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食物的故事|大王:用重建故乡的方式,回到故乡…
插画/诗琦
视频拍摄、剪辑/诗琦
我一直相信,名字是有力量的,古人说:名者,命也。
当王叟民在5年前回到故乡云南,当他被伙伴们第一次称作大王的那刻,他便被赋予了大王这个名字的原型力量。
他一直在做着一个大王应该做的事,规划,组织,连接,放入梦想和热情,放入勇气和意志,放入一次次地思索和探寻,放入一砖一瓦的构筑和搭建……
在他和伙伴们建造的永续王国里,有认同和信任,有支持和互助,有学堂、书店、餐厅、咖啡馆、市集,有真正愉悦的生产劳动和被天地自然祝福的食物,有安居乐业的每一个人…
让餐桌回到土地……
采访大王,是在他发起并带领的见心研学行至大理站的时候。
中和村满山酒店,暴雨过后的户外草坪,一弯彩虹努力地拨开云雾,吸饱了雨水的青苔正望向兰花的芬芳。
“大王私宴快闪版·见心花宴”也在这雨过天晴的欢呼声中徐徐开启。
这也是自2019年正式启动后的第18场大王私宴。冠名大王私宴的大王,并未做过一次主厨,他在其中的工作是策划,组织,写推文,发群发朋友圈,现场承担各种体力活、打杂及主持。
“这些年,从农场到餐桌已经成为了我们对食材品质的一个追求。可是我在想,我们的消费能不能反向回到土地上来?或者说,我们的生产者能不能就站在他耕耘的那片土地之上,分享他的收获?
如此,消费者对于生态种植和生态产品的理解可能会更深刻,大家在生态消费中的疑问可能会少很多。
另外,通过这样一场美好、隆重、有仪式感、故事感的进餐体验,也会让我们的农业生态、生产者和农产品的形象发生一些变化,让消费者的认知发生一些变化。同时,经由餐桌美学设计师在场景氛围上的营造、以及主厨对于食材的高度理解与精心料理,也为这些生态产品去到消费者的餐桌上时,提供了更愉悦的连接和更多烹煮方式上的启发。”
在大王对于大王私宴的定义里,主题食材宴还仅仅是一种类型,举办过的或尚在计划中的私宴,还包括跟随时间节序的四季时节宴和二十四节气宴。此外,还有节日宴、地方特色宴和民族特色宴……
他答:“最大的不同是我们回到了土地,回到了生产端。大王私宴不仅仅是为了做一个餐桌,它背后是这些生态食材的生产者以及生产者所在的村庄或者农场。当然也可能会延伸到村庄的文化,以及在地老品种农作物的保护。老品种的食材需要有人去吃、去消费,才能被保存下去。我们并不会去选择那些以猎奇为主的名贵食材,比如进口的呀,某个野生湖里的呀…甚至口感都未必是我们的第一追求,我们希望食客首先意识到我们吃的是什么,什么才是真正的食物?这才是大王私宴的灵魂所在。”
作为大王私宴的八位联合发起人之一,我也曾以餐桌美学设计师、主厨的身份参与过5场大王私宴的工作。比如天麻,曾于我而言就是一个遥远的药材名。但在参与了大王私宴·天麻宴的工作后,不但体验了以天麻料理的各式美味——或蒸、或煮、或炖、或炒或生食等,更了解了天麻的产地,饮食风俗,种植者,以及种植方式。天麻从此在我的厨房和餐桌上,成了活生生的存在。这样一个药食同源的昭通老品种植物,最近几年也在大王的全力推动下,滋养着更多的生命。
的确,保护老品种的最好方式不是和它作别在博物馆和教科书上,而是让它活跃于厨房和餐桌之上。
那天的花宴,持续到晚上10点,大理初秋夜晚的浓浓寒意也未能冷却大家对于当下生活和食物体系的热烈反思及探讨。
“中秋节,你们吃月饼,我吃土豆。”
“手上的筷子在粥碗里划动,嘴上间断地吹着冷气,时而筷子挑起米粥入口,好啊!一股米香热气到胃、到全身,纵然外面严寒,我却如在春天。”
