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是能用电视机做出这样的东西，我就叫你一声……艺术家！
懂不懂艺术都能看懂的⇡象外
Nam June Paik, Reclining Bronze Budda, 1996
我第一次看到上面这件作品时，应该是在一个艺博会上。
那时候身边涌动的人潮中有牵着孩子的爷爷奶奶大爷大妈，还有各种成熟女性和小姐姐们，作为一个血气方刚的年轻人，我站在它面前，看也不是，不看也不是——但又舍不得走。
虽然，据说这件作品企图表达的是禅的理念（知道你们会往“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这个上面靠的啦），但对于一个刚入行的艺术从业者而言，哪怕什么也没有宣称，它显然也是一件好作品。
因为它给人制造了两难、混乱、不确定性，而不确定性引发自我怀疑、争论以及思考。
做出这样一件作品的人，是他：
一个喜欢鼓捣电视机的家伙
视频艺术之父
白南准
Nam June Paik
1932.07.20 - 2006.01.29
后来我陆陆续续看到了他更多作品，比如仍然与佛像相关的：
Reclining Buddha, 1994
除了斜倚的佛，还有各种——看电视的佛：
不知道佛教徒看了会有何感想，反正我挺喜欢这个系列的：它们没有像斜倚的佛那样让我手足无措，但是，摆脱了尴尬的我，内心其实一点也不平静。
摄像头把佛的图像实时拍摄显示在电视屏幕上，而佛就这么看着自己的“相”。他看到的是自己吗？这种“对镜”真实存在吗？他看着“他”，“他”也看着他，甚至，佛本身存在吗？
而观看他和“他”彼此观看的我们呢？我们存在吗？
你看，白南准只是通过一个摄像头、一部电视和一尊佛像，就足以制造令人迷惑又引人深思的多重镜面幻象了（想象一下你在洗手间里，前后都有大镜子，你因此会看到无数循环映照的自己）。
而且，命题还可以继续扩大：宗教和科学、东方和西方、传统和现代、实体和虚拟、不同时空的交叠，以及，甚至还有一点幽默感。
白南准，真是太厉害了。
○○○
1932年，白南准生于韩国首尔，父亲是一个纺织商，因此有条件让他学习古典钢琴。
朝鲜战争爆发后，白南准举家迁移香港。他在香港读完高中，1950年代到日本东京大学学习音乐史、艺术史和哲学。
1956年，白南准从东大毕业，赴德国慕尼黑大学和弗里堡大学继续深造。正是在战后前卫艺术兴起的德国，他结识了对自己产生重大影响的美国前卫艺术家约翰·凯奇（John Cage），后者最著名的一个作品是在1952年做的《4分33秒》——一段彻底空白的“演奏”。
通过约翰·凯奇，白南准认识了马塞尔·杜尚，以及激浪派的创始人之一麦素纳斯（George Maciunas），在麦素纳斯的邀请下，白南准继而加入激浪派，并与小野洋子（Yoko Ono）以及美国诗人、艺术家Emmett Williams等结为好友。
1959年，白南准与博伊斯（Joseph Beuys）相识，两人都希望通过艺术改变社会，此后他们多次同台合作，直到博伊斯1986年去世。
1964年赴美之前，留德八年可以说彻底改变了白南准的方向：他从音乐，走向艺术。
或者换一个说法：什么都可以拿来做艺术了，包括音乐。
1964年，白南准和夏洛特·摩尔曼及K-456在他位于Lispenard大街的工作室
在美国，白南准遇到了他重要的合作者——毕业于纽约茱莉亚音乐学院的大提琴手夏洛特·摩尔曼（Charlotte Moorman），并与之合作了多个著名的作品和表演：
“人体大提琴”👆
裸露上身的白南准伏靠在夏洛特身上，后者在他背上拉琴。
“你听见声音了吗？我发明了人体大提琴，叮叮的声音很美好，这是我第一首人体大提琴的歌。”白南准后来说。
性电歌剧（Opera Sextronique）, 1967
带着防毒面具拉大提琴的夏洛特因为裸体演出，在事后被警方逮捕。
左：为活动雕塑设计的电视胸罩，1969
右：演奏由冰制成的大提琴，并导致夏洛特大腿冻伤
在前一个作品中，夏洛特戴上由两个电视映像特制的胸罩，演奏大提琴的声音会被转换和调整，从而让电视荧幕发生图像变化。
“将电视当作胸罩这种人类最亲近的所有物来展示，我们将示范科技的人性化用法，而且，刺激观众不要兴起什么恶意的想法，而是透过幻想，去找寻新奇、想象与人性的方式，去运用科技。”
——白南准
TV Cello, 1971
不同尺寸的电视机被套入透明亚克力箱子里，建构成象征大提琴的视觉符号成品。
○○○
终其一生，白南准的创作都没有离开电视这个主要媒介。
1962 - 1964年间的《禅之电视》，通过干扰电视阴极射线管改变图像，他将屏幕图像简化成一道单一的水平线，或者将电视侧放，使之成为垂直线，试图让观众进入冥想状态。
Zen for TV, 1963
利用磁铁的磁化作用，白南准扭曲电视屏幕上的形象，或者用编辑机改变电视画面，从而达到解构和重组事物的目的。
Magnet TV, 1965
Nixon, 1965-2002
可以说，白南准在当时所采用的，是技术含量最高的艺术形式。
1965年，白南准在洛克菲勒基金会的资助下购买了一台索尼生产的第一台可携带录像设备（Portpack），从此开始他的录像创作。到了1970年，他与日本助手工程师阿部修合作发明了录像合成器，以组合不同摄像机拍摄到图像。
电视与录像的组合，让音乐、剧场、表演、装置、录像、流行文化和先锋艺术等等元素都得以结合起来，并造就了独一无二的白南准。
他把电视放在鱼缸的后面，让人在游动的鱼和变幻的屏幕间产生幻觉：
Video Fish
他把电视机掏空，在里面点上一根蜡烛，制造一个有点幽默感又让人怀念的小景观：
Candle-TV, 1975
他把镜头对准“月亮”，还说，“月亮是最早的电视”，让人会心一笑，又让人觉得心头一酸——你不知道电视的出现，是剥夺了月亮的地位，还是早在千百年前，当电视还没有踪影的时候，我们也以同样的心态仰望夜空。
Moon is the Oldest TV (TV Moon), 2001
他把电视做成钟表——
TV Clock，1963-1989
