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话志愿者张迪 | 当一个年轻人因严肃而痛苦,Ta应该做什么?
张迪出生在一座被称作“留守儿童之殇”的地方。那个让5名孩子一氧化碳中毒的垃圾箱就在她中学附近,她的同学、表姐妹、好朋友也都是留守儿童。
但直到大学时,她才真的会开始使用“留守儿童”这个概念。在以前,没有人会说自己是留守儿童,通常会说“爸妈出去打工了”以及“和爷爷奶奶住”。
在2021年1月10日的微澜年会上,张迪以微澜图书馆志愿者的身份,在“微席”演讲环节分享了自己的故事。
初中时,她是武侠和玄幻小说的拥趸;大学后,她跳出舒适圈关注着社会的点滴。她说自己是一个严肃的年轻人,严肃到经常被身边的朋友吐槽。但也是这份严肃,让她看到了那些被忽视的角落、被奚落的愿望,以及生活的复杂和无奈。
“清理低端人口”后,强烈的无力感和“想不通”促使张迪来到新公民计划实习。后来,她成了微澜图书馆的志愿者。随着打工子女学校的关停与重建,她先后服务过北京16馆、23馆、7馆,留下了许多回忆。
“爱是我非常需要的东西,不只是爱情、友情与亲情,更是一种人与人的温情时刻。”从学生到社畜,身份的转变让这位小镇青年有了更多体悟,她也希望自己有不那么严肃的时候。
“我估计还得和自己严肃本质挣扎一段时间,但不管严肃还是不严肃,我们在微澜相遇,相信通过微小的行动带来改变,也正在通过实际的行动,期望着能让世界变得更好一些。”她在演讲时说。
这是当天颇为特殊的一段演讲,到后来张迪有些哽咽,全场寂静无声。这次年会的主题是“2020,彼此照亮”,过去一年无疑是艰难的,但我们希望张迪的故事也可以照亮你。
张迪和刘瑜老师一起值班 摄影/微澜志愿者
采访/文|七茗
受访者|张迪
编辑|MT 廖细雄
微澜年会后,新公民计划传播组采访了张迪,分享与她的对话,我们也在对话内容后附上了张迪的演讲稿。
01
疑问与无力
小新:你提到自己的家乡毕节有“留守儿童之殇”的称谓,成长在这里是什么感觉?
张迪:我从小爸妈就在家,我爸爸曾经尝试出去打工,失败了又回家了,所以我并没有真的做过留守儿童。但确实,我从小到大的生活中有很多留守儿童,这已经是常态。我们自己在那个环境里不会这么用留守儿童来形容身边人,就说爸妈出去打工了,或者和爷爷奶奶住呀。直到上大学后或者甚至说我来新公民计划实习,才会开始比较系统性地使用这个概念吧。
毕节有过很多关于留守儿童的新闻,“毕节垃圾箱幼童死亡事件”发生时我在上高中,那个垃圾桶的地点离学校不是很远。当时老师就会提到这个新闻,大家都很惊讶,没想到城区也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注:2012年11月16日,毕节一垃圾箱内发现5名男孩尸体,死因为一氧化碳中毒,垃圾箱内有木炭生火取暖的痕迹;孩子们多为留守儿童)。
面对这个惨烈的社会事件,我们都很难过,当时大家可能有点想逃避,想不通为什么会这样,不能细想,也不会去讨论这个问题,也不知道怎么讨论吧。坦白讲,大家当时看到这个事情的第一反应可能还是会觉得这是家庭的责任,或者说是惋惜生命的逝去。不管怎么样,大家会本能地觉得说这样是不对的,可能也会有觉得说当地政府为什么没有看护好(这几个孩子),但在那个时候政府估计也没有太多这方面的意识。
小新:从这样的环境出来,你是怎么关注到流动儿童问题的呢?
