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界太极学术 | 凌逾：1918之世与东西之界

1918之世与东西之界

凌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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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12月6日

“他们在岛屿写作”系列之《1918》《东西》

1918之世与东西之界

为文学大师塑像，为名家名宿造影，香港作家、编剧家、导演黄劲辉历经6年沉潜，同时拍摄两部纪录片：《东西（也斯）》和《1918（刘以鬯）》，又有意超越纪录片，谋求为香港电影乃至当代电影开拓新的电影语言。两片着意于打造两座迥异的人物雕刻，以求达成人物纪录片的要旨——传递出大师的精神震撼力。

“东西”意在打通越界，突出国际感，注重空间感。开幕镜头特别：也斯在瑞士雪山山顶，雨后独行，茕茕孑立，大提琴旋律低回宛转，撕心裂肺。也斯前往瑞士，接受苏黎世大学的荣誉博士学位，是得知患肺腺癌后。于是，爬山喘气声，尤为刺耳惊心。“所谓蓬莱，所谓仙家，都太遥远，太虚幻了。”

也斯不仅著作等身，而且一生在环球游走、参会、讲学，全球友人成百上千，每个朋友都是也斯的一个侧面，有无数的故事可以书写。该片沿着也斯的人生轨迹重游漫步，到瑞士、布拉格等地走访也斯的友人。舒缓的寂寞独行，热切的人物点评，一幅幅快慢剪影，搭建人物拼图，导演旁白云：“究竟要拼多少块拼图，才可以真正接近一个作家的内心？”带着焦虑和投入，感悟旅途、游走之于也斯的意义：游于诗，游于艺，游于悄然默然安然的内心。

太极镜法，游走之法，这是《东西》创造出的镜头语言，每个镜头都像太极拳法，看似轻柔舒缓，打出去却是内蕴之气的力道，淡到几乎“无”，而又处处“有”。每个镜头都美得不可方物。诗化的慢板节拍，得云门舞集《水月》神韵、电影《刺客聂隐娘》精髓、白先勇青春版昆曲精华、陶然散文集《风中下午茶》太极风韵。诗意、自然、纯静、气定、神闲，是《东西》的神韵主调。该片前半部分，根本看不出是在香港，海岛森林、乡村田野，一派自然风光。后半部分，偶尔出现高楼，但也是背景，主镜是舞步、诗歌旁白等，这完全颠覆了人们对香港的认识，不再是钢筋混凝，不再是铜墙铁壁，而是仙雾海浪、波光涟漪。

蓝天绿水、苍翠欲滴，是《东西》的色彩主调。影片再现也斯笔下的大自然，山水诗，生态文，寓意也斯的文学生命长青，文学之树常绿。以山水诗法看世界，正是诗人和导演心有灵犀之处，他们感悟到的是一个诗意盎然的文人香港、人文香港。

也斯是跨界大师，文学与绘画、电影、歌唱、舞蹈、服装、饮食、展览等融合，视、听、嗅、味、触、意觉全方位，影片运用声、光、色、镜的转换，眼镜、镜头、眼睛多重切换，更忠实地再现跨界的神韵。片中有一段足足8分钟的独舞：空旷室内以布帛黑带为莲，抽象起舞；在无人境中，如水中睡莲，闻风起舞；在游人如织的街中，傲然舞莲；三个空间不断切换，黑衣舞者梅卓燕以舞为笔，跳出了思想，跳出了也斯系列作品的神韵，旁白的诗歌朗诵和舞蹈合拍共振，诗乐舞三位一体，让人过目难忘。

《东西》打通文、影、味：反复提及也斯小说《后殖民食物与爱情》中的美食。萧欣浩一边烹制鱼汤美食，一边讲解也斯诗歌《马赛的鱼汤》，分析也斯的文学思想，颜色丰盈的鱼汤香气四溢，让人顿觉人生美好。《东西》以也斯的物件串场，切分五幕，以舞台剧再现法，将也斯的重要作品一一融会贯通。又去除太过于“戏”的元素，自然再现诗人作家的质感。导演自己录制的旁白，舒缓、低沉，很有穿透力，是读透了大师之文、大师之人的知音者言。

