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梅尼和拉什迪事件：总有人在试图限制我们自由说话

从事过文化行业，尤其是从事过出版行业的人，多半都听过这个故事：印度裔英国作家拉什迪在1988年发表的作品《撒旦诗篇》，被伊朗的宗教领袖大阿亚图拉霍梅尼（1902-1989）认为亵渎神灵，因此，霍梅尼发布了一道教令（fatwa），要求全球信奉该宗教的人（穆斯林），杀死这部书的作者拉什迪，以及参与这本书出版过程的出版者和编者。

这件事情发生在1989年2月14日。霍梅尼给出的理由是：本书的第四章描写了一个流亡伊玛目的形象，他煽动国内人民的叛乱，却不考虑他们的安全。

这个故事的后续是：西方世界——包括各国政府——都认为，这种做法侵犯了言论自由以及宗教信仰自由的权利。1989年3月7日，英国和伊朗中断外交关系。英国政府为了保护拉什迪，花费了八百万英镑。

最初，拉什迪在接受采访时说，他怀疑霍梅尼或者其他人读过这本书的全部内容。他还说，他倒是希望自己可以写一本更有批判性的书。

后来，面临压力的拉什迪，为“这部作品的出版给真诚的信众带来的苦恼”公开道歉

。但是这个教令并没有撤销。

哈梅内伊上台后，继续重申了这项教令。还将追杀令扩大到参与图书出版流程的人。到1997年，伊朗一家半官方的宗教基金会将赏格设置为三百万美元左右。

拉什迪经历过一次暗杀。1989年8月3日，有一个叫Mustafa Mahmoud Mazeh的人，拿着一个书形炸弹，在伦敦市中心帕丁顿的一个宾馆，想谋杀拉什迪。但是炸弹提前爆炸了，宾馆被毁了两层，Mazeh本人被炸死。

在英国的保护下，拉什迪本人最终没有被杀。但是，他的作品的两个译者曾遭遇危险，日文译者五十岚一（1947年生）则在他筑波大学的办公室里被谋杀了（1991年7月12日），凶手一直没有找到。

除了西方世界的反对，即使在伊斯兰教内部，教法学家们对这条教法的看法也不一致。许多人认为，《撒旦诗篇》的内容并不构成侮辱。许多人也认为，即使是最严厉和极端的教法学家也只要求穆斯林杀死那些他们亲眼看见、亲耳听见侮辱限先知的人”，而且这条教令不允许被控诉的人为自己辩护，破坏了教法的规则。

他们的看法，跟我们的看法还有一些差距，但是他们并不都同意霍梅尼的看法。

巴基斯坦不允许拉什迪进入，幸运的是，他生活在巴基斯坦的老母倒是没有受到迫害。

还有一个插曲，值得一说。1990年，巴基斯坦有一部电影《国际游击队》，把拉什迪刻画为一个阴谋颠覆巴基斯坦的小丑，他在这个国家开赌场和迪斯科，在电影的最后被杀死。这部电影在巴基斯坦很流行，英国的电影分级局拒绝给这部电影颁发许可证，他们认为，电影里的拉什迪形象会破坏他的名声。得不到许可，这部电影便无法在英国发布。

但是，两个月后，拉什迪给英国电影分级局写信，他说，“这部电影即使是扭曲的，没有价值的垃圾”，如果它在英国发布，他本人也不会起诉。

后来，他又说：“如果这部电影被禁，它可能成为最热门的电影，每个人都会看到它。”最后的结果是：尽管这部电影在巴基斯坦是个大热门，在世界其他地方却没有人注意。

1997年，伊朗总统哈塔米——一个温和派知识分子——宣称追杀拉什迪的教令终止了。但是，这条教令始终没有正式取消，阿亚图拉哈梅内伊和其他宗教官员们还几次重申，比如2005年，哈梅内伊就曾向去麦加朝圣的信徒重申这一教令。

我们再回到霍梅尼。

从1977年开始，伊朗国内各个阶层、各个政治派别都对巴列维王朝国王独裁政治不满，开始了大规模反抗。即使到了最后时刻，巴列维国王也没有改革诚意，不愿意放弃权力，因此他任命的几任首相也无法挽回局面。霍梅尼在其中玩弄手腕，一步步操控了局势，夺取了权力。