张迪:我是学俄语的,我们学语言的多少都会有交换经历,我大三到莫斯科交换了九个月。刚去没多久,北京就发生了清理低端人口事件,想不通为什么会这样,就想回国后要做点什么。
小新:这件事情冲击到你了。
张迪:恩,我算是微博重度用户,刷微博就会看到很多相关的报道。有很多照片,那时是冬天,被迫流浪街头是很冷的,而我是在一个更冷的地方,反正就觉得很生气,还好也看到很多民间志愿者会组织一些收留活动,这种民间互助还挺好的。而我在国外也做不了什么,就在朋友圈和微博转发一些互助的信息,但我也怀疑可能真正需要帮助的人不一定能看到这些消息。
我身边能想到的就是我表妹,演讲的时候也说了当时表妹是一个人租住在通州的城中村。我就把互助的信息转给她,得知她当时住的地方没有受影响时,我也松了口气。
2017年冬天 大火后被拆除的新建村 摄影/七茗
小新:后来就来新公民计划实习了?
张迪:对,我当时也想摆脱无能、愤怒的状态,急切想做点什么。回国后就想到NGO实习,具体过程有点记不清了,大概是我先联系过一个性教育机构,希希学园(其实是新公民计划孵化的一个在打工子女学校做性教育的项目),但是她们没回我邮件,又顺藤摸瓜找到了新公民计划,给毅桦(新公民计划工作人员)发了邮件,通过面试后就来实习了。
实习我主要负责整理打工子女学校校史的采访录音,梳理一个大概的脉络,整理出相应的词条。当时毅桦对我影响挺大的,她的生活状态很活泼、很努力。大家休息闲聊的时候就会听到她说,“我觉得我以前每一天都不堪入目”,当时她的这句话对我的震撼还挺大的,我从来没想过有人会这样形容自己过去的每一天。大概一两年后,我一下就能理解她当时这样说的意思。
左老师(微澜图书馆执行长)当时对我影响也挺大的,他也是很有活力的一个人,我们都很喜欢一部叫《背叛》的俄剧,可以安利给你,真的很好看。
小新:后来是怎么理解毅桦那句话的?
张迪:我的理解可能和毅桦的理解不太一样,我会把以前对自己的想象推翻,就比如我高中时对自己的方向是去外企工作20年,然后去做义工,就觉得很酷很潇洒。后来就发现,我当时对自己这中间的20年怎样过是没有概念的,那你细想一下这20年要怎么熬过来呢,你没有想过,迷恋的只是表面一个光鲜的假象,还蛮经不起推敲的。但我现在想的更多是想要找到我真正想做的事,再去做吧。
02
朴素正义感
小新:你的演讲题目是“一个严肃的年轻人与微澜的故事”,为什么说自己是严肃的年轻人?
张迪:因为我身边的朋友都在吐槽我太严肃了。和朋友聊天的时候,他们就会说我很较真,可能一些问题大家都觉得差不多过去了,我还会纠结这个到底是什么意思,真的是这样吗,会很困惑。比如有时候身边的女性朋友跟我吐槽感情生活的时候,我也一本正经的分析,而不是跟她们一起吐槽(不过有时候也会一起吐槽啦)。
小新:这样的严肃会困扰你吗?
张迪:有时会担心给别人带来困扰。对于一些社会问题,如果朋友没有遇到没有关注的话,她们还是能比较舒服地活在自己的环境里。而因为我会经常关注这些社会新闻,她们可能就会经由我这了解到一些让人不那么开心的消息。一方面我确实也希望朋友们也能关注这些。但另一方面我会忍不住想假如她们不关注到这些可能会过得更开心一些吧。
小新:你希望他们能关注社会问题,但又不希望他们的生活受到影响。
张迪:对。
小新:那你的心情会受到影响吗?
张迪:会,但是也习惯了。我大学的时候就会关注很多,但那时候真觉得自己做不了什么,那种感觉是很崩溃的。所以我大学过得特别痛苦,工作以后这种感觉会稍微好一点点。
小新:现场让我印象特深的是,你讲到“工作对人的异化”时有些哽咽了,当时想到了什么?
张迪:可能氛围上来了。我写稿的时候还没有拼多多女孩的事情,拼多多女孩新闻曝出的时候,我还在上班,很累,中午看到这个消息就哭了。而讲到因为蛋壳爆雷选择跳楼的年轻人的例子时,正好看到窗户,再加上拼多多的事,都串在一起了。想到他们的遭遇,当时就有点哽咽。而且拼多多那个女孩也和我同龄,真的很共情。
新公民计划办公室,微澜年会演讲现场 摄影/七茗
小新:为什么会关注社会新闻?
