象征意味。此外,这种线条具有多义性并富于变化,如地毯花纹中的肉体线,就必须勾勒得如毛发一般纤细、均匀且流畅,而绘制花纹的线条大多是中间粗两头细的曲线,这样才能更好地勾勒出各种植物图样的重叠感。从这个意义上来讲,线条是地毯的个性符号,直、曲、长、短、虚、粗、细等线条能直接影响地毯艺术形象的表达[15]。如连接线和线时,45度、90度、180度的转折更能体现线条的特征与视觉美感,更能突出画面色调特征和视觉气质,而地毯画面在线框定型的基础之上直接采用黄、橙、红、粉、绿、黑等颜色套色,色与色之间的平衡与搭配关系仅靠黑色边线来处理和协调。地毯艺人将线条过渡的创作方法引入到地毯造型编织中,使得线条在地毯艺术的色彩、纹样、空间中等更好地“过渡”。在诺思洛普·弗莱的形式主义理论体系中,线条在视觉画面上还不构成独立的体系,没有中国古代绘画那种阴柔刚健的线条美概念,当然也不同于学院派将线条作为面的压缩形式来理解的观念。地毯中线条和块面构成画面形式结构的一个单位,而线条的引力方向决定体积的运动变化,在画面空间中形成相互吸引又相互排斥的张力关系。线条的意味就在于从中唤起我们重新构成一个真实的,不必是实际物体的想象力,这种性质的完美实例将是把对真实形状的联想最大可能地浓缩在最单纯、最容易理解的线条中,这不仅没有多余的混乱,而且也没有机械的、无意味的单调。可见,地毯线条的生命力和意义就在于能联想到现实物体的形状。此外,线条和书法一样能显示出地毯艺人的个性,地毯艺人通过线条强调了独有的性格。这一点要结合诺思洛普·弗莱关于形式结构的审美功能联系起来理解[16]。从线条的变化过程可以看出,地毯上图案线条也经历了从单一到多样、从通俗到个性、从长线到短线、从直线到曲线、从多层框架到单层框架线的变化过程。

(三)纹样抽象美

纹样是一种特殊的语言系统,地毯艺术中的纹样源于意象和情感,而非理性和直觉。新疆地毯多用栩栩如生的树木、花、野草等几何图形展现大自然一派生机勃勃的繁荣景象,这不仅肯定了地毯纹样的抽象性,也进一步证明了多元融合的真理性。要想让观众认识这一点,就必须让他们用感官领会到一件地毯视觉效果背后隐藏的东西。地毯是一种实用性强的软装艺术,非常适合室内外装饰,其应用性比其他艺术形式更强。其画面的抽象图案是民间艺术语言、生活知识、审美观念等文化的集成,包含着手工艺、人文和自然知识等诸多内容。纹样通过不同的视觉角度,带给人不同的感受,引导人们自由想象[17]。另外,艺人通过采用比例、对称、长短比较等审美的标准原则连接各种形式,给人们带来丰富而充实的美感享受。横毯和竖毯给人们带来的空间感受也不一样。如图1右是竖毯,给人一种坚韧、顽强、勇敢的思想空间感受,而左侧的横毯则展现出时间与历史的空间感受。中世纪哲学家们认为,感悟是人类认识自我和世界的一种能力。艺术家的创作途径是通过冥想而不是感知,因为艺术家们满怀着对自我的崇拜和笃信之情是超越感觉的。在抽象纹样构成方面,新疆地毯中还较多地出现动物角骶纹、鹰纹和三角、四角纹等抽象图案,这些图案惟妙惟肖、栩栩如生,充满了神秘色彩。新疆地毯的外形轮廓有收拢蔓延的藤蔓花纹的效果,在大范围上,它们又构成了由色彩和线条组成的层层叠叠的星状和菱状图形,图形和图形之间形成相互交叉的运动感(图2)。

 

    

同时,它们也构成了浅浅的叠压感和交织感,这种效果通常都是通过色彩的交织或者浅浮雕而获得的。从时间序列和图形来看,新疆地毯画面明显受到中亚地区洞窟壁画艺术等的影响,这种从南到北、从东到西的传承流变,一方面证明了多元融合的文化交流,另一方面也显示了地域文化的生命力。新疆地毯纹样都具有象征性(如图3),但有些象征由于含有某种不确定特征,较为朦胧、隐晦。也正是由于朦胧和迷离,赋予了观众更大的想象空间,

