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声(8) || 过早
(5月1日,妙墩路。摄影:作者)
解封后,多少武汉人出门的第一件事,就是“嚯”一口热干面。好多人的朋友圈就是晒一碗面的幸福。
(文末有彩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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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我们推出“我手写我心:民声”系列的第8篇 - 过早。
过早
文/妮娜
武汉人把吃早饭叫过早。武汉人对待过早,就像武汉人的性子,必须轰轰烈烈、淋漓尽致。
武汉人见面打招呼,“过早了冇?”并不完全等同于“吃了吗您呐?”因为问是真诚地问,答会真诚地答。如果回答“过了”,问方可能会好奇地加一句“吃的么司啊”(因为过早的选择实在是太多了);如果没有,答的一方多半会以重音和拖长的语调“还冇——哦”,表达一种满满的忿然和遗憾,仿佛一天的好心情都被搅黄了。
网传武汉人过早,可以一个月不重样。考虑种类细分,只会更多不会少,而且不包括武汉人不怎么爱吃的包子馒头花卷稀饭。比如光热干面家族就有全料热干面、热干粉、牛肉热干面、炸酱热干面、虾仁热干面。这就好比,扬州的包子,可以分蟹黄、三丁、素三丁、五丁、鲜肉等二、三十余种,你不能只跟老板说我要吃包子。
封城期间,最让武汉人发愁的,不是正餐,而是过早。因为饭可以在家做、在家吃,而过早,更习惯于在摊子买,站着吃、蹲着吃、边走边吃。更何况,当初外面过早的选择有多丰富,憋在家里吃来吃去就那么几样,就有多难受。
虽然不少人在这段时间苦练厨艺把自己憋成了大厨,有些妈妈自此成功进军烘焙界,但做过早的可不是和和面粉那么简单。有几样代表性的在外面经常吃的,在家就是做不出来,比如热干面、面窝、油条、豆皮、豆腐脑,更高阶一点的糯米鸡、欢喜坨、酥饺、鸡冠饺、苕面窝(红薯面窝)、糯米包油条就更不用说了。
拿热干面来说。为什么如此全国闻名,然而你一旦走出了武汉湖北,在外地就很难吃到正宗的热干面?
重点是面。
热干面用的是一种特制的碱面,入口有种苦而干涩的劲道。把面煮到七分熟,一边用风扇吹、一边加麻油、一边用筷子不停地挑起,目的是将面风干避免糊掉。这个过程叫“掸面”,是决定成败的关键一环。这时候黄澄澄、油香香、根根分明的就是半成品面了。
普通家庭就是做不好这一步骤。老热干面馆有的每天早上4点起床掸面,为一天做准备。
如果说掸面的技术决定了面的劲道,酱醋油和卤水的配比则决定了面的味道。这也是一般人掌握不好的一环。
每个武汉人都有常去的合自己口味的热干面馆。疫情期间,武汉人馋热干面馋到什么程度呢?那种方便包装的热干面,平时根本不屑一顾,认为只有外地人才会买。封城时也顾不了那么多了,一旦团购平台有货,一下子秒空。正是应了那句:从前的我你爱理不理,如今的我你高攀不起。
(2月22日:摘自我的团购群语录)
知道武汉人苦热干面久已,罗氏牛肉面的年轻老板上抖音,亲自演示了包括掸面在内的家庭版制面过程,超级火爆。我身边好多朋友都下厨一试,解馋自救。
那期间央视主持人董倩一直呆在武汉采访。疫情接近尾声时,她到一家开了的面馆点了一碗豪华热干面。老板娘一边两手不停做面,一边抹眼泪。那是终于可以做一碗面的幸福的泪。解封后,多少武汉人出门的第一件事,就是“嚯”一口热干面。好多人的朋友圈就是晒一碗面的幸福。
很多人跟我一样做不好热干面,封城期间只好另辟蹊径,发展武汉过早的另一大家族:牛肉面。外地人都知道武汉人爱热干面,其实我们对牛肉面的执念不亚于热干面。
曾经有外地朋友不解地问,牛肉面不是正餐主食吗?一大早就吃不会觉得腻吗?这可能是源于武汉的码头文化。从前在码头的搬运工人,只有早上吃得足够“横”,肚子里才有油水,才有体力肩挑背扛一整天。如今世道变了,武汉人的味蕾已经习惯了重口,肌体里对能量和碳水的渴求始终如一。
武汉每年都会按区评选最好吃的牛肉面,能上榜的多数都不是网红,而是扎扎实实开了几十年的老店。每一个都是城市传奇。比如万松园的金焱,硚口的骏骏,青山只开到上午11点的鹿鸣春,马场角开24小时的精粉世家,还有兰陵路上一直相互较劲的三狗和顶好。