张迪:我大一大二的时候就开始关注社会新闻。毕竟我是看武侠小说长大的(笑),最早是我哥哥带着我一起看,后来初中的时候会看很多修仙、玄幻小说。我那时看书很快,每天都熬到一两点,没有几百万字的都不看,当时有个学习机,但都用来看电子书了,导致翻页用的右键的涂色都磨掉了(“啊真的好丢人”,她补充,“不过我最喜欢的还是迪迦奥特曼!”)
现在想想当时看了很多没什么营养的网络文学,有一些就是充满了主角光环的爽文,主角就是什么都很完美,让你看了很爽但是很没有意思。但有一些写得还不错的书,比如我很喜欢的一本网络小说叫《仙逆》,更多是讲一个普通人一路的经历,就是很平凡的一个人,有他自己的坚持,也有很多痛苦,甚至很多时候需要回归生活中找他修炼的灵感,这种比较真诚而且反套路的作品还是很有意思的,和一路过关斩将的爽文还是不太一样。可能是这种经历吧,让我有一种朴素的正义感,希望世界更公平公正一些。当然小说也不是我生活的全部,从小到大的经历、我的家庭、我的身边人对我也有很多影响,是很多综合的因素。
小新:现在还会看吗?
张迪:高中以后就不怎么看了,高中以后就喜欢看美剧啦。前段时间我还重看了一本初中没看完的小说,就觉得好无聊,为什么以前会喜欢看这个。不过想想也能理解,这种爽文就确实会让人觉得很开心。
小新:还有哪些因素让你有这种朴素的正义感?
张迪:可能我性格层面就是一个很圣母的人,这对我困扰还是很大的,很容易被骂(笑)。
03
不做救世主
小新:你的困扰在于什么?是担心被骂吗?
张迪:也不是。可能因为共情的原因,哪方面都能考虑到,很多时候很难得到一个确切结论。
小新:我可以这样理解吗:认识到事情的复杂性,觉得并不是个非黑即白的问题,才会有这种犹豫和纠结。
张迪:对。我这几年最大的一个感触,就是没办法责怪到个人的身上。我觉得个人的力量真的很微弱,很多时候是没办法做什么的。哪怕是做一些错的事情,我也觉得没办法指责。可能也因为共情太多,想得太多,没办法轻易下结论。
小新:什么时候认识到这点的?
张迪:应该是大二大三的时候,能感觉到每个人的挣扎。我也能理解有的人认为哪方面对了就是对了,错了就是错了,有很明确的一个判断。我自己以前也会更多带入价值判断,后来才减少对个人的指责。
我初中最好的朋友就是留守儿童,她爸妈在外边打工,她因为一些原因辍学了。我当时想办法把她劝回来读书,让她住在我家。后来她还是不辞而别了,那时候我是很难过的,我从好朋友的角度看,觉得她没有坚守对我的承诺,因为她答应我继续念书。
后来上高中以后,我们俩有一次打电话,她说她那时没有办法,很多事情也不是她能控制的。从她的视角,我就能理解她的苦衷了。
小新:你在演讲时提到,“每次在图书馆值完班走在去地铁或公交的那条长长的道路上,我都会感到一种久违的内心的平静”,这是什么样的感觉?
张迪:就是很舒服的一件事,我的真实感受就是这样。我特别强调不是“我去救赎”而是“我被救赎”,就是不要把自己当作救世主。
小新:为什么这么说?
张迪:我之前在网上看到很多争论,特别是提到去贫困地区做公益,经常能看到自己家乡的名字。有一次就看有人说,给留守儿童捐文具用品,但他们却要iPad,捐赠人就非常生气。有人会指责孩子,说他们活该穷一辈子。
但我就感觉,他们没有把这些孩子当作一个平等的个体来对待,因为捐赠就有一种高高在上的姿态。可能别人也没这么想,是我自己想得太多了,但看到这样的指责还是会有点生气。
而且在现在,反复给他们捐赠文具,你都不知道有没有用。你真的能帮到他们吗?你真的站在他们的立场想他们需要什么吗?
