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维特根斯坦:对弗雷泽《金枝》的评论

楞个想 2022-09-24

人们必定自谬误开始, 然后才从谬误进入真理。
这就是说, 人们必须揭露谬误的根源, 否则, 即使听到了真理也无济于事。当别的事物占据了它的位置时, 真理就不会出现了。
要使人信服真理, 光说出真理是不够的, 人们还必须找到从谬误走向真理的途径。
我必须一次又一次地投身于怀疑之水。
弗雷泽对人类巫术和宗教的观念的描述是不能令人满意的, 因为经他描述的这些观念看上去象一堆错误。
那么, 当奥古斯丁在《忏悔录》的每一页上祈求上帝时, 一他错了吗?
但也许有人会说, 要是他没有错, 那么必定是某个持不同宗教观念的佛教徒或别的什么人错了。然而, 除非有人在提出某种理论, 否则他们谁都没错
在我看来, 那种企图解释习俗如杀死祭司王的想法是错误的。弗雷泽所做的一切就是要让那些想法与他相似的人令人信服。但值得注意的是, 最后, 所有这些习俗都被描述成了愚蠢的东西。
但是, 要说人类的这些行为是基于十足的愚蠢, 那是绝不能令人信服的。
例如, 他向我们解释说, 祭司王之所以必须在其壮年被杀, 是因为野蛮人相信, 若不这么做, 他的灵魂就不能保持鲜活。对此, 人们只能说, 当这一习俗和这一观念一起发生时, 并非行为由观念而生, 而是这两者正好同时出现在那儿。
确实, 当人们意识到某一习俗乃是基于一种错误之后, 他们就会放弃这种习俗, 这在当今更是常常如此。但这仅当他对错误的注意力大到足以改变其行为的方式时才会发生。而在人们的宗教行为中, 情形就大不然。可以说, 在宗教的行为中不存在错误的间题。
弗雷泽说, 要想发现巫术中的错误是非常困难的,—而这正是巫术得以持久的原因, 因为, 比如, 一道为求雨而作的咒语似乎迟早都会应验。然而确实令人费解的是, 人们没有早一点认识到, 无论如何雨迟早总会降下来。
我相信, 想作解释的企图已然是错误的, 因为人们必须把他所知道的正确地拼合起来而不添加任何东西。通过解释所追求的满足产生于自身。
但解释在这里完全不是使我们满足的东西。当弗雷泽开始告诉我们关于尼米森林的国王的故事时, 他说话的腔调似乎他感觉到, 并且要让我们也感觉到, 某种怪异的、可怕的事情正在发生。然而, 关于“ 这为何发生” 这一问题的恰当回答是因为这是可怕的。即, 确切地说, 使得这一事件像任何琐碎、无意义的事件一样给我们留下种种可怕、强烈、恐怖、悲惨等印象的东西, 也正是唤醒这一事件的生命的东西。
在这里人们只能进行描述并且说这就是人类的生命。
与被描述的事物给我们造成的印象相比, 解释是太不确定了。
每一个解释都是一个假设。
比如, 某个人因为爱情而心烦意乱, 可是一个假设性的解释不会对他有什么帮助。— 它不会给他什么安慰。
一堆思想无法出来, 因为它们都想冲出, 结果都挤在了出口处。
如果把尼米的祭司王的故事与“ 死亡的庄严” 放到一起, 那么就会发现它们是同一的。祭司王的生命显示了那个词语所意指的东西。
一个为死亡的庄严所感染的人, 可以通过这样的生命对此作出表述。
—当然, 这也不是解释, 而只是以一种象征代替另一种象征, 或者说是用一种仪式代替另一种仪式。
没有什么观点可以作为宗教信条的基础。
而错误只来源于观点。
人们想说这个和那个事件已经发生;笑吧, 如果你能。
祭司王的宗教行为或宗教生命, 与如今的宗教行为(如, 对罪孽的忏悔)之间并没有真正的不同。这也允许被解释, 但还是解释不了什么。
焚烧肖像, 亲吻所爱的人的像片, 这显然不是基于某种信念, 即相信这会对像片所代表的东西产生特殊的影响。那些行为的目的在于满足, 并且得到了满足。甚至可以说, 它们根本没有什么目的。我们仅仅是就此行事, 并从中获得满足。