“1918”意在溯源穿越，捕捉时间性。刘以鬯生于1918年，文学硕果累累，作为近现当代华人文坛历史的见证人，近百年人生阅历丰硕，值得书写。开幕镜头用心：有历史感的私人订制稿笺，黄叶掩映下有亲笔字迹浮现，一支纸烟，将稿纸慢慢地点燃，灰烬一片片漫过，仿若时间流淌。该片强调历时性，以时为序，把握遭逢战乱而导致的人生转向，由上海而重庆而香港，而新加坡而吉隆坡而香港，复杂的人生之旅，折射出大时代如何影响了个人，个人又如何微妙地调校了大时代。

《1918》以红蓝黄为主调，因为刘以鬯的代表作《酒徒》出版于1963年，其时正是法国新浪潮诞生之时，该片以此向高卢电影致敬。吸取了刘以鬯小说的对倒神韵，《1981》有非常丰富的对倒镜头：新老式公交车、泪水和酒精、倒置的维多利亚海峡、白首不相离的夫妻携手背影成圆，快节奏电子乐摩登感和好莱坞式快切镜头，再现慢节拍老者的赤子内心跃动——刘以鬯年已近百，却痴心不改，收藏邮票、陶瓷、模型，玩心俨然。

尤其是，纪录片里有片中片、戏中戏，穿插刘以鬯小说改编的微电影：黑白片《他有一把锋利的笑小刀》描述抢劫犯杀人后的内心恐惧，仿若鬼片；彩色片《镜子里的镜子》讲述中年男子的多重投影凄惶，仿若科幻片。真实与虚幻穿越，记录与仿拟跨界。导演谋求从纪录片中破轨而出，跳跃到更高的境界。

抒情片《东西》传灵魂，幽婉细腻沉思风，有天上诗仙气，有法国哲思电影的神韵。写实片《1918》传性格，幽默欢快顽童风，有人间烟火味，有美国好莱坞电影的神韵。心中诗意洋溢的观众，必然会被《东西》深深打动。心中趣味盎然的观众，必然会被《1918》深深打动。走入现实、走入作品、走入内心，更是走入精神、走入境界。遇到懂行，遇到内行，遇到知音，人生大幸。“用颜色笔在思想上画两个翼”。“新的作品未必好，但好的作品，一定要有新意”。两片各有新意，各有亮点，唯美唯实，雅俗共赏。

两片位列“他们在岛屿写作”纪录片系列，该系列着意将文学大师雕刻为银幕主角。第一系列，再现6位台湾文学大家：林海音、周梦蝶、郑愁予、余光中、王文兴和杨牧。第二系列，再现7位文学大师，台湾有四：白先勇、林文月、痖弦、洛夫；香港有三：西西、也斯、刘以鬯，视野更加开阔。

黄劲辉导演写过小说《变形的俄罗斯娃娃》《香港：重复的城市》《爸爸妈妈的爱情故事》，2005年获选“新地开心阅读计划”10本好书，还有《同宿密友》《新闻写作，从心出发》等作品。入影视行10多年，任电影编剧，2011年《夺命金》获金马奖最佳原著剧本。2012年，完成博士论文《刘以鬯与现代主义：从上海到香港》。有此扎实的编剧根基和学问功夫，我们就能明白，影片为什么能穿透出力道。

两片2017年初在内地首映，此前已在台湾、香港多地放映，又即将赴欧美多地放映。一路走来，收到不同区域、不同专业、不同性别的观众无数角度独特的反馈与呼应。很多观众都说，看了两片，对刘以鬯和也斯作品的期待值暴增，改变了对纪录片的看法，想去恶补，这是两片的最大成功之所在。

2013年，也斯仙逝，该片一定程度上留存了也斯精神。再省思、再出发，借由影像、声画，期待有更多相关作品为香港文学文化立此存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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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夏婉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