上位后，他一步步将世俗派的对手们除掉，建立了“教法学家的统治（或称为监护）”，加强了宗教的极权。占统治地位的是宗教上层以及他们的亲属、忠诚于他们的一些“自己人”。

在政治上，人民比巴列维时期更加没有参与政治的机会，没有政治权利。在经济上，他们也学习社会主义计划经济，将重要的行业和大企业收归国有。在文化上，他们全面清理媒体和大学（德黑兰大学曾遭关闭“整改”），加强思想控制。在军事上，他们在正规军之外，建立了“革命卫队”，用为自己的“亲军”。

霍梅尼是伊朗第一位被称为伊玛目（最初指领拜主持人，后来专指伊斯兰宗教团体组织内部地位最高的领导人）的人，或者第十二位伊玛目的代理人。在一定程度上，还被当做马赫迪（意思是“蒙受真主引导的人”），是伊斯兰《圣训》中语言的世界末日来临前一个有宗教领袖性质的人物，这和犹太教或基督教中的弥赛亚有点相似。

霍梅尼或许是被拉什迪书中的这种形象刺激了，因为他就是靠伊朗国内的动乱，推翻巴列维王朝，然后建立自己的统治的。但更重要的是，这个时候（1988年后的）的霍梅尼，需要继续鼓吹仇恨。为什么呢？

1979年，伊朗革命开始后，谋求海湾地区霸权的萨达姆认为，由于民族、宗教等因素，伊朗新崛起的政权对他构成了威胁，于是在1980年9月开始进攻伊朗，两伊战争爆发。

两伊战争的第一阶段，伊拉克全面进攻，伊朗处于防御。第二个阶段，在人海战术下，伊朗转入攻势，攻入伊拉克，萨达姆求和，给予伊朗优惠的谈判条件，但被拒绝了。霍梅尼为了转移国内矛盾，甚至想继续扩大自己的影响力，想把战争继续打下去。于是，从1984年起，战争进入相持阶段。双方都损失惨重。

从1986年开始，双方再度激战，引起国际干预。而且，1987年7月20日，联合国安理会一致通过了第598号决议，要求两伊双方立即停火。但是双方并不理睬。1988年，双方继续进行激战，伊拉克开始占据上风。7月18日，伊朗被迫接受联合国安理会的决议，8月20日，两伊双方实现停火。伊拉克伤亡和被俘48万人，伊朗伤亡被俘108万人，两国的军费开支达到近2000亿美元，经济损失达5400亿美元。

在战争的疮痍之下，为了继续转移内部矛盾，霍梅尼继续宣传仇恨。他们一方面在国内镇压宗教少数派巴哈伊信徒，同时，在宣传上，继续把美国和以色列称为大撒旦，把问题和矛盾推到它们身上。（虽然在两伊战争时，伊朗也曾从第三方购买美国和以色列的武器。）

霍梅尼感到这些还不够。到了1989年初，他可能感到自己时日无多了吧，他还要耍一个手腕。于是，拉什迪就成了这个目标。

这些人假借宗教神圣的名义，为了自己的利益，不择手段，无视他人的尊严甚至生命。他们冷酷无情，完全没有人的感情，没有人性，十分可恶，十分邪恶。

霍梅尼的陵墓上，有几行铭文，说“承蒙真主的恩典，我带着一颗平静的心、一颗自信的心、一颗欢欣鼓舞的心和充满希望的良心，向我的兄弟姐妹们告别，前往我永恒的安息之地”。

在他统治的十年间，伊朗发生了这么多糟糕的事情，多少人民遭到屠杀，几十万人民死于战争。在如此的灾难面前，亏他还能平静！

这类人，用高尚的名义行邪恶之事，用残酷的手段来恐吓批评者，为了维持自己的特权，无所不用其极。他们用现代的媒体传播技术、精神控制手法，实行最残酷的野蛮统治。这些人是人类最有最残酷、最邪恶的敌人。

表达的自由是现代人最珍贵的自由之一。为了维护这个自由，我们敢于挺身而出，为自己的自由对抗邪恶，哪怕我们要付出代价。如果我们失去了勇气，如果我们怯懦了、退缩了，那么邪恶者就会耻笑我们，说：“看，一帮脓包！活该做奴隶！”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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