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诺奖得主汉德克:语言就是我唯一的乐器
“汉德克是德语文学‘活着的经典’,他比我更有资格获得诺贝尔文学奖”,2004年,奥地利女作家埃尔弗里德·耶利内克在得知自己获得了诺贝尔文学奖时,发表了如上的慨叹。
2004年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埃尔弗里德·耶利内克
15年后,如耶利内克所愿,汉德克获得了2019年诺贝尔文学奖。瑞典文学院的授奖词为:“他凭借着具有语言学才能的有影响力的作品,探索了人类体验的外延和特性。”
2019诺奖得主奥地利作家彼得 · 汉德克
相比小说家的身份,汉德克更广为人知的身份是戏剧家。相比他的文学作品,影迷们可能对他担任编剧的经典电影《柏林苍穹下》印象更为深刻。这部电影已然成为影史经典,但汉德克仅把它比作自己“小手指的指甲”。
对于文学创作,汉德克曾说,自己“是一个具有诗意的作家,但是带着一些戏剧性的倾向。我的灵魂是诗歌,而且我的整个机制都来自于诗歌。从根本上来讲我自己在探讨或者戏剧创作的时候,我仍然是一个偏向诗歌的,偏向抒情方面的诗人。而语言就是我唯一的乐器,这对我来说就是文学,也就是语言。”
电影《柏林苍穹下》片段
童年之歌
[奥地利] 彼得 · 汉德克,翻译 佚名
当孩童仍是孩童,
爱在走路时摆动双臂,
幻想着小溪就是河流,
河流就是大川,
而水坑就是大海。
当孩童仍是孩童,
不知自己还只是孩童。
以为万物皆有灵魂,
所有灵魂都是同一的,
没有高低上下之分的。
当孩童仍是孩童,
尚未有成见,
没有养成习惯;
爱在座椅上交叉双腿,
想到什么就突然跑出去,
头发打着卷儿,
照相时从不特意摆表情。
当孩童仍是孩童,
爱提这些问题:
为什么我是我,不是你?
为什么我在这儿,不在那儿?
时间从何时开始?空间在何处终结?
阳光下的生命,不是一场幻梦吗?
我所看到的、听到的、闻到的,
不是面前这个世界的幻象吗?
鉴于恶与人的事实。
真有恶这回事吗?
为什么,我这个人,
在来到人世前并不存在?
为什么,我这个人,
总有一天不再是我?
当孩童仍是孩童,
嘴里塞满菠菜、青豆、米饼,
还有蒸菜花,难以下咽。
现在,也吃这些,却不再是因为被迫所以去吃。
当孩童仍是孩童,
睡在陌生的床上,也许偶尔会醒来一次;
现在,只会彻夜难眠。
那时,许多人看上去都很美;
现在,美丽的只是少数,全凭运气。
曾经能清晰地看见天堂的样子;
现在,至多只能猜测。
曾经无法想象虚无为何物;
现在,空虚让他害怕。
当孩童仍是孩童,
在玩耍时积极热情。
现在,仍然积极热情,
却是在攸关饭碗时才如此。
当孩童仍是孩童,
对他来说,苹果、面包,就能吃饱。
甚至现在,也是这样。
当孩童仍是孩童,
手里抓满了浆果,并且满足于满手的浆果,
现在,依然如故。
生核桃会把舌头涩痛,
现在,涩痛如故。
站在每一座峰顶,
向往更高的山峰;
置身每一个城市,
向往更大的城市;
现在,向往如故。
够到最高枝条上的树果,兴奋异常;
现在,兴奋如故。
面对生人,羞赧怯懦;
现在,羞怯如故。
一直期待第一场雪,
现在,期待如故。
当孩童仍是孩童,
把大树当作敌人,拿木棍当标枪,投向大树。
现在,它还插在那里,振颤不已。
1942年,彼得·汉德克出生在奥地利克恩滕州格里芬一个铁路职员家庭,家里孩子众多,为了得到教育机会,他只能去免费的牧师学校,直到1961年进入格拉茨大学读法律,并成为“格拉茨文学社”的一员。
与此同时,舅舅在战场阵亡,战争对村庄的轰炸,母亲的自杀……汉德克看见太多人间苦痛,战争所带来的童年阴影也始终伴随他的写作。
文学对于汉德克来说,是认识自我的通道。从22岁创作《大黄蜂》开始,汉德克就着迷于探索自我内心世界,《大黄蜂》讲述的是一个在记忆中寻找自我的故事——在战争中还是孩童的“我”回忆着那被恐惧和混沌包裹的童年。
与此同时,自我与世界的格格不入,也是贯穿汉德克创作的母题。他试图打破语言的条条框框,告诉人们异化的生存方式对人的生存的摧残。他意识到人类的悲剧性:人们自以为能够掌控现实,却只是庞大社会体系的工具。和普通人一样,他也会经常被生活的“固定路线”消磨得存在感无足轻重,只有在写作中才能体验他人,让自己愉悦。
颠倒的世界
[ 奥地利 ] 彼得 · 汉德克,绿原 译
我醒着入睡了 :
我没看东西,是东西在看我 ;
我没动,是脚下地板在动我 ;
我没瞅见镜中的我,是镜中的我在瞅我 ;
我没讲话,是话在讲我 ;
我走向窗户,我被打开了。
我躺着站了起来 :
我没张开眼睛,眼睛却张开了我 ;
