律师的战斗力都是被逼的
The following article is from 智合 Author 张刚
在人们看来，律师都是能言善辩的。
在我决定改行学法律的那一刻，我没有做律师的打算，因为我知道自己笨嘴拙舌的弱点。
我自小性格内向，不爱和人打交道。人多时不敢讲话，一张嘴大脑一片空白，不敢和女生说话，一张嘴就脸红，不知所措，手心冒汗，和别人吵架，十分理讲出三分就不错了，往往吵不过两句话就动手。我属于那种在班里总是被安排在教室最后一排的学生，不是单纯因为我长得高大的缘故，我认为主要原因还是老实巴交的样子容易被忽略。
后来对做律师有点想法了，也没有太大的信心。即便在就读法律硕士期间，我也是这种心态：我连自己的权益都保护不了，还怎么保护当事人啊？
2004年春节放假，从沈阳回山东的火车票很难买，最后我好不容易买到了一张卧铺和一张座票，上车后我们打算一家三口挤在一张卧铺上，结果等到熄灯前，列车员查铺的时候，打破了我们的计划，就连过道的座位上也不让我停留片刻，我被赶走了。
我洒泪告别妻儿，艰难地穿过五六个拥挤的车厢，满头大汗地找到自己的座位时，我的座位上已经有人了，是一个大妈，看样子就不是善茬。
我弱弱地说：“对不起，这是我的座位。”
大妈对我翻了一个白眼，说：“你的座位早就没了，谁让你来得这么晚啊？”我和她解释来得晚的原因，她理直气壮地说：“座位是有时间限制的，这都过去三个小时了，你才来，如果一个晚上你不来，我们也都给你留着吗？”
我不想和她争执，一是因为大妈的架势一看就是已经做好战斗的充分准备；二是因为周围旅客的很多眼睛在看着我们，我不想成为公众人物；三是因为我当时没有找到反驳她的理由，我刚刚读法律硕士才半年，老师在课堂上也没有教我们火车票的时效性到底有多长时间。
于是我只好在她一边默默地站了一个晚上，半夜我看着呼呼大睡的那个女人在想：我连她都斗不过，还做什么律师啊？
毕业后我还是做了律师，在曲曲折折中前进，在磕磕绊绊中成长。我做律师有点感觉后不无感慨地得出一个结论就是：如果不敢于挑战自己，你永远不知道自己有多大的潜力，鸭子被赶上了架，有可能会飞起来。
我本愚笨，我本懦弱，律师职业却让我变得逐渐强大。我在没有案源的时候学着忍受孤独和寂寞，我在遭受挫折后擦干泪水咬牙前行，我在激烈冲突的法庭上学会了思变和应对，我在被开发商围困一天一夜后学会了坚强和坚持，我在被当事人误解后学会了忍耐和宽容，我在与法官沟通中学会了变通和策略。
机智应变的能力，是一个律师战斗力的最好表现。一个案件，无论庭前准备得多么充分，都不能避免法庭上出现突发情况。这个时候就需要律师的随机应变，这个时候就要考验律师的专业素养。刑事辩护律师在这方面表现得相当突出，因为他们面对的是强大的公权力。
我是建筑房地产领域的律师，在旁听一次建设工程案件的庭审时领略到了一位民事专业律师的职业素养和战斗力。
W律师是近年来靠自己努力迅速成长起来的律师，我认识的他是一位不苟言笑、不事张扬、平易近人的人，没想到在法庭上表现出来的战斗力是惊人的，言语不多，但铿锵有力。我在这里还原一下庭审辩论现场，看看他是如何表现的。
在某仲裁委，W律师代理申请人，被申请人的代理律师是两个青年律师，其中一个女律师非常强势，总是在无关紧要的细枝末节上不依不饶，总是长篇大论，滔滔不绝。
W律师开始是不温不火，不紧不慢，后来显然是被女律师逼急了，双方开始了针锋相对的辩论，非常精彩。
第一轮辩论是关于合同价的问题。
W律师认为涉案合同是固定总价合同，现在机场已经投入使用，就应该视为竣工验收，就应该按照合同约定的价格支付工程款。
对方女律师认为，这个合同不是固定总价合同，而是固定单价合同，不能按照合同支付工程款。
W律师认为，无论固定总价，还是固定单价，你需要举证证明我们哪些地方没有施工，可以扣除相应的工程款，不能举证就要承担不利后果。