小新:资源错配是个很经典的问题了。很多机构都反映过,社会反复捐赠书包和文具,但实际上都是重复捐赠,实际意义可能很有限。
张迪:可能有时候外界也会沉浸在一种对贫困的想象里。现在手机电脑都很普遍了,城里和农村的孩子都能接触到这些。他们也有玩的资格,娱乐不一定就是坏的,我有时候就很怀疑“你出身贫寒就一定要刻苦学习”的说法。
一方面现实条件下确实有压力,比如一个孩子出人头地确实能改善一家人的生活状况。但另一方面,假如外界都是这样的论调,会让孩子感觉很压抑。当然我也不否认,有些地方确实还是很贫穷的,需要这些援助。
虽然有经济上的差距,但人是平等的,每个人都有最基础的情感需要,比如娱乐的需要,或者说劳逸结合吧。谁都不能一直在一种压抑的环境里做一件事情,并不是说穷孩子就一定得拼命学习压迫自己,我觉得这样太不公平了。
小新:关于公平,我记得你在演讲时特别提到,打工子弟学校的说法改为打工子女学校,你觉得挺好的。
张迪:我发现这个变化的时候还挺惭愧的。以前整理学校史,很多学校都是夫妻创业,但讲的时候更多在谈丈夫做了什么,女校长的很多工作就忽略了。当时意识到有些不对,但没想到应该改名,子弟只有男生,子女就男女都包括了。
小新:你也在做性教育志愿者,为什么要做这份工作?
张迪:一方面我是女权主义者,我也挺关注性别和性向对人的影响,而且近几年有看到很多性别暴力事件,也希望自己能做点什么。但我去做性教育志愿者的目的,不只是想让女孩和男孩们保护好自己不遭受性侵害,也希望TA们能了解这些知识,有知情权和选择权;我们自己小时候没有这个环境。而且性教育除了生理知识教育的部分,也有很重要的情感教育的部分,教我们如何和身边人相处,如何回应我们爱的人。
04
另外一条路
小新:你的志愿经历蛮丰富的,大学时在北京同志中心和新公民计划都做过志愿者,这段经历对你未来的选择有什么影响吗?
张迪:还是有影响的,可能以后还是想去非盈利机构工作吧。我的性格也进不了体制内,如果想做事的话,可能就得去NGO了。我其实是那种很随便的人,你让我做什么工作我也觉得可以,不过我好像就是那种赚不了钱的人,早就认识到这点了,其实钱对我没有那么大的吸引力,反而希望做一些能帮助别人的事。
小新:这些公益类的工作让你有什么收获吗?
张迪:同温层的快乐(笑)。之前做志愿和实习的时候还挺开心的,大家有共同的方向和话题。
小新:考虑过全职做公益吗?
张迪:我刚毕业的时候还挺想去NGO 的,也给家人做了很多心理建设,跟我妈说每个月可能会赚得不多甚至很少,我妈好不容易同意了,就说要我能养活自己。而我有这个决定之后就也决定做一个极简主义者,当时想的就是少消费,控制自己各方面支出,所以也还好(虽然没有完全做到,但我在努力啦),不能开源,那就节流吧。
但当时也有困惑,别人都是工作了很久才来专职做公益,我这种一毕业就想做公益的是否合适?后来去一家公益机构面试的时候,我也问了面试官这个问题,她就说,你选择了对的路。
但说实话,这个回答没有让我感到特别真诚,甚至会觉得很生气,哪有什么对的路错的路呀,我觉得我被忽悠了,我就想要走另外一条路试试。正好被同学拉着去了招聘会,我就投了唯一一家让我感兴趣的公司,是属于援助型的工作,有 work for good 的感觉,就想先过去试试。
小新:工作快两年了,觉得这份工作怎么样?
张迪:有点复杂,还可以吧。我在这家公司是做医疗协调,帮助客户安排医疗转运。有时候工作很基本和琐碎,但有时也很棘手。这算一份挺辛苦但也挺有意思的工作,很多同事都在公司10多年了,能明显看到自己十几年以后的样子。
小新:有考虑过未来继续全职做公益吗?
张迪:我觉得我还是想要做这一行的,可能会全职,也可能做项目。但现阶段还是以志愿者、月捐人这种形式为主。但我现在对未来也没有很明确的规划,更想做一个体验主义者吧,如果觉得适合的话,我也愿意体验下别的工作。
2018年 北京某村拆迁后 摄影/七茗
小新:会从事哪个领域?