使人浮想联翩,从而获得一种审美快感;从纹样演变来看,从大自然中概括和提炼出来的纹饰,是抽象化的,不存在“像与不像”。但是人们在所生存的环境中,对于生活中包含着的物质世界与精神世界,总是在进行着有序与无序的追索与探求。而三角形、菱形、方形等纹样图案都是纹饰艺术的语言因素,各种因素之间的比例与平衡,总是交错着、运动着,使画面不至于呆板,而富有律动的美感变化。

(四)空间抽象美

空间是一切事物存在的基本形式。作为空间它是无限定的和无规定的。从人类认知方式来讲,长、宽、高是普通人理解中的空间三维标准,如建筑物内空间就是被限定性空间,但是建筑物内展示的地毯却具有一定的自由性,而且这种状态在视觉上是必须通过某一种具体物象才能感知的。民间地毯艺术里的空间主要是讨论象征或再现的议题,如地毯(图4)呈现的浅黄色背景的各种图形、花纹在整个空间意象里的作用及所要描述的技艺等。几十年来,空间设计领域里的视觉倾向越来越明显,这是因为现代人倾向运用市场营销手段来打造空间,而忽略回归空间本身的意义。实际上,现代的空间概念涵盖了感官、时间上的认识,如一幅油画,一尊雕塑或一块石头也是占有一定空间的立体物,但面对一块地毯时,只能看到高和宽,也就是只能感受到它的平面性空间。可以想象,艺人在制作地毯的过程中,实际的空间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无限的、虚幻的想象空间。

当研究者把地毯作为一件艺术品来研究时,每幅都是独一无二的。研究者应将其置于特定的多元文化背景之中,不能只是将其视为艺术品,忽略了它的工具功能,这会导致对艺术作品的研究仅仅停留在作品的视觉效果上。基于此,一种颇具影响力的观点认为,艺术就是为了装饰、叙事和教化。如要考虑地毯艺术是如何做到超越单纯的视觉空间效果,当代装置艺术可以为我们提供一个怪异但却十分有效的参照标准。根据这一标准,地毯艺术可以被定义为有着特定的内部本质,或独立自主且与展示空间没有联系的东西。总之,不管根据哪一种定义,地毯艺术都是与所处环境相互作用或与环境协调的。

    

从图1、3、4可以看出,新疆地毯的图案在形成绿洲文化这个漫长而特定的时空背景下,以外显和内隐的形式营造出一种浓郁的工匠精神的艺术氛围,并且在传统文化的元素中,不断地透露出时尚的色彩空间[18]。首先,从艺术形象来看,地毯画面中的意象虚与实相辅相成,即虚中有实,虚而不空,实中有虚,实而不塞。画面上的空白,虚中有物,创造的想象空间更大,同时也起着深化和藏景的作用,给观赏者一种含蓄美的享受。空间结构就像外在世界一样一目了然。通过图4,可以看到不同方向的45度角拓展空间,图形有着比较清晰的“东、西、南、北”方向感,而且45度角之间还布满大小各异的“向日葵”“玫瑰花”等图形。新疆地毯工匠通过这种三角形构图,意在表达稳定、和谐、团结等思想。其次,通过观察画面还可以感受到,新疆地毯艺术无论对称还是非对称,各种图形都可以拓展适当的视觉空间。在图4的第二、第三层部分,工匠表现的是花园流水、园林楼阁、丰收绿色等最为典型的中式景致和风貌。值得一提的是,这一切发生的时态均为过去式,是一个用来被回忆的空间。新疆地毯工匠对物象的处理极为娴熟,如通过强烈的颜色对比,将其与中景拉开距离,不仅加强了艺术效果,而且可以形成独立的空间体系,这个空间的时态则是现在式的,几乎与现实生活同步。

