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厌男,冒犯到你了吗?
《了不起的麦瑟尔夫人》第四季剧照。
近期爆火的模仿油腻男性表演,让每个观众经历了一场并不愉快的“似是故人来”。然而更加令人沮丧的是这份体验贯穿了女性的一生。上学时要承受自以为很帅的男生无时无刻散发的“魅力”;进入社会后被年长的男性前辈传授人生经验;与同龄异性,即使是伴侣之间有着诸多观念上的不和,而另一方总想“教会你什么”;在上了年纪之后,女性几乎从话题中隐形,甚至成为了贬义词本身。
女性的普遍焦虑和男性的普遍自信在越来越激烈的讨论中不再是不能被指出的国王的新衣。在韩国作家闵智炯小说《她厌男,她是我女友》中,女性对于男性的内心想法了如指掌,似乎在宣告:来吧,争论已经到达全新的阶段了,不要再回避那些显而易见的话题了。
“我最爱的女人,也是我的初恋。她变成了‘激进女性主义者’,再次出现在我面前。”
这是《她厌男,她是我女友》故事的开始。四年前,初恋与我分手。四年后,“我”在一个集会中再次遇见了初恋。“我”记忆中的初恋留着及肩长发,曾经是个喜欢看书、看电影、看话剧,不谙世事、无忧无虑的平凡女孩。然而现在,她变成了一个穿着中性、思想过激的女性主义者。
《她厌男,她是我女友》
《她厌男,她是我女友》的巧妙在于它是一本以纯粹的男性视角出发的短篇小说,有着大量“典中典”的男性发言、男性思维,例如“哪里有比我更善良,更会替女友处处着想的男友?”的内心旁白。但实际上,这本书却是一名韩国女性作家执笔的作品。
最近走红社交媒体的女性模仿油腻男性的短视频以相同的方式完成了一场反向凝视。目光毫不避讳地上下游移打量、全套霸总行为、无处安放的双手停不下来的搓手投篮小动作,男性看了感到羞愧与屈辱,而女性看了只想白着眼躲避。
当男性凝视的呈现主体变成女性,当凝视者变成被凝视者时,曾经被默认正常的现象开始被反思和质疑。
在小说里,当知道女朋友被著名作家性骚扰后,作为男性的“我”的第一反应自然是愤怒,但愤怒的地方不在于性骚扰这件事本身,而是“竟然有人敢动我的女朋友”,侧重点移到了“我”对所有物的主导和占有上。
这样的反应自然也让女主人公感到了不满。
读者也能在这本小说里窥见不少男性对女性的固有期待和对女性主义的刻板印象。“我”总是暗地里希望见朋友时女朋友能够打扮得更有女人味一些。女朋友辞职后,“我”想的是让她意识到有男朋友可以依靠的好处,从而打消她“不婚”的荒谬想法。
性别意识的变化让女性从沉默变成了敢以戏谑的方式调侃男性,通过模仿男性来呈现男性对性别议题的偏见与潜在的傲慢。这些并不厚重的短视频和小说,却是一种轻巧、却足够开始撬动痼疾的解构式反抗。
“道德败坏的坏女人”
《她厌男,她是我女友》里有这样一句话:“深入了解男人后,我对他们的好感就会慢慢消失。”这句话在一些男性看来或多或少都有些冒犯,却真实地体现了不少女性的心理现状。
男性同样不解,为什么那些在以前都被视为理所应当的事情,如今却有些女性感到不满。观照极具生活感的写作,答案不辨自明。
在一次大型的家庭聚餐中,每个小家庭负责带一样菜式到场,在作为男性的“我”和其他父辈家庭成员看来稀松平常的事,在女友嘴里却得到了“你们家把妈妈们当成免费劳工了吗?”的评价。
最后,爷爷坐在和他一点血缘关系都没有的女人们准备的饭菜前,抱着曾孙一起吹熄插在蛋糕上的蜡烛。
“大伯、老爸和叔叔们鼓掌拍手,几个兄弟的眼神里除了‘我们是如此孝顺父亲’的骄傲外,还带着欣羡与憧憬”——在场的男性成员期望自己有朝一日也能成为这个场景的主角。
男性家庭成员坐下直接享受着美味的菜肴,厨房的油烟、肮脏的锅碗瓢盆留给女性成员。同样都是家庭聚餐,两个性别的人群对其的态度就会完全不同。原因也很简单,因为需要承担的责任并不对等。
家庭聚餐只是一个小的缩影,沿着这个缩影的轨迹,我们能把它放大到生育、子女教育等问题上。
亚太诸国的性别平等事业一直不是一个特别拿得出手的案例。
2022年7月,世界经济论坛(WEF)发布了2022年度的全球性别平等指数。冰岛连续13年居于榜首,排在前列的以芬兰、挪威、新西兰等国家为主,而中国、日本和韩国东亚三国则稳定地手牵手坐在后排,排名分别是102、116和99。
据《韩国先驱报》的一项民意调查显示,韩国20至30岁男性中,超过76%的人持“反女权主义”观点。他们认为女性不用服兵役,是既得利益者。