在大王的朋友圈里,出现最频繁的便是土豆、面条和粥了,这三种食材,基本贯穿了他的餐桌日常。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宣威人,又在出走10多年后再归来的云南人,适逢云南轰轰烈烈的菌子季,当我试图想要和他聊聊菌子以及他曾经菌子自由的童年时光时,大王却成功地把话题转移到了土豆身上,“记忆中,吃的最多的就是土豆,我们那边种植最多的也是土豆。土豆,往火膛里一扔,火灰就可以把它烧熟;用清水煮,蘸辣椒面或腐乳就很好吃;新收获的土豆去皮、切片煮一下,不煮熟,放到太阳下晒干,吃的时候油炸,很像现在的薯片;土豆和酸菜炒或和西红柿做汤……都是我至今仍喜欢吃的……”
在他喜形于色的土豆礼赞中,我只好放弃菌子,得出结论:素朴平实如土豆的食物,才持续不断地为素朴平实的大王输送着关于进食的快乐,无论是童年还是成年。
从小,大王就是“别人家的孩子”,学习好,不用父母操心。大学学习农村区域发展,毕业后加入了温铁军发起的一个乡建项目。于是从华中,到北京,再到河北,大王去到不同的乡村,推进以生态农业和环保农村为主要内容的“新乡村建设”。这一干,就是10年。
至于面条,更像是他离开云南的这十多年中遇到的至爱:“不喜欢云南那种煮几分钟就得赶紧捞出来的细面条,更爱大西北面条的劲道,即是煮久了,也不会糯掉。”
2017年初,大王回到了云南,他在一篇关于大王私宴的介绍中回忆道,“10年的乡村行走,身心疲惫,唯有各地的风物与美食能疗愈身心,于是和朋友萌生了做一个旅行餐桌的动念。回到云南,和几个生态圈的小伙伴,发起了云南永续农业协作中心,生态农业及食物工作俨然占据了首位,乡村发展工作被暂时放下等待时机,也许是冥冥之中的天意。在云南乡野的奔跑中,我重新开始认识云南,云南的食材与风物冲击着我,懊悔兜兜转转十多年才真正有意识地注视云南,感觉自己找到了一种力量,或者说被一种东西深深吸引……每一个故乡,都有这样一种味觉的力量。当它们相连,与城市形成食物与情感的流通通道时,乡愁,就不仅仅是用来回味的了……大王私宴希望构建一个基于食物的社区生态试验,践行我们对食物的理想,追寻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本真生活……”
就这样,自始至终编织在大王生活中的、一条关于食物的情感、记忆、找寻、追寻的线索,最终长出了大王私宴。
和诸多返乡中青年不同,大王回到云南的第一件事,并不是找块地做农场,而是连接云南的生态从业者,成立了永续中心 ——大王给它的定义是:构建生态、学习、韧性可持续的区域成长系统。
在这个全域网络平台旗下,又有云丰耕乡合作社(侧重生态生产和产品流通)、永续学堂(侧重学习和成长)和见心社(侧重咨询、策划、会展、社会服务和创新)三个组织。而见心研学和大王私宴,都是见心社涵盖的项目。
可以说,这是云南生态圈的一个小小王国,也是一个没有物质身体的村庄。大王把对村庄的想象,如生态,持续,可循环,也都注入到了永续中心,“从我自身来说,纯粹做一个以生产为主的农场,会有很多限制和困境,因为在那片土地上,除了自己之外,已经没有他人。我更想和村庄发生关系,村庄有历史,有风俗文化,有真实生活在其中的人群。这里面就有很多的元素和很多的可能性,它们才能为生产和产品赋予更多内涵。”
在大王看来,村庄自有一套和谐、完美的连接和互动的机制,“我们这次研学走过的村庄,虽然已经在商业快速的扩张和冲击下,发生了很大变化,但它依然拥有这样一套机制。比如大理扎染之乡的周城村·龙泉寺。这个寺庙没有出家人,就是村子里的一些老人自己管理。刚过去的火把节也是白族非常盛大的节日,村子完全自行组织这样的节日庆典。你能在寺庙里看到各种活动记录在不同载体上的功德录,也就是说,村民会自发成立志愿小组,大家一起出钱,共同组织参与活动。”
问大王,在他看来,凝聚一个村庄最重要的东西是什么?他答:强烈的认同,相互的信任,以及便利和互助。永续中心的云丰耕乡合作社目前大概有40个成员,他们来自云南不同的地理空间,大家在一个趋同的价值观和理念之下,团结,互助,不断提升和成长,就会慢慢成为一个理想村庄的模样。现在,永续中心的框架出来了,但它就像一个大宅子,有的房间还没装修,有的空间还没通电,都需要逐一地理顺和实现。所以,永续中心需要更多的人加入和参与,让它真正在某一天实现永续和自循环。