作品由12个象征黑夜的黑白电视与12个象征白昼的彩色电视接收器组成，通过回路的控制，使显示屏上呈现角度各异的电子“指针”。
在长达数十年的实践中，白南准创立了一种全新的影像语言，在保持电视大众传媒的娱乐性同时，也提出对科技高速发展以及更多严肃议题的反思。
早在1977年第六届卡塞尔文献展上，他就与博伊斯和道格拉斯·戴维斯(Douglas Davis)合作实施了一个现场直播的电视广播。到了1984年，他制作了广为人知的卫星直播作品《早安，奥威尔先生》（Good Morning Mr. Orwell ），其隐喻色彩和批判意义不言而喻。
Good Morning Mr. Orwell, 1984
1988年，他受邀为汉城奥运会创作了《包裹世界》，包括英国摇滚乐手大卫·鲍伊（David Bowie）在内的诸多艺术家都在直播中亮相。
在电子工程师李正成的协助下，1003个电视显示器被组装成一个高达20米的“通天塔”，闪烁不定的画面给人带来爆炸性的视觉体验，他同时为它起了另一个名字：《达达之状：越多越好》。
The More the Better, 1988
此外，白南准知名的大型装置还有由336个显示器、50个DVD播放器、超过1000米的电缆组成、有47个不同频道的《电子高速公路：美国大陆、阿拉斯加和夏威夷》。
这个电子版图传达着艺术家对美国各个州的印象，其中他还借此向那些来自不同州的艺术家朋友和合作者致敬，比如马萨诸塞州的约翰·凯奇、阿拉斯加的夏洛特、华盛顿的当代舞编导摩斯· 肯宁汉（Merce Cunningham）等。
Electronic Superhighway: Continental U.S., Alaska, Hawaii, 1995
早在1972年，白南准就提出了“电子高速公路”的概念，可以说，1995年这件作品，是对此后不久席卷全球的互联网风潮和全球化降临的预言——虽然对于今日的人们而言，电视早已不是科技和未来的象征物。
○○○
除了大型装置，同样值得注意的是他另一些杰出的作品。在那些电视和录像装置中，你能看到更多的“东方性”，更多的情感，或者后来随风而逝的回忆。
Beuys Vox, 1961-1988
Portable God, 1989
Neon TV-Love is 10,000 Miles, 1990
Thinking of You, 1991
Untitled, 1993
Ommah, 2005
Chinese Memory, 2005
1996年，白南准不幸中风，余生十年都在轮椅上度过。但那并没有消磨他的意志，这位韩裔美籍艺术家仍然创作了诸多作品。
比如继续他多年前就已开始制作的电视机器人：
TV Robot, 2002
Watchdog II, 1997
Robespierre from the series Evolution, Revolution, Resolution, 1989
Merce/Digital, 1988
Li Tai Po, 1987
Radio Man, 1987
early stage TV robot
他曾经说：
Without electricity, there can be no art.
"没有电，艺术就无从谈起。"
但他同时也说：
Our life is half natural and half technological. Half and half is good. You cannot deny that high-tech is progress. We need it for jobs. Yet if you make only high-tech, you make war. So we must have a strong human element to keep modesty and natural life.
"自然和科技并存在我们的生活里。但一半一半挺好的，你不能否认，科技是一种进步，我们的工作需要科技。但如果只有科技，战争就发生了。所以我们必须葆有人性，以维存一个谦逊和自然的人生。"
TV Garden, 1974-2000
身为禅宗信仰者，白南准在整个艺术生涯中都应用了佛和电视这两大元素，但对比以下两件作品颇有意思：
Temple guards, 1993
Standing Buddha with Outstretched Hand, 2005
它们的形式并无太大的变化，然而跟另外那些佛像系列相比，这两件相隔12年的佛像都是站立的。即便不是一个隐喻，它们可能也透露了白南准的部分心迹：当肉体只能萎缩在轮椅上的时候，精神却可以藉艺术站起来。
2006年1月29日，白南准在美国迈阿密家中去世。
12年之后的今天，无论在美国还是世界范围内，传统电视收视都日渐式微——越来越多人相信：电视死了。
而白南准的“电视”艺术，恐怕还要活很多年。
白南准生前最喜欢的一张肖像
Ps：很早以前，我们推荐过上海昊美术馆的展览（持续到5月13日），并为此撰写了文章，讲述了白南准和博伊斯的故事，有兴趣的读者可以看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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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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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艺术拉出圈外
除了看高清图你知道
还有什么可以提高我们的艺术素养吗？
答案就是：
多！看！书！
比如我们前阵子发的这套三卷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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