张迪:如果是NGO的话应该还是会继续关注流动、留守、性别、教育方面的议题吧,希望往和身边的人有联系的方向发展。比如,前几年我表哥家的孩子辍学出去打工了,家里就说我好歹是大学生,想让我去劝劝他。但是我那时候不知道该以什么立场和他们沟通交流,我也不知道能给他们指出什么所谓的“方向”,还挺困惑的。但后来接触到这些议题,也了解了相关的机构(比如说实务学堂),就会想如果再遇到以前那个场景我就能更清楚地表达我的想法,也可能会把实务学堂推荐给他。
小新:大家都说2020年过得很艰难,你有没有觉得“还可以”的时刻?
张迪:没有(笑),听起来是不是很惨。不好意思,太惭愧了,没法给你一个好答案。能想到最好的事情估计就是养了猫。如果一定要说的话,工作方面有过这样的时刻,有一次要把病人从国外安排医疗转运回国,中间比较曲折,就很折腾,但后来知道病人平安到达后就还挺欣慰的。
演讲稿
看见爱和温情的可能性
一个严肃的年轻人与微澜的故事
张迪 2021年1月10日
张迪《一个严肃的年轻人与微澜的故事》演讲 视频/城北 七茗
微澜的朋友们大家好,我叫张迪,今天演讲的题目是《一个严肃的年轻人与微澜的故事》。
这个题目有两个关键词,一个微澜,一个严肃的年轻人,先来说一说和微澜的故事吧。我是在两年前的秋天知道微澜图书馆的,当时还在新公民计划实习。新公民计划是发起微澜图书馆的公益机构。
我当时实习主要负责北京打工子女学校史的项目研究(当时还叫打工子弟学校,但今年发现也改变称谓了,挺好的),实习的过程中也对流动儿童这个群体产生了更多思考,很好奇他们是怎样的一个状态。
其实相比于流动儿童,我对与它一体两面的留守儿童更熟悉一些。因为我老家是贵州毕节,一个被称作“留守儿童之殇”的地方(为什么毕节被称作“留守儿童之殇”,大家可以上网搜索)。
我自己也是农民的孩子——一个名副其实的“小镇青年”,在我身边有很多的留守儿童,他们是我的表姐妹、我的同学、我的好朋友。而当初之所以决定去新公民计划实习,其实是因为2017年底北京的清理低端人口事件。
事件发生的时候,我还在国外交换。当时看着满屏的新闻,整个人愤怒而无力。我的表妹当时一个人租住在通州的城中村。她只比我小1个月,在初中的时候舅舅和舅妈出来打工了,她和我的表姐也成了留守儿童,最后因为种种原因表妹辍学了,跟着她爸妈来了北京。
一开始因为年龄太小没有工作,之后找到了一个厂区的超市当收银员。后来舅舅舅妈回了老家,表妹一个人留在北京。当时看到清理的报道我特别担心,把网上看到的求助信息一股脑地发给她,后来得知她住的地方并没有受到影响时,我终于松了一口气。其实好像她还是受了影响,当时租的那个群租公寓最后不能住了,但是她的老板人比较好,给员工租了房,让员工搬到一起住。
我的表妹比较幸运,但那些被驱赶掉的人呢?也是出于想要摆脱当时那种无能的愤怒的状态,急切地想要做点什么,所以我在回国后选择了去新公民计划实习。
面试的时候,毅桦问了我为什么关注流动人口的问题,因为我本科学的是与此完全不相关的语言专业。忘了我当时具体回答什么了,但只记得想起了这段经历,有点哽咽,大概说了都是我的身边人呀。
总之,实习的时候我是非常开心的,看到了很多不管外界环境有多么糟糕都想要努力做出一点点改变的人,当时每天会听同事们讨论微澜,就想看看微澜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项目,于是实习结束我就加入了微澜做志愿者。
最初是在位于小武基的16馆安民学校值班。后来安民学校由学校老师接手了图书馆的管理,志愿者们就把值班阵地转移到了隔得不远的23馆双馨实验学校,直到23馆2020年8月被关停了,我又转移到了7馆(注:7馆所在新希望学校腾退,7馆已于2021月1月17日关停)。
被关停的23馆承载了我很多的回忆,和志愿者们一点点给图书贴标签、录系统,看着图书馆的建成,馆里暖气不足,冬天值班太冷了就会和值班伙伴互相跺脚取暖,学期末的时候也会和志愿者们一起聊着天、喝着奶茶给小朋友们做贺卡、发礼物,参加一日馆员活动见到了我的政治启蒙导师刘瑜老师,馆里有每次值班都会跑来和志愿者套近乎聊天的特别热情的小同学们,还有非常不科学但是足够可爱的“恐龙灭绝是因为不爱读书”的海报.....每次想到这些,我的心里都是暖暖的。
