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介联赏南画诗 | 恽南田：胸中逸气简约笔
石介联赏南画诗，是诗人、书法家石云先生赏读中国南派文人画的古体诗作与文人介子平先生赏读石云之赏的评析文章的合集。今天我们刊出他们赏读的南派画家恽南田。
恽南田，原名格，字寿平，后以字行，改字正叔，号南田，明末清初著名的书画家，常州画派的开山祖师，后来成为清六家之一。
明 恽南田 《仿古山水册之一》
读恽南田《仿古山水册之一》
暮色苍波归鸟去，小舟闲臥曲湖汀，
大痴细碎谁窥奥，寒树坡头恽寿平。
介子平评析：一舟自横中无人
恽南田《仿古山水册之一》所绘为秋日水浦一角，芦草丛生，乱柳婆娑，淡墨轻岚，雁鹭四散，一舟自横，中无一人。
出入风雨，平淡为妙;卷舒苍翠，妙在简约。每每于荒率中见秀润。此作尖毫勾皴，浓墨点树，高旷清淡，技法灵活多变，运笔飘逸潇洒，“维能极似，乃称与花传神”，尺幅虽小，气局却大，形神皆备，而满幅生辉。苍劲放逸，又不失规矩与秀润之美。画笔之妙，或比之天仙化人，不食人间烟火。
其以简洁平远构图，画面似乱，无重心，着眼点在扁舟处。这让人想起郑板桥的“六分半书”书法，将楷隶行草杂糅一体，并加入画竹兰笔意，字态欹正大小、宽窄疏密随机布置，犹乱石铺街，错落有致，却也生动。
不落畦径，谓之士气;不入时趋，谓之逸格。其画作在疏密关系上，强调以少胜多，以简胜繁，“画以简贵为尚，简之入微，则洗尽尘滓，独存孤迥，烟鬟翠黛敛容而退矣。高逸一种，不必以笔墨繁简论。如于越之六千君子，田横之五百人，东汉之顾厨俊及，岂厌其多?如批裘公，人不知其姓名，夷叔独行西山，维摩诘卧毗耶，惟设一塌，岂厌其少?双凫乘雁之集河滨，不可以笔墨繁简论也”。秦祖永《桐阴画诀》云：“南田翁天资超妙。落墨独具灵巧秀逸之趣。为当代第一。学之正不易也。……南田翁山水秀逸之趣为六大家中第一，其立论精妙，平日之功力深邃，概可想见，谓当时以山水让石谷恐未必然也。……当时写生王恽并称，王作近于板滞，不可与南田翁同日语也。”郑午昌《中国画学全史》云：“一丘一壑，超逸高妙，不染纤尘，其气味之隽雅，实胜石谷。”虚实关系上，“实处见笔力，虚处待神韵，虚实相发”，所求组气韵自然，虚实相生。
清如水碧，洁如霜露，轻贱世俗，独立高步，此为意境。《南田画跋》有语：“意贵乎远，不静不远;境贵乎深，不曲不深;一勺水亦有曲处，一片石亦有深处;绝俗故远，天游故静。古人云：‘咫尺之内，便觉万里之遥’，其意安在?无公天机幽妙，倘能于所谓静者、深者得意焉，便足驾黄(公望)、王(蒙)而上矣。”
秋令人悲，又能令人思，写秋者必得可悲可思之意，而后能之。“笔墨本无情，不可使运笔者无情。作画在摄情，不可使鉴画者不生情”，寂寞无可奈何之境，最宜入想，亟宜着笔。“暮色苍波归鸟去，小舟闲臥曲湖汀。大痴细碎谁窥奥，寒树坡头恽寿平”，即所指。
画作《仿古山水册之一》见文首，各位老乡可自行翻阅。
读恽南田
野壑荒丘庐草枯，寒雅飞过水云空，
真人天际挥长带，乱入苍茫宇宙中。
恽南田以写生没骨花卉著称，被称“清初六大家”之一，却因其山水，而非花卉。
其早年师从其伯父恽向，“画笔得于天性，少工山水……既与虞山王石谷交，石谷笔意极相似，翁顾而嘻曰：‘两贤不相下，公将从此擅天下名，吾何为事此。’乃作花卉写生”。山水则初学黄公望、王蒙，浸淫宋元诸家，得其精蕴，每于荒率中见秀润之致，逸韵天成，深得冷澹幽隽之致，后遍采众家之长，而成一家之技。取法在复古一路，一方面致力于传统技法研习，一方面出古入新，不随时习，能开自家面貌，“今人用心在有笔墨处，古人用心在无笔墨处，倘能于笔墨不到处观古人用心，庶几拟议神明，进乎技矣”。好友王翚曾善意提醒之，山水写生与没骨花卉画虽技法不同，但两者用笔道理一致：“石谷不喜予写生，尝对孙承云公云：‘正叔研精卉草，日求其趣，其于烟云山水之机疏矣。’予初不以为然，已而思写生与画山水用笔则一，蹊径不同，久于花叶，手腕必弱，一花一叶，岂能通千岩万壑之趣乎?石谷终岁未尝于写生著意，然闲一为之，必有过人处，盖其得力于山水者深，笔精墨灵，而其余不可胜用也。石谷进我，殆几于水仙之移人情哉!”