疫情之下,好多馆子倒闭了,还有一些不得不以涨价来苦撑。像我以前常去的四货牛肉面,他们家以超浓的原汁原汤著称。之前一碗普通牛肉面卖15元,5月份重开后卖19元;双份豪华面之前30元,现在涨到35元。老板娘无奈地表示,要不是疫情期间租金一分钱没免,她也不想涨价。
牛肉面不像热干面必须用掸好的碱面,普通的桶装面也可以。有牛肉和香料,再加一些耐心,自己在家也可以熬制汤头。封城时多的就是时间,缺的是食材。肉类尚可以买到,那就变着花样做。
再后来,物资逐渐丰富起来,但还是不能出门。那就把物尽其用做到极致:用头天做口水鸡的佐料早上拌一碗川味凉面,泡椒牛蛙的剩汤做一碗酸笋肉丝粉,东坡肉的卤浇一碗酱油细面,吃剩下的干锅豆角继续加工成豆角焖面。再把团购套餐里吃不完的白萝卜红萝卜包菜做成泡菜,切成片切成丁,加在面里,最后撒上邻居给的小葱(我很多邻居都用花盆种了葱和蒜)。就这样,疫情逼着我将过早吃的粉面范围进一步扩宽。
这场疫情,让很多武汉人重新认识了生活,认识了邻里,认识了自己。
刚解封的那段时间,餐馆还是不让堂食。还有一些老街区老社区,全封闭的栏板迟迟不让撤。于是你会看到这样一幕:街边小吃店在门口对应的栏板上挖一个洞,标注品名价格和付款码的牌子挂在了洞旁边。你在洞外点,老板给你从洞里面递出来。
还有一次,我去从前常买的烧卖店,整个巷子都还没拆封。我照着牌子上的电话打过去,过一会儿老板娘亲自给我提来2斤速冻烧卖,完成时隔5个月的交易。这就是疫情挡不住的武汉人的生活。
(5月1日,妙墩路。摄影:作者)
(5月6日,常青五路某社区。摄影:作者)
半个月前,我经过那条小街,发现栏板已经拆了。于是喜滋滋地买了碗生烫牛肉粉,加了足足的香菜,还加了个卤蛋,把口罩一摘,在简易的露天座旁若无人地“嚯”起来。还为自己此刻的形象赋打油诗一首:
《露天座》
当你洗了澡、吹了头,
往露天座儿那么一坐,
挑起筷子往嘴里一嗦:
汗水制服了口水,
辣椒味儿压过了香水味。
这种街边露天座,最是武汉。它令我想起小时候一到夏天,街坊邻里把竹床都摆出来。就在竹床上乘凉、吃西瓜、睡觉,沿街并连成一长排,蔚为壮观。
武汉就是大江大湖大火炉,武汉人血液里都是江湖儿女本色。
(5月27日,妙墩路王记生烫牛肉粉店门口。摄影:作者)
从前的武汉,有固定店面的面馆和流动的过早摊平分秋色,各撑半边天。这些年,摊子渐渐找不到了,像捉迷藏一样。有时候你一拐弯,瞧见一个炸苕面窝、欢喜坨的,换个时间再去,竟没有了。这让武汉传统过早的选择一下子少了很多很多。最近的地摊火爆起来,过早的摊子似有复苏的迹象。
前几天我路过家附近的工地,惊喜地看到一个小摊,彩色字的牌子上“豆腐脑”“糯米包油条”令食指大动,颅内多巴胺一涌而出。无奈,大姐说中午只卖盒饭,早上她在另一个小区摆摊卖过早的。
刚过去的周末,清早跑完步看时间还早,就跑去那个小区碰运气。运气一半一半,糯米包油条还有,豆腐脑已经卖完了。我拎着一甜一咸两个糯米包油条,不甘心地继续晃。走几步外还有个摊子上有豆腐脑,赶紧来两碗。更惊喜的是竟有消失已久的糯米鸡卖(一种团状的油炸糯米早点)!于是那个早晨,重油重糖高碳水,步算是白跑了。
但,这就是武汉,这就是武汉的过早。
(6月7日,某小区门口。摄影:作者)
补记:
看到我拍照,摆摊大姐担心地问,你不会是城管吧。
我哑然失笑。
大姐,总理都发话了,您还担心啥?
【作者简介】妮娜,家住汉口的武汉人。喜欢美食、旅行、摄影。方方日记读者。一枚园地耕耘者。
彩蛋:
(来源: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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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编辑:一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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