一个人也会亲吻他所爱的人的名字。这里, 显而易见的是, 名字被当作某种替代物使用。
一个显得想要杀死敌人而在刺敌人肖像的野蛮人其实却是在用木头造房子和熟练地削箭矢, 而不是在毁坏敌人的肖像。
有一种观念, 认为某人可以像召唤一个人一样召唤无生命的物体。这里的原则是人格化的原则。
巫术总是基于象征主义和语言的观念。
愿望的表示是, 它的实现的表示。
但巫术给予愿望一种表示, 它表达了一种愿望。
洗礼作为清洗—一个仅当巫术被科学地阐释时才发生的错误。
如果收养一个孩子是这样进行的:母亲将他从自己的衣服底下拉出来, 那么, 认为这个行为是错误和认为她相信她生下了这个孩子的想法无疑是愚蠢的。
应当把基于对事物及过程的错误的、过于简单的观念的操作与巫术的操作区分开来。例如, 如果某人说疾病正在从身体的某处移到另一处, 或采取某种预先的措施去转移疾病, 就象疾病是流体或暖气似的, 那么这个人是在给他自己绘制一幅错误的图像, 一幅缺乏根据的图像。
弗雷泽的灵魂是多么的狭隘,因此对他来说, 想象一种与他那个时代的英国人不同的生命是多么不可能。
弗雷泽不能想象一个根本上不是当代英国人的祭司(非常愚蠢和软弱)。
一个人将他自己的名字视为神圣为何不可能?一方面, 名字肯定是已给予他的最重要的装备;另一方面, 名字又象是他一生下来就挂在了脖子上的一串珠宝。
我们从以下这点就可以明白, 弗雷泽的解释怎样地使人误入歧途了, 即人们很容易自己虚构原始人的习俗, 并且要是这些习俗没有在什么地方被发现的话也只是纯属偶然。也就是说, 据以安排这些习俗的原则比弗雷泽解释的要一般得多, 而且, 它就出现在我们自己的头脑中, 因此我们自己就能设想所有的可能性。例如, 我们容易想像, 一个部落的王总是避而不见任何一个部落成员, 但每一个部落成员又必须看到他。当然, 后者不会以某种多少是偶然的方式发生。实际的情况是他会被人们见到。也许没有人会被允许触摸他, 但也许每个人都必须接触他。回想舒伯特死后, 他的兄弟将他的乐谱切成一些碎片, 并把这些各含几个小节的碎片分发给他所喜欢的学生。这种行为, 作为虔诚的象征, 是可以理解的, 正如原封不动地保存乐谱对我们来说是可以理解的一样。假如舒伯特的兄弟焚烧了乐谱, 那也将会是一种可理解的虔诚的象征。
仪式(热烈的或残酷的)作为任意性的(平和的)反面刻划了虔诚。
的确, 如果弗雷泽的解释最终不能吸引我们自身中的某种倾向, 那就不会真正成为解释。
有很多危险与吃喝有关。不仅对野蛮人, 对我们也是这样。想要保护自己以避免这些危险的要求是再自然不过的了。而且, 现在我们就能自己发明这样的保护措施。可是我们按什么原理进行设计呢?显然是按这样的原理:用它可以把所有的危险减化为一些能立即明示给人的简单形式。也就是按照同样的原理, 按照它, 我们中的未开化的人说, 疾病从头部移到了胸腔, 等等, 等等。当然, 人格化将在这些简单图像中扮演重要角色, 因为, 众所周知, 人(因而灵魂也同样)会对人类构成威胁。
不言而喻, 诸如某一个人的影子(看上去像他), 或者他的镜像, 或者雨、雷雨、月亮的盈亏、四季的更迭、动物之间和动物与人之间的相似与差别、死亡、出生、性生活现象, 一言以蔽之, 一个人年复一年地看到的、围绕在他周围的、以那么多不同的方式相互联系着的一切,—所有这一切将在他的思想(他的哲学)和他的行为中起着作用, 而这一点是不言而喻的, 或者说就是我们真正知道并感到有趣的东西。
火或火与太阳的共同之处怎么会没有给一个有觉悟的头脑造成印象呢?但或许并不是“ 因为他不能解释它。” (我们这个时代的愚蠢迷信)—因为解释会使它变得不那么吸引人吗?