摄影/微澜志愿者
疫情上半年图书馆没有开放,一直还在想下半年开放后再去值班,没想到直接迎来的是23馆关停的信息。在8月的那个晚上突然看到志愿者群发了这个消息,我躲在被子里大哭了一晚,在朋友圈给自己立了一个flag,要像群里朋友说的,“把这一切我们珍视的这么轻而易举的被消失记录下来”。
现在想想加入微澜已经两年了,刚加入的时候我还是个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的穷苦大学生,两年后变成了一名经历了社会毒打的穷苦社畜。工作让我多少摆脱了一些虚无的理想主义,更有落地的感觉,但也感受到了工作对人的异化。
更重要的是,我某种程度上理解了为什么大家有时候会说年轻人好像更保守了,都退回了自己的小空间,不再关心周围的世界。但是想一想当996消耗了你全部的精力最后你住进了医院ICU时,当你辛苦忙完一天发现租房中介暴雷、房东要逼着你搬家、报警警察也不管时,当外界有这么多不稳定的因素的时候,人本能地想要退回自己的一个舒适圈,大家像救命稻草一样抓住一切可以抓住的东西。
张迪演讲PPT
有的人无处可抓,选择了跳向窗外的天台;有的人感慨善良并不是出路,钱和权才是通行证,下定决心要让自己变强大.....
我没有办法去评价个人的选择。在这样的情况下,个人做得了什么呢?但我也会十分困惑,难道只是因为没有钱就可以被这样对待吗?不否认经济基础很重要,但是也坚决地不相信没有钱、没有房就没有尊严这一套,有钱没钱都应该被尊重。
前段时间的一个热词是内卷,大概就是说我们的社会没有退出机制,大家被迫卷入这个游戏之后只能互相竞争互相倾轧。我十分拒绝这个解读,就像许知远在和罗振宇的对谈里说到的,“世界不是这样运转的,这从来都是一个互相分配、互相启发、互相给予温暖的过程,而不仅仅是互相敌视的过程”。这是人的生活啊,不是一个只有零和一的游戏,需要有更多的可能性。
而我现在也觉得爱是我非常需要的东西,不只是爱情、友情与亲情,更是一种人与人的温情时刻,而微澜,也的的确确让我感受到了这种温情,在志愿者与志愿者之间,在志愿者与孩子们之间,我们通过微澜有这样一些小小的交集,就像一颗石子落在水上的涟漪,虽然波澜很快就会平静,但那颗石子是永远地留在了水底,等待下一颗石子的到来。
而每次在图书馆值完班走在去地铁或公交的那条长长的道路上,我都会感到一种久违的内心的平静,仿佛有一种救赎的意味,不是我去救赎,而是我被救赎。
学期末和志愿者一起喝奶茶写贺卡 摄影/微澜志愿者
现在说回严肃的年轻人的部分,我时常会感慨自己好像是一个不管什么时候都很严肃的人,不仅是关注一些比较严肃的社会议题,也会不由自主地把这种状态带入生活,这经常让我苦恼。
2020年10月参加微澜在798的市集活动,我见到了微澜传播组的另一个志愿者(这里要Q一下MT),以前在网上看到她写的很多文章,对我触动挺大的,但见到了她本人的时候我非常惊讶,因为她看起来就是一个轻松活泼的女孩,我以为她本人要严肃得多,MT就回复我说虽然会关注很多严肃的议题,但她人没那么严肃。我当时好羡慕呀,我也想做到这种保持严肃思考的同时轻松一些,但好像现在还是做不到。
那天见面结束后我又开始反思自己太严肃了,朋友就安慰我说,严肃也没什么问题呀,最重要的是要接受自己的严肃。我现在也想通了,我估计还得和自己严肃本质挣扎一段时间,但不管严肃还是不严肃,我们在微澜相遇,相信通过微小的行动带来改变,也正在通过实际的行动,期望着能让世界变得更好一些,这份共同的信念才是最重要和最珍贵的,很谢谢微澜给我这份信念。
以上就是我这个严肃的年轻人和微澜的故事啦,谢谢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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