主裁说：“申请人说的有道理！被申请人承担举证责任。”
这一轮是法律专业知识的交锋，不仅需要精准吃透合同的要点，还需要精确使用举证规则。我认为W律师胜出。
第二轮是关于背靠背的问题。
女律师认为合同是背靠背的约定，发包方没有支付工程款，作为总包方的他们有权利不支付分包方即申请人的工程款。
主裁问被申请人：“哪些条款可以证明你的观点？”
女律师指出一条，W律师回应说这是工程量确认的背靠背，不是工程款支付的背靠背；女律师又指出一条，W律师回应说这是过程结算的背靠背，不是总结算的背靠背，也不是支付工程款的背靠背。
她有点急了，低头仔细寻找了一番后，突然自信满满地说：请看合同第10.4.6款，明确约定在发包方向总包方支付工程款后十日内，总包方根据分包方的申请支付相应比例的进度款，在发包方支付工程款之前，分包方无权主张工程款。
这下傻眼了吧！这就是支付价款的背靠背啊！我替W律师捏了把汗！
主裁问：“申请人怎么解释？”
他需要在五秒钟内看完这一段话，大概一百多个字，并吃透其中的内涵，找出有利的反驳事由。空气凝结了，大家都在等待他的回答和解释。
只见他稍稍停顿了一下说：“这是进度款的背靠背，不是结算款的背靠背，我们现在要的是结算款。”
主裁忍不住脱口而出：“申请人反应太快了！”
庭后我问W律师：“你认识主裁吗？”他说：“主裁是仲裁委指定的，我和他无缘无故，非亲非友，没有任何关系，大家都带着口罩，我甚至看不清他的脸庞，怎么认识啊？”是的，我知道这是主裁由衷的赞叹，是对同行法律人的尊重和肯定。
这一轮的辩论是应变能力的交锋，有理不在声高，有力不在言多，我认为这一轮又是W律师胜出，不管结果如何，他已经完美展示了自己的战斗力。
很多时候，机智的回答，巧妙的应变，还不是被对方逼的吗？
我的情况也有所好转。律师做久了，思辨的能力提高了，在有力维护当事人的利益之外，也会把这种能力运用在日常生活中，让我变得更强大。
前面讲到我在火车上遇到一个大妈，一交锋我就败下阵来，十七年后我又遇到一个大妈，这次情况不同了。
那天下午，我下班路上去超市买菜，选好了菜我排队等待过秤。轮到我时，一个小伙急急地插过来，他说就一份，我就让了他。小伙刚拿走，一个大妈插过来，她说也是一份，我也让了，但是她这份菜还没秤完，她又转身去拿别的菜，好几包一下子全堆过来，我就感觉不对了。我说：“不能没完没了啊！”
她说，她着急回家做饭。我说，我也着急啊，我家里还有一老一小等着吃饭呢。
她就急了，说什么我让刚才的小伙插队，为什么不让她插队，说什么是工作人员同意她插队，你有什么权利不让？
我也急了，和律师谈权利呢！但是作为一个大男人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和一个女人争执啊！怎么办？
我向大妈说：”对不起我没有怪你的意思。“我转而对那个过秤的人员说：“是你的不对，你作为执法人员，应该公平公正，大家排队，应该有个先来后到，如果你纵容有人插队，是不是影响你家超市的形象啊？”
那个工作人员理直气壮地对大妈说，不能插队，往后排队，然后给我过秤。我拎着菜走出超市门口时，还听到大妈和工作人员的争辩声。
不要以为我愚笨，那是因为我低调，你还没有激发我的潜力，没有给我机会展示我的才智。不要以为我懦弱，那是因为我善良，不想与你计较，你还没有激发我的斗志。
既然选择了律师道路，就要努力让自己变得强大，为了客户的合法权益，更是为了心中的公平和正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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