实际上,无论从主观还是客观来讲,空间都是自然存在的。科技快速发展的今天,人人需要视觉心灵空间和物质空间。而新疆地毯艺术已无法全面地反映庞大的物质生活空间。从视觉角度来讲,新疆地毯是集厚重的宇宙观、人生观、审美观于一体的绿洲文化的审美内涵,是当地人生活空间与精神家园的具象化表现。而从空间变化过程来讲,从分散到紧密,从边缘到中心,构图紧凑,空间匀密,比例适当。

总的来说,新疆地毯是源于新疆人民生活实践的装饰艺术,是东西方各民族文化交流的具象化表现,反映了当地人热爱生活的浓烈情趣,也反映了当地人善于吸收外来文化的包容性。新疆地毯图案纹样不完全像中亚地区的地毯,全是模式化的规律的几何图案,也不像波斯地毯自由圆润的软花纹结构,而是融合了地方传统艺术和波斯的风格,也融汇了东亚图案大小相生、虚实相生的风格,是一种独具特色的艺术形式。

三、展望新疆地毯艺术未来

人类经历了农业社会、工业社会、后工业社会的历程,当代地毯艺术品亦由此经历了由讲究意义与价值,到讲究快速、方便与效率的批量化、标准化,再到讲究品牌、故事、审美认同的重回价值和意义的过程。

首先,欣赏与解读任何艺术品都是一种有形的、动态的、具体的文化过程。如果对新疆地毯这一视觉艺术中的图案、纹样、色彩、线条等艺术元素或者说非具象化的主题缺少了解,我们就很难感受到其内在的艺术价值。从时代艺术趋势来讲,民间艺术五花八门的抽象元素在造型、视觉、媒体等各类艺术中,都可以起到创新的重要作用,因此从造型艺术、视觉艺术和媒体艺术的视角对它进行研究,挖掘其中的视觉性、审美性、装饰性显得尤为重要。对新疆地毯艺术抽象性的探讨与借鉴,不仅能够丰富创作作品视野,而且更能激励民间优秀艺术的传承。

其次,正是因为人们习惯性地相信这个精神文明桥梁的存在,才能实现这种从现实空间到精神世界的转换。在这个过程中,特定传统文化背景赋予人们的记忆被触动了,而这种记忆是通过各种感官起作用的。艺术即表达思想与追求审美,这个过程有助于解释世界的真谛,否则这些事实有可能永远不被人所知。新疆地毯作为一件艺术品,借助人们的各种感官以及空间感为观众提供了多元化审美可能性。

再次,在“一带一路”倡议的提出、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的加强以及地方开发旅游文化产品等政策背景下,地毯艺术也将面临新的机遇和挑战。一方面物流的发展,会带来新纺织产品进入全国各地的市场和家庭,丰富视觉文化的多样性;另一方面技术的发展,地毯艺术再次打破传统的手工编织的生产方式和用途,更贴近当代人们生活,体现出自身的无限生命力。从大的社会背景来看,新疆传统地毯艺术被现代大工业机器所代替,是历史的必然,也是时代的进步。然而,代替不应该使原生态传统地毯技艺消失[19]。笔者非常赞同“艺术不仅为文化服务,同时也应参与构建文化融合环境”这一观点。

最后,抽象艺术为我们留下的最伟大的财富就是,它从自然主义和幻觉主义艺术中创造出一个新的想象空间,一个自成统一的空间,一个真正符合“美”的空间。当今社会的地毯艺术在为人们营造栖息诗意,以艺术语言寄托人文精神,追求自然之道等方面仍具有重要现实意义。地毯艺术源于人们传播本能的原始冲动,其本质即“人与人之间的精神交往”。新疆地毯艺术离不开抽象元素,图案纹样作为一种抽象的艺术,其内容与形式也在不断地发展创新。目前,学界对于包括新疆地毯艺术在内的民间艺术中的抽象美研究尚未成熟。因此,国内外美学家及其他专家学者提出的关于美学、设计学、民俗学、民族学、经济学、文化学等学科的不同观点看法,都有助于国家普及美育与审美研究的发展。艺术具有形象地记载文化、记忆或者重构文化记忆的功能与价值。因此,在倡导文化自信的当下,重新认识本土波澜壮阔的文化艺术演化进程,重构多民族融合文化记忆,是增强文化自信心的一个重要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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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  哈正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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