受到儒家思想影响,东亚三国的男性长期持有着女性天然有着相夫教子的责任与义务的想法。汉代董仲舒提倡的“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宋代的理学家程颐提出“饿死事小,失节事大”。
这些像“男尊女卑”“夫义妇顺”的纲常伦理烙进了人们观念深处,套在女性身上的枷锁和禁锢,一点一点被收紧。
《82年生的金智英》剧照。
孟母三迁,岳母刺字,她们之所以被后世记住,也是因为她们的儿子成了流芳百世的人,她们自己的名字却无人知晓。
“读到最后一个字发现这本书的女主没有姓名,因为她是每一个正在读这本书的‘你’。”一名豆瓣网友在这本书的评价里如此写道。
在东亚国家,每个女性都有可能是82年生的金智英。
而放眼世界,女性现在的处境在过去的几百年历史里处处可以找到相应的缩影。
历史书上写,法国大革命为法国公民带来了民主与自由,然而,当时权力运作的机构仍把她们排除在外。
《去他的父权制》记录了这种情况,各级议会不仅对她们紧闭大门,多个政治党派还变本加厉地加剧了对女性的排挤:1793年,法国女性深度参与埃贝尔派(法国大革命时期雅各宾派的左翼,代表城市平民阶层的利益)之后,社会上充斥着厌女言论。
《去他的父权制》
“那段时间,报纸上的厌女言论泛滥成灾。想要从政的女人被描绘成歇斯底里的嗜血悍妇、被女性特有的愤怒所吞噬的残暴女妖,是糟糕的母亲、不合格的妻子、道德败坏的坏女人。”
生而为男,我很难做?
一些男性读到《她厌男,她是我女友》和看到那些模仿油腻男的短视频时或多或少都会感到被冒犯,就像小说里的“我”一样——觉得自己明明没有干什么伤害女性的事情,却被人叫做“韩男”(“韩男”是“韩国男性”的缩略语,在韩国是一种蔑视男性的称呼)。仿佛生而为男,就染上了天生的原罪。
“可是我是男人。你说那种话好像在影射所有男人都是潜在加害者,听起来就像我也犯了错,让我很不舒服。”在听完女朋友讲述一系列针对女性的恶性事件的新闻后,小说里的“我”这样说道。
体验这种被冒犯的感觉,实际上是在体验女性的日常。
确实,男性在传统价值观中需要承担更多的家庭责任,有了压力也得记着“男儿有泪不轻弹”的信条把委屈吞回到肚子里。同时,急于与那些“有罪”的男性割席无法将任何一类男性从“第一性”的队伍中踢出。
但是,相比于男性来说,女性所面对的风险更大,并且直接指涉人身安全。
在谈恋爱时,作为男性的约会对象更有可能施加情感暴力;偷拍女友的视频传播到互联网时,受到非议和指责,甚至社会性死亡的更多是无辜的女方;婚后父职的缺失,以及对母亲“天职”的神话让女性的焦虑无限放大,更不用提所有选择生育的女性都会遭受的生理性不可逆损伤。
说出这些诉求和困难没有想象中简单。一方面,女性小心翼翼地琢磨用语来表达自己的诉求,生怕作为“不完美受害者”而被舆论反扑;另一方面,部分男性在指责那些表达诉求和不满的女性,你们为什么要这么激进?为什么要去制造性别对立?
但是,当这些习以为常的恶性行为隐性或显性地攻击女性时,却很少有人会说,这样是不是可能会伤害到女性。
“各位男性感觉得到吗?感觉得到每天像被父权制和性客体化(Sexual objectification)鞭打的痛苦吗?有经历过除了胸部和性器官之外,还是个拥有大脑的人类的事实被屡遭否定的经验吗?有被担心从这个角度看起来手臂会不会很粗、肚子的肥肉有没有露出来的强迫念头折磨过吗?......老实说,能理解吗?问我是不是说得太夸张了?那么请去问问你们身旁的女性们吧。”
在过去,女性不能自主决定堕胎、没有机会获得教育、无法获得财产的分配权、被工作拒之门外。踏过了荆棘,女性在一次次与父权制的博弈中走到了今天。
作者闵智炯在书里最后一章将三十多岁的女性主义者的恋爱之路比喻成“丧尸路”。因为和她流淌着相同血液、持有相同思想的人非常少,想要找到那个人,就必须冒着被“丧尸”追赶、被“丧尸”咬到的风险,突破“丧尸”的重围——
在当下是将“反思习以为常的表达,反思习以为常的边界”带入公共讨论的领域,让男性意识到问题的存在。
在这条艰难的路上,竭力发挥积极的天性,是如今女性的选择。
参考资料:
1、世界经济论坛(WEF)《全球性别差距报告2022》
2、真实故事计划《具荷拉死亡背后,是韩国“厌女症”的狂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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