令人欣喜的是,此次见心研学招募的成员,最后大部分都加入了见心社。
2019年的春天,当永续中心的成员、返乡青年杨喜邀请大王来她的家乡生态种植水稻时,大王的第一反应是拒绝,“中国不缺种植生态水稻的人,如果只是为了种出一种产品,那不是我想要投入时间和精力去做的事。”
而当杨喜和先生杨三进一步描绘他们希望在杨喜出生的地方,恢复稻作文化的时候,大王的眼睛和心都亮了,“春天插秧,夏天耘田,秋天收获……如果将整个农事活动结合进去,再和当地的村庄去连接,然后再有一些创新和延展的东西,我就愿意参与。”
杨喜的家乡位于玉溪国家一级水源地抚仙湖的东南岸,这里已经28年没有人种植水稻了。50亩土地,加大王、杨喜夫妇在内的7个返乡中青年和3个村民,一起开始了在这片土地上的耕耘,“我们把地清理出来,把水渠清理出来。开始插秧的时候,就有一个村里的老太太过来烧香,嘴里念叨着有人来这里种水稻了。夏天的时候,我们除草、耘田;每逢节气,我们都会在稻田里抓拍一张照片,让大家对农业生产和二十四节气的关系有一些更深入的认知;丰收的时候,我们组织了一系列活动,包括祭祀、永续中心的年会、稻田音乐节、水稻的收割及脱米体验,稻田市集、稻田餐桌等等……我记得,稻田市集上有一个当地的老太太在那里编织稻草墩卖,还有人来现场爆爆米花卖。后面,我们也陆续做了稻田里的“大王私宴·米食宴”等活动,真正在稻田里把收获分享给了消费者。”
大王说,在中国传统的农耕文化里,农业生产和人们的精神、物质生活,以及各种创造都是融合在一起的。那时,人们会在田地里起舞、唱歌,每一个人都非常开心和愉悦地从事生产活动,“我们的稻作复兴,也是想看看能否再把这些丢失的东西找回来。我们甚至想让未来在这个地方出生的孩子,都能看见水稻。”
这也是经由食物,回到我们的血脉和根吧。倘若一个人,在他出生的地方,依然能看到他的祖先世世代代的生活生产方式;依然能看到天地自然馈赠给这片土地的食物如何滋养着每一个生命,那么,在他长大成人的时候,在他出走半生的时候,他还会问:我是谁?我从哪里来吗?
回到作为个体的大王,他说自从种米之后,整个人都发生了一些变化,比如看待大米这种主食的方式:清晨,用自己种植的抚仙谷胚芽米煮一碗粥,再加一点腐乳,就非常开心满足了。
如果说土豆是他童年时代便认定一生的美味,面条是他异乡漂泊时抚慰胃肠的至爱,那么这碗米粥,便是他蓦然回首时捡拾的幸福。
在种米和吃米的过程中,大王也自觉褪去了很多焦躁和自得,“成熟水稻的稻穗是垂下来的,而我也在这实实在在脚踏土地的耕作中,慢慢成熟了起来……”
大王在研学的招募文章里,引用了云南诗人于坚的一段话:
百年来,先贤的乡村建设就以整个国家的建设与发展紧密相融,梁漱溟先生说:“我所主张的乡村建设,乃是解决中国的整个问题,非是仅止于乡村的问题”。
问大王,他理想中的村庄是什么样的?他答,我首先希望,在现代这样一个社会潮流中,村庄能够一直存在。理想中的村庄必须要有自身的系统,又能和外界和谐对接,人人安居乐业,“有一张拍摄于100年前的云南蒙自碧色寨的图片让我印象深刻,那是法国殖民时期,一个有小火车站、餐厅、球场、咖啡馆的村庄,既有传统农耕时代的田园,又有现代便利的精致生活。有属于乡村的生产生活交易,也有并行于此的现代商业活动。老村民安居乐业,新村民愿意进驻。这个村庄,它有自己的机制,有约定成俗的道德标准,还有成熟完备的公共性服务……也许,那就是我想象中未来美好乡村的样子吧……”
实际上,大王已经有很多年,没有回到他出生的村庄了,那是他热爱着的、影响他一生的、回不去的故乡。
从来也不曾想起,永远也不会忘记。
当千帆过尽,当喧嚣落幕,出走半生,归来却不见故乡。
而大王的找寻之路,便是用重建的方式,回家。
食材
土豆、鲜辣椒、盐、油
做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