我没听声音,声音却在听我 ;
我没吞水,水却在吞我 ;
我没抓东西,东西却抓着了我 ;
我没脱衣服,衣服却脱掉了我 ;
我没劝自己听话,话却劝我摆开自己 ;
我走向门,门闩按住了我。
卷帘升起了,却变成了黑夜 ;
为了喘口气,我把头浸进了水里 ;
我踏着石板地,陷到髁骨那么深 ;
我坐在马车的驾驶座上,把一只脚放在另一只脚前面 ;
我看见一个打洋伞的女人,夜汗出了我一身 ;
我向空中伸出胳膊,它着了火 ;
我伸手摘苹果,被咬住了 ;
我打赤脚走路,感到鞋里有石子 ;
我从伤口撕去橡皮膏,伤口在橡皮膏里 ;
我买了一份报,我被浏览了 ;
我把人吓得要死,我说不出话来 ;
我把棉纱塞进耳朵里,我拼命叫喊 ;
我听见警报器在嚎叫,基督圣体节的游行队伍从我身
边走过 ;
我打开雨伞,土地在我脚下燃烧起来 ;
我跑到野外去,我被捕了。
我在镶木地板上跌倒了,
我张开嘴巴讲话,
我捏紧拳头搔痒,
我吹起警笛笑,
我从发尖上流血,
我读到报纸的头条就噎住了,
我呕出了美味佳肴,
我讲着未来的故事,
我对事物说话,
我看穿了我,
我杀了死人。
我还看见麻雀在向枪炮射击 ;
我还看见绝望者幸福起来 ;
我还看见吮乳婴儿满怀希望 ;
我还看见晚间送奶的人。
而邮递员呢?在打听邮件 ;
传教士呢?被惊醒了 ;
行刑队呢?沿着墙根排列着 ;
小丑呢?在向观众扔手榴弹 ;
暗杀呢?等有了见证人才发生。
而殡仪员在鼓舞他的足球队 ;
国家元首在行刺面包师的学徒 ;
元帅在按街道起名字 ;
自然在忠实地描摹图画 ;
教皇站着被判输了——
听哪,表针走到外面来了!
看哪,烧短了的蜡烛变大了!
听哪,呼喊在耳语!
看哪,风把小草吹僵了!
听哪,民歌在咆哮!
看哪,上伸的手臂向下指!
听哪,问号变成了命令!
看哪,饿鬼变胖了!
闻一闻哪,雪在腐烂!
而早晨在沉没,
桌子站着一条腿,
逃亡者盘腿坐着像裁缝,
最高一层楼有了电车站。
听哪!死一般沉寂!——正是高峰时刻!
我醒着入睡了
从不堪忍受的梦境逃到了温柔的现实
快乐地哼着 :抓贼!杀人!
听,我满口流涎 :我看见一具尸体!
相信在所有人的诗歌阅读经验中,这都是一首异常奇特的诗,它似乎是一首滑稽、欢乐的游戏诗,又似乎包含着残酷、纷乱的寓意。在《未名诗歌分级读本 中学卷1》中,诗人、诗歌批评家西渡这样解析这首诗:
“
这是一首游戏性的诗,有点类似我国儿歌中的颠倒歌(像"拿起狗来砸砖头,反被砖头咬一口”一类),写的全是不可能的或与事实相反的事情,让我们从中看到一个陌生的、“颠倒的世界”,也让我们透过滑稽可笑获得一种特殊的阅读快感。
这首诗是否隐含一个严肃的主题?这是可能的。从诗歌所描写的这个滑稽的、纷乱的世界,我们看到了人的被动、无助,他的行动总是获得相反的结果,而世界对他完全是荒诞的、不可理喻的。
也许这个“颠倒的世界”正是诗人对现实的隐喻。不过,即使我们没有理解这一层或者我们并不赞成诗人的观点(如果它是诗人的观点的话),我们也能在阅读这首诗中获得足够的快乐。
另外,一些诗句描写的现象虽然出人意料,细想起来却也不乏合理的成分。如“我走向窗户,我被打开了”一句,人被窗户打开听起来是奇怪的,但是仔细想想,当我们打开窗户的时候,内心是否也有什么随着窗户一起被打开了呢?
再如“我没张开眼睛,眼睛却张开了我”一句,其实说的也是事实 :难道不正是眼睛教我们认识了整个世界,让世界进入我们内部的吗?诗歌就是要教我们不断变换角度思考问题,从而不断丰富我们对世界的感觉和认识。
(摘自《未名诗歌分级读本 中学卷1》),作者西渡
对于语言的变革性的尝试,恰恰是对惯常生活的超越,对个人或他人不幸的一种反刍与升华。汉德克说:文学是不断明白自我的手段。而不论是语言上的规范模式,还是社会角色的压抑,都会“让所有的个性消失在典型性”中。
如今,他以富有实验性的写作和人类经验的探索,获得了诺奖认可,他超拔于日常的“喜悦”和“节奏”,也终将为更多人所知。
http://epaper.bjnews.com.cn/html/2016-11/05/content_658315.htm?from=groupmessage&isappinstalled=0
《彼得·汉德克:我的灵魂是诗歌》
http://culture.ifeng.com/a/20140613/40723044_0.shtml
https://www.douban.com/note/7215775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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