《爱丽丝漫游奇境》中的巫术:靠获悉最干燥的东西来使别东西干燥的那种巫术。
在用巫术对疾病的治疗中, 人们命令病痛离开患者。
对如此这般的巫术治疗做了描绘之后, 人们总是要说:如果病痛并不明白这些, 我不知道人们怎么还会叫它离开。
最难的事莫过于对事实作恰当的评判。
我并不是说, 只有火必须给人造成印象。火与其它任何现象没有什么不同, 而一个事物总会给这个或那个人造成印象。因为没有什么现象是内在地特别神秘的, 然而现象对我们却会成为这样。而且, 人的有觉悟的头脑的特征性质准确地说就是现象在场并因此具有意义。几乎可以说, 人是仪式的动物。无疑, 这样说部分是错的, 部分是无意义的, 但里面也有某种真实的东西。
也就是说, 一部人类学的书可以这样开始:当人们对全世界人类的行为和生活作考察时,会发现除了吸收营养之类的所谓的动物机能外, 人还会做出一些具有独特个性的行为, 即可以称之为仪式的行为。
可是, 继续这样做就是荒唐的, 即说这些行为的特征性质产生于与事物的物理学有关的错误观念(当弗雷泽说巫术基本上是错误的物理学, 或者, 作为可能的情况, 是错误的医学、技术等时, 他正是这样做的。)
更确切地说, 仪式行为的特征性质完全不是某种对的或是错的观点或观念, 尽管某个观念——某个信仰本身可以是仪式主义的或是仪式的一部分。
如果把人们在他们的想象中感受快乐看作是自明的, 那么应该牢记这种想象不是像肖像画或石膏模型那样的东西, 而是由异质元素(词和图画)构成的复杂图样。这样人们就不会再把用书写和语音符号所做的操作与用事件的“ 思维图像” 所做的操作对立起来了。
我们必须在全部语言中跋涉一遍。
弗雷泽写道“ ……这些仪式受到对杀人的鬼的恐惧的支配看来是肯定的…… ” 这里为什么弗雷泽用了“ 鬼” 一词?他非常了解这种迷信, 因为他用了他所熟悉的迷信词语向我们做解释。或者不如说, 这使他得以知道, 在我们当中也存在着与野蛮人一致的东西。对于我这么个不相信有什么通神的、半人半超人存在物的人而言, 假如我说“ 我怕遭天谴” , 那只是表明, 我可以用这句话表达某个意思, 或者用它来表达某个不必与那种信仰有关的感觉。
弗雷泽会相信一个野蛮人的死是因为某个错误。小学课本里说“ 阿铁拉进行他的大战役,是因为他相信他掌握了雷霆之神的宝剑。”
弗雷泽比他所说的大多数未开化的人更不开化, 因为未开化的人并不像20世纪的英国人那样远离对精神事物的领悟。他对原始习俗的解释比那些习俗本身的意义更原始。
历史的解释, 这种作为发展假说的解释, 只不过是对史实的总结——史实的对比。在事实的相互关系中看待事实, 与把事实包容在一个更一般的图像中, 而不将它置入有关随时间进化的假设形式中, 恰恰是一样可能的。
将自己的神认同于其它民族的神。人们相信, 不同的名字有着同一个意思。
“ 刚才说的一切指向一个神秘的法则。” 对弗雷泽所作的对事实的收集, 人们会这样说。我能把这个法则、这个观念表示出来, 通过一种发展假设的方法;或者, 也可以类比于植物的图示, 采用宗教仪式的图解的方法;还可以采用单纯把事物内容进行排列的方法, 以达到“ 清晰的描述” 。
“ 清晰的描述” 对我们来说是一个根本性的重要概念。它指示着我们的表达形式;指示着我们看待事物的方法(它作为一种“ 世界观” , 在我们的时代是典型的。—施本格勒。)
这一清晰的描述带来了理解, 那正是存在于我们“ 看见各种联系” 这一事实之中的理解,从而有了寻找“ 联系链” 的重要性。
但在这里, 假定的联系链除了把注意力引向事实之间的相似性和关联之外, 什么也不应该做。一个人可以通过逐渐将椭圆画成圆来说明圆与椭圆之间的内在联系, 但不是为了阐明一个确定的椭圆真实地、历史地产生于一个圆进化的假设, 而只是为了让我们能看清楚某种形式上的联系。但是我也可以把进化假设仅仅看成是形式联系的外套而不是别的任何东西。
我想说, 最能显示我们与那些野蛮人之间的家族相似性的是弗雷泽掌握了像“ 鬼” 、“ 影子” 等他和我们都熟悉的词去描绘那些人的观念。
(这当然不同于这样一回事,例如, 他在描述野蛮人, 这些野蛮人想象着他们自己的脑袋会在他们砍下敌人的脑袋之后掉下来。这里, 我们的描述不会包含迷信和巫术的成份。)