其山水画作，墨色清淡，尖毫勾皴，随意点染，一树一石，天真淡简，却有千岩万壑之趣。一笔一划看似荒率简约，实则内力深厚，气象古朴。虽有倪画“逸笔草草”之意，却多了一份自由洒脱，其曰：“作画须有解衣盘礴、旁若无人意，然后化机在手，元气狼籍，不为先匠所拘而游于法度之外矣。”张庚《国朝画征录》云：“近世无论江南江北，莫不家家恽南田，而户户正叔。”他对自己的画作也极其自信，“出入风雨，卷舒苍翠，走造化于毫端，可以晒洪谷、笑范宽、醉骂马远诸人矣”。自作诗《春夜作》云：“有谁放笔敢称痴，绘苑沧桑某在斯。墨雨久令千载秘，青山还许少闻知。”胸中逸气，为之抒发，其山水画颇具文人气息。
“野壑荒丘庐草枯，寒雅飞过水云空。真人天际挥长带，乱入苍茫宇宙中”，所谓“乱入苍茫”，作品看似“乱”，实则笔墨上的荒率简约，自由洒脱。
其作及里，更有避世隐遁情节。明亡后，只有十五岁的恽南田，随父兄至建宁参加义军。作战中，长兄战死。六万清军围困建宁达百余日而陷，二哥不知所终，父因外出求援，幸免于难，从此离散。南田被俘后，开始了奴隶般的生活。时建宁城中有一青楼女子，城破为清军将领、闽浙总督陈锦收留。一次，总督夫人有意打造一批首饰，延请画师设计图样，均不满意。这青楼女子知南田画得好，荐之。总督夫人见其丰神俊朗，进退从容，人品出众，且有丹青之才，膝下恰又无子，喜出望外，遂蓄之。世事无常，变化太快，南田便从一囚犯，一跃成为总督义子。四年后，陈锦被家丁刺死，陈夫人携南田前往奔丧，自杭州灵隐寺为义父超度亡灵，恰巧南田在做法事众僧中，发现父亲恽日初。欲急切趋前相认，却因养母及众多家将兵丁在场，只得相对而视，恍如隔世。随后暗自请主持具德法师出面，诳夫人说，此子寿命不长，若想保命，惟其出家为僧。老夫人抹泪不肯，欲带之回京继承爵位，但南田表示不愿享受荣华富贵，愿留在寺中，夫人无奈，只好同意。此情节后为袁枚编成剧本《鹫峰缘》，于康熙十九年广为传唱，成一时佳话。故始终不愿与当局合作，鬻画终其一生。经世致用思想使之内心激越冲动，现实环境又使之陷入无奈哀伤，内心郁积之痛，不可解脱，遂以山水画宣泄情绪。
介子平简介
介子平，男，1964年生人。供职于山西出版传媒集团，兼任《编辑之友》杂志社副主编，副编审。出版有《青灯》（北方文艺出版社1991年12月版）、《烟霏云敛》（甘肃文化出版社2003年8月版）、《少年文章》（中国文联出版社2000年12月版）、《消失的民艺——年画》、《褪色的记忆——连环画》（山西古籍出版社2004年5月版）、《雕刻王家大院》（山西经济出版社2013年8月版）、《风华丹青》《大韵书法》（三晋出版社2015年7月版）、《田园将芫》《苦酒微甘》《此间少年》（山西春秋电子音像出版社2015年9月版）、《民国文事》（北岳文艺出版社2015年10月版）等。
石云简介
石云，原名任建国，别署易简、枣庐。1964年生，山西太原人。毕业于山西大学中文系，硕士生导师。先后师从董锦璋、梁归智、李元茂诸先生。著有《周鼎唐香清韵袅——古典文学赏会》《石云诗草》《石云诗书》等。有＂月滿耕山＂诗句名世。
（本文编辑：老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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