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把哲学画出来你就懂了

    古希腊哲学园，群雄激辩，火花四射，诸儒慷慨陈词，滔滔不绝、喋喋不休，一时诡辩狡辩混杂，胡搅和蛮缠齐飞，只听得人昏昏欲睡……这大概是人们对哲学的原始印象。

    总之，哲学家大概都要有好口才，能上奇葩说、脱口秀大会的那种（不是），听者深觉厉害但未必明白，简单说，就是听了个寂寞。

    但是！（此处必然有反转）哲学太过抽象听不懂，画出来，就特别好懂，不光好懂，还特别逗乐。能干成这件事的肯定不是一般人——

赵汀阳：不会画漫画的段子手不是好的哲学家

赵汀阳头上顶着很多名号。他师从李泽厚、叶秀山，曾被认为是李泽厚最有才气的弟子。

他是中国社科院的学部委员、哲学研究所研究员，中国人民大学哲学系教授，也是欧洲跨文化研究院学术委员会常委、美国博古睿研究院资深研究员。

©杨茂源

2019年，法国Le Nouveau Magazine Littéraire（《新文学杂志》）将其评为“35位影响世界的思想家”之一。而他之所以能获此殊荣，与其一贯坚持的思想原创性密不可分。

在赵汀阳看来，做哲学不只是去理解别人说了什么，哲学让人知道什么是问题，然后去寻求一个解法。当然，知道前人说了什么是个前提，赵汀阳本人就是史上诸多先哲的绝佳读者。

赵汀阳还是个漫画家，甚至一些人先知道画漫画的赵汀阳，再知道做哲学的赵汀阳。20世纪90年代开始，赵汀阳便在《读书》《天涯》等刊物上发表漫画作品。《观念图志》是他的一本哲学漫画集。书中的漫画带有强烈鲜明的个人特点，经常出现一个胖墩儿不动声色却莫名搞笑地演绎着那些著名理论。他也没少在漫画里调侃各位大哲学家。

比如，大头的黑格尔愁眉苦脸地转魔方，双手已然拧成了麻花。确实，不少人试图理解时，会发现黑格尔否定之否定的辩证法就像画里那双手那么拧巴。

还有尼采。这位充满激情与浪漫气息的哲学家多有名言，最著名的莫过于——上帝死了！在赵汀阳的漫画里，尼采躺在坟墓里写下“上帝死了”。这句话尽可讨论，但尼采实实在在是死了。

赵汀阳还讲到与艾柯的逸事。他和艾柯都爱画画，开会不正是涂涂画画的好时机么？于是，有一次开会时，他俩坐一块，各画各的，艾柯画物，他画人。中途也没忘眼神交流一下。他俩也算是摸鱼的先锋了（划掉）。这么看来，开会也非全然无聊？有此天赋的诸君下次开会大可一试。

赵汀阳总说画漫画是一种哲学研究之余的休息，不过，正如他欣赏维特根斯坦用平实、朴素、生活化的语言叙述哲学的风格，他的漫画同样具有以有趣、幽默、浅近来表现深刻议题的风格。这种以具象的漫画来讲抽象哲学的方式很有高手四两拨千斤之感，让人看着不吃力还能有所思考。

只要活得够久，对话就能成功……吗？

对话当然不是指胡同里张大爷同李大爷说中午吃了碗饺子外带俩火烧，李大爷回一句，可不嘛，今儿这天儿可真好！这种饭后闲聊虽然时时发生，但在哲学家眼里并不对这世界有太多增益。哈贝马斯就期望这样一种对话：人们处处且始终使用交往理性，人人都说实话，说真事，正确地说话，从而逐步消除分歧，达成一致。

果真如此，那冲突自然就少了，但大多冲突原本就是非理性的结果。哈贝马斯期待着在足够长的时间里，有机会消除分歧，将相互理解发展成相互接受。赵汀阳在漫画里显然并不如此乐观。他安排两具骷髅隔桌握手言和，桌子边缘来自达利的软塌的时钟表示着时间的恒长。如果历经足够长的时间，对话或许能够成功，可个人的生命能走那么远吗？骷髅所代表的两个利益集团要想真的实现对话达成一致，只凭时间流逝和无尽等待显然不够。而对话是否真的能消除分歧，实现天下太平也说不好。

那要怎么办？既然冲突来自非理性，是“心”而非“思”，那要不，小男友小女友们在发生诸如春节去谁家、先吃饭还是先看电影等冲突时，先从心试试？

人的本质：说“不”

人的定义是个非常古老的问题。从古希腊时期开始，人们就没少在这个问题上消耗珍贵的脑细胞。有个关于人的定义的说法时常被人们拿来取笑哲学家。曾有人问哲学家，人究竟是什么呢？哲学家回答人是直立行走但没有羽毛的动物。于是有人举着一只被拔掉毛的鸡站在哲学家面前，问，这就是你说的人吗？

这个笑话在逻辑上玩了点把戏，但人类确实一直在寻找人的本质。有说人是一种“会笑的动物”，有说人是“理性动物”，或者说是“会制造并使用工具的动物”，以及“有语言的动物”。赵汀阳倒是提出了一种定义的方式：人是会逻辑思维的动物，或者人是拥有逻辑性语言的动物。

简单点说，人是会说“不”的动物。否定（“非”）的逻辑关系意味着人的自由意志。其他动物只会出于本能放弃做什么，却不会故意不去做什么。人的语言里包含了“非”这个最基本的逻辑关系。说出“不”的时候，就是人成为人的时候。

所以呢，下次面对领导的随意分派，身为打工人的你也可以说“不”，以此表明你是个独立的人。（社会经验会告诉你，还是暗戳戳心里说说就好。）

真正的幽默是思想性的

如果要给漫画分个类别，赵汀阳认为有两种漫画。一种是讥讽画，专事讽刺，且多数针对现实生活中的某些不良现象。另一种是幽默画，并不预设价值观背景，也不背负批判的义务，专注于画面的幽默喜感。

可这种纯粹的幽默到底来自哪里？别猜了，答案直给——幽默来自不合逻辑的荒诞。画面呈现的事情或场景往往是“不存在的”甚至是“不可能的”，但它所表达的精神内涵却是真实的。

比如说，那个在哲学世界里走南闯北的小胖墩儿趴在地上，模仿狮身人面像，从而亲身体会埃及的文化。从事实层面来看，这当然有点荒诞，这种对表面的模仿并不能助益对文化的理解。但囿于表面的刻板印象，而妨碍了对文化认识的例子何其多。被胖墩儿努力拗造型的荒诞逗乐的同时，我们也重新思考不同文化研究的可能性。

所以，幽默画给出的是更多可能性，是问题，是去触动我们的思维方式，从而获得新的思考角度。所以，不用疑虑自己是否看懂，看就对了。

理解或不理解没关系，赵汀阳说了，快乐比理解重要。

有快乐，就够了。

撰文：厦门大学出版社

人物速写©杨茂源

插  图©赵汀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