事实上, 这种奇怪的性质不但与“ 鬼” 、“ 影子” 的表述有关, 而且很少是因为我们把“ 灵魂” 、“ 精神” 等等算作我们文明的词汇造成的。与此相比, 我们不相信灵魂能吃会喝, 是一件微不足道的事。
整部神话就蕴藏在我们的语言中。
驱逐死亡或消除死亡;但另一方面死亡被描绘为骼骸, 在一定的意义上它本身是死的。“ 象死一样死” 、“ 没有什么东西像死亡一样死, 没有什么东西像美本身一样美” 。这里, 我们用来构想实在的图象, 如美、死亡等, 是纯粹的浓缩的实体, 它们呈现在一种作为混合体的美的客体中。—这里我没有认识到我自己对“ 客体” 和“ 混合” 的观察吗
在古老的仪式中, 我们有着高度发达的对手势语言的运用。
而当我读弗雷泽时, 我还是想说, 在我们的词语语言中, 我们依然拥有所有这些过程, 这些意义的变化。如果藏在最后一捆谷子里的东西被叫做“ 谷虫” , 那么也可以把那捆谷子或捆谷子的人叫作谷虫。我们在这里看到的是我们所熟悉的语言的发生。
我可以想像, 我不得不选择了地球上的某个生物作为我的灵魂的居所, 而灵魂则选择了这个不起眼的生物作为它的居所和出发点。也许因为美好的居所异乎寻常, 因而灵魂会拒斥它。一个人的灵魂当然必然会自信于它所做的选择。
有人说, “ 每一种(景物)都有它的魅力” 。但这是错误的。正确的说法是每一种(景物)对视之为有意义的人来说都是有意义的。(但这并不是说, 把它看成与它实际的样子不同。)就这个意义而言, 每一种景物都是同样有意义的。
我必须把别人可能对我的轻蔑看成是我对我自己的, 把它当作我所见的世界的一个基本的和有意义的部份。这一点的确重要。
如果一个人得以选择出生在森林中的一棵树上, 有人会选择最美的或最高的,有人会选择最矮的,也有人会选择平均的或低于平均水平的, 但我并不是要说这是出于世俗之见, 而恰恰是基于与别人选择高树相同的或同类的理由。我们对自己的生活所具有的感受, 可以与这样一些在世界上为它们自己选择立场的生物的感受相比拟。我相信, 这正是关于我们在出生前选择了躯体这样一种神秘的信念或信仰的基础。
我相信, 原始人的特征性质是他并不从观念出发去行动(与弗雷泽相反)。
从许多相似的例子中, 我读到关于非洲人的雨神, 人们在雨季来临时向他祈雨。而这显然意味着, 他们并不真地相信他能降雨, 否则他们就该在土地焦裂的旱季求雨。因为如果假定人们在过去因愚昧而确定了雨神的职能, 那么很明显, 由于人们显然已经有了雨水始于三月的经验, 他们就该把雨神的功能推及一年中的其他时间。还有, 当凌晨太阳即将升起的时刻, 人们举行破晓的仪式, 而不会是在夜间人们点灯的时候。当我为某事使性子时, 我用手杖敲打地面或树干。但我当然不相信地面该受责罚, 或者我的击打有什么作用。“ 我在发泄愤怒” 。所有的仪式都与此同类。这样的行为可以叫做“ 本能行为” 。—而一种历史的解释, 比如说我或我的祖先相信击打地面有所裨益, 这是与假想的对手打拳击, 因为这是一个没有解释什么的多余的假设。这种行为与责罚的相似性是重要的, 但除了这一相似性, 就再也没有什么可宣称的了。
一旦将这种现象与我自身具有的某种本能联系起来, 这显然就是所希望得到的解释, 即解决了这一特殊困难的解释。而关于我的本能的历史的进一步研究, 则在另一途径上继续进行。
那促使某个人类的种族去崇拜橡树的, 并不是一个微不足道的缘由, 因为这里并非真地有什么缘由, 而仅有这么一个事实:他们和橡树统一在一个生命的集合中, 因此它们不经选择就一起呈现。这更像跳蚤与狗。如果跳蚤发明了一种仪式, 这种仪式将植根于狗。
人们会说, 造成这些仪式的并不是他们的统一(橡树和人), 而是某种意义上的他们的分离。因为智性的觉醒就是伴随着从原始的“ 土壤” 及生命的原始基础中分离出来而发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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