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明网：孤独是鲁迅的生命底色
众所周知，“绝望与反抗绝望”是鲁迅生命底色。实际上，“孤独与驱除孤独”也是鲁迅的一大生命底色。
鲁迅本质上是孤独的，首先表现在情感领域缺乏灵魂伴侣。众所周知，鲁迅与妻子朱安之间是无爱婚姻，朱安是母亲送给鲁迅的一个“礼物”。
虽然后来幸而有了许广平，许广平与鲁迅之间当然有爱情，但许广平其实也很难足够理解、抚慰鲁迅，两人毕竟有着年龄、身份、思想等方面的巨大差距。从许广平和鲁迅的《两地书》中可见一斑，书中两人交流更多的是人生、社会、生活、人际等平常话题，虽然不乏亲密，但缺乏思想的相知、心灵的相印。
两人在一起后，许广平逐渐“沦”为家庭主妇，两人之间的距离、隔阂其实越来越大，冷战也越来越多，如著名学者林贤治在《人间鲁迅》中所言：“为了应付家务，她跟笔绝交了，完完全全成了爱人和孩子的附庸。关心家庭多于关心社会，关心鲁迅的病体多于关心他的心灵，她倦于跟踪鲁迅思想的发展，作为个人的或是共同的理想已经不复具有原来的魅力。”
因此，鲁迅有时会或沉默如死或半夜喝酒或睡到阳台，会在妆台上放置三幅木刻，其中两幅是裸女画，还有一幅刻着穿长裙头发飞散的女人在大风中奔跑，也许那样的女子才是鲁迅内心深处渴望的伴侣。
情感领域，鲁迅还缺乏知己。鲁迅虽然老朋友很多，但真正的知己很少，甚至可以说没有。即使被鲁迅赠送“人生得一知己足矣，即使斯世当以同怀视之”对联的瞿秋白恐怕也很难称得上是鲁迅真正的知己，毕竟两个人年龄、辈分、生活环境等相差太多，且两个人相交时间太短。
鲁迅最好的朋友当数许寿裳，但许寿裳固然和鲁迅友谊深厚，但思想、才学上又相差不少，况且连许寿裳也说鲁迅“我觉得他感到孤寂”。其他人就更难称得上是鲁迅的知己了。
此外，鲁迅的孤独还有很多方面，主要包括“身于旷野之中叫喊，却无人回应”式的独自呐喊的孤独、“他走进无物之阵，所遇见的都对他一式点头”式的不逢真正对手的孤独及“总觉得缚了一条铁索，有一个工头在背后用鞭子打我，无论我怎样起劲地做，也是打，而我回头去问自己的错处时，他却拱手客气地说，我做得好极了”式的盟友鞭打的孤独。总而言之，如鲁迅自己所言的“寂寞新文苑，平安旧战场。两间余一卒，荷戟独彷徨”，鲁迅是孤独、横着作战的“战士”。
鲁迅的孤独有很多外在表现，尤其是在作品之中。如他小说中的狂人、阿Q、孔乙己、祥林嫂、涓生、闰土等主人公都是孤独的，甚至可以说鲁迅小说中的人物大多都是孤独者，如鲁迅研究专家阎晶明在《鲁迅还在》一书中所言：“鲁迅小说里没有一个人物，其思想是被‘群众’理解的，他们的内心没有一个人可以进入”。
鲁迅很多小说的主题也都是“孤独”，最典型的小说当然是直接以“孤独者”命运的《孤独者》，主人公魏连殳极具个性、思想，乃至为世人排斥，甚至都不被孩子接纳，某种意义上这其实就是鲁迅自己的写照。《野草》更是鲁迅的独白，对鲁迅的孤独有更多隐晦的反映，其中的野草、影、过客、战士、地火等意象也都是孤独的。
鲁迅的孤独从何而来呢？一方面，孤独是我们人类共同的生命底色，我们大多数人本质上都是孤独的。另一方面，鲁迅的孤独当然也来自于他自己的生命经历，如他年少时家庭败落给他的冲击、日本留学时看到麻木国人围观的刺激、与自己弟弟周作人失和的剧痛、被青年朋友背后射冷箭的伤心等，让他深深体味到人间的冷漠、寂寞；更来自于鲁迅思想的深邃博大、性格的特立独行、灵魂的高傲清醒等，“源于他对人、对事、对社会、对国家的深透体悟、清醒认知和渡人情怀”。
那面对孤独，鲁迅怎么办呢？一方面，他接受孤独甚至享受孤独，孤独如同夜色般“寂静浓到如酒，令人微醺。”鲁迅清醒地意识到自己的孤独，很多时候其实是沉浸在自己孤独状态里的，这也就是他为什么说“当我沉默的时候，觉得很充实；当我开口说话，就感到了空虚”的原因。
另一方面，鲁迅当然有时也会驱除、反抗孤独，如他“沉入于国民中，使我回到古代去”，如他对爱情对知音对青年朋友的渴望，如他在深夜中独自写作，如他在“无物之阵”中“举起了投枪”……
如同“绝望与反抗绝望”是鲁迅生命的一体两面一样，孤独与驱除孤独也是鲁迅生命中的一体两面。孤独像是鲁迅的影子，有时鲁迅喜欢与影子在一起，有时又想摆脱开影子，但终究还是像所有人一样与影随行。
不同于他人的是，鲁迅在孤独中寻找自由，在孤独中战斗不息，也因此成为了“鲁迅”，像他描写的“孤独的雪”一样“ 在无边的旷野上，在凛冽的天宇下，闪闪地旋转升腾着……是的，那是孤独的雪，是死掉的雨，是雨的精魂”。
（本文首发光明网文艺评论频道，略有修改）
●●●作者简介：张守涛，青年学者、文史作家，南大硕士，大学老师，出版作品《说说当今这些文化名人》《先生归来》《凡人鲁迅》《书香余脉》，个人原创公号涛声一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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