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跨界太极学术 | 凌逾,曾晓虹:蝶变:港版梁祝的前世今生

凌逾,曾晓虹 跨界经纬 2021-12-04

蝶变:港版梁祝的前世今生


凌逾 曾晓虹


凌逾,曾晓虹.蝶变:港版梁祝的前世今生[J].文学研究,2016,2(01):30-40.



摘要:梁祝是中国四大传说之一,自魏晋以来,一直是文学艺术创作的经典母题。现当代香港文坛对梁祝这一传统文化元素也多有演绎、再造。本文探究香港艺术家对梁祝故事的重塑、再造,分析其与梁祝传说的联系,剖析梁祝故事的女扮男装、同冢、化蝶等元素如何被不断改编,故事被改写的背后原因,爬梳梁祝故事从魏晋至今一千多年间文学传播的演绎史,重点聚焦于港版梁祝故事的香港本土性与创新性,分析内地与香港文化空间的异同。


关键词:梁祝 女扮男装 同冢 化蝶



《梁山伯与祝英台》是中国汉族民间四大爱情故事之一。其与莎士比亚的爱情悲剧《罗密欧与朱丽叶》(1595)齐名。中西两作遥相呼应,两者均以人名为题,均被誉为爱情的千古绝唱,均被后世来者反复传诵、改写演绎,经久不衰。香港现当代艺术家对梁祝传说情有独钟,多有演绎,例如,李翰祥电影《梁山伯与祝英台》(1963)、伊凡的短篇小说《梁祝无恨》(1994)、徐克的电影《梁祝》(1994)、李碧华的散文《蝴蝶十大罪状》(1997)、李碧华的短篇小说《梁山伯自白书》(2001)和《祝英台第一封求职信》(2006)、蔡炎培的诗歌《祝英台近》(2007)除了此类直接演绎之外,还有一些间接影射的作品,如李碧华的中篇小说《胭脂扣》(1987)及关锦鹏同名电影(1988)。为方便论述,本文把上述的香港梁祝演绎文艺作品简称为港版梁祝。其中,李翰祥的电影基本遵循传统民间传说的叙事,而其他作品则在借鉴梁祝叙事框架的基础上有更大的突破,并在一定意义上颠覆原来传说的纯美意味。那么,这些港版梁祝借用了多少梁祝传统意蕴?怎样演化出哪些现代意味?孕育出怎样的香港韵味?


港版梁祝与梁祝传说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梁祝故事源远流长,自西晋始,在民间流传已有一千七百多年,在中国家喻户晓,是独具魅力的口头传承艺术及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梁祝传说脱胎于《华山畿》这首诗,发源于魏晋,史载于唐代《宣室志》,文人诗篇发于宋,民间文学兴于清。梁祝故事流变,经历了一个从碎片化信息到完整故事发展的过程。


纵观传统梁祝传说的流变,可以发现:女扮男装求学、同冢和化蝶是梁祝传说的三大要素。但在港式梁祝流变过程中,同冢与化蝶几乎被合并在一起。下文将透过女扮男装、同冢、化蝶这三个符码元素,剖析港版梁祝对梁祝传说的继承与重构,探究港式梁祝的特征与魅力。



\\ 女扮男装的港式流变 


唐代《宣室志》首次完整记载了梁祝传说:“英台,上虞祝氏女,伪为男装游学,与会稽梁山伯者同肄业。山伯字处仁。祝先归,二年,山伯访之,方知其为女子,怅然如有所失晋丞相谢安奏表其墓曰‘义妇冢’。”[1]梁祝虽作为爱情传说闻名于世,但在原初的传说中梁祝二人的感情表达非常含蓄,祝英台在求学过程中有意于梁山伯,而梁山伯直至她回家后第二年到访才知其是女儿身。梁山伯仙逝,祝英台殉葬,古人赞之为“义妇冢”,可见,梁祝传说中除却男女情爱,还有非常重要的兄弟之义。


[1]周静:《梁祝传说》,浙江摄影出版社2009年版,第六页。


港式梁祝和梁祝传说最大的区别就在于加大了男女之情的想象与渲染,而这很大程度上建立在祝英台的女儿身被提早识别的基础上。而祝英台女儿身被识别分为几种情况:


作品

识破祝英台身份时间

识破节点的叙事意义

梁祝传说

梁山伯跬门拜访祝英台

奠定相爱难相守的凄美基调

关锦鹏

《胭脂扣》(1988)

如花与十二少初见

加速二人的感情发展

伊凡

《梁祝无恨》(1994)

梁祝长亭初见

暗示梁山伯同志身份

徐克

《梁祝》

(1994)

梁祝同窗期间

为梁祝的情爱发展提供可能

李碧华

《梁山伯自白书》(2001)

梁祝同窗期间

暴露梁山伯的男性自恋,爱在感情中算计的齟龉面目

   

第一类,“梁山伯”十二少识破“祝英台”如花女儿身,一见钟情。如关锦鹏《胭脂扣》改编于李碧华同名小说。不过,就如花与十二少的情感一线而言,电影与原著有不少差异。首先,小说中如花作为歌妓出场,直接亮相为女,与十二少一见钟情;电影则增加了如花女扮男装的细节。其次,小说中十二少迫于生计与父母压力,决心与如花分手,回家娶表妹,如花不满于此,趁分手宴在酒里下了安眠药,先吞鸦片后,逼迫十二少同赴黄泉,并无殉情之说,而是情杀与自杀;而电影中如花与十二少相约吞鸦片殉情,如花为防万一,在酒里下了安眠药。由此看来,关锦鹏的《胭脂扣》在女扮男装、相知相恋和殉情这三个情节上与梁祝传说有很大的相似性。值得一提的是,电影中如花出场时女扮男装,马上就被十二少看穿,如花男装的英气、女装的娇媚,换装带来的新鲜感是十二少对其一见钟情的重要原因。尤其值得注意的是,关锦鹏电影中如花的形象比李碧华小说中的更为痴情,电影中如花卖艺给十二少买衣服,为十二少找戏班学戏,这都是小说中没有的情节。更重要的是,电影中殉情是如花与十二少二人约好的,而不是如花逼十二少吞鸦片。谋杀情夫为父系传统文化所谴责,李碧华笔下的如花似有此举,关锦鹏淡化如花的过错,放大她的纯美。



第二类,梁山伯识破祝英台女儿身,却只爱男儿郎;祝英台痴爱梁山伯,终明真相为义死。如伊凡小说《梁祝无恨》中,梁山伯从长亭第一次认识祝英台,就认出她是女儿身,“世间岂有如此秀美的男子!”[2]他清楚自己的同志倾向,认定自己不会对祝英台产生男女之情, “因为敬她的志气胆色,因此处处维护”[3]。同窗三载,不明就里的祝英台被这种细密的维护打动,十八里相送明示、暗示表明心迹,被双亲召回家后苦苦等待三月,始终放不下梁某人。伊凡直言梁祝无恨,是指梁山伯最后点破自己的同志身份,又表明自己对祝英台的另类关爱,既解脱了自己的心结,也解开了祝英台的痴缠。


[2][3]伊凡:《梁祝无恨》,《香港文学》第113期,1994年5月。


梁祝无恨,其实是梁祝有恨。伊凡通篇移用十句《诗经》语句,其中八句作为小标题,渲染男女情爱。如借“隰桑有阿,其叶有难,既见君子,其乐如何”写祝英台初见梁山伯时的欢心;借“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写祝英台与梁山伯同窗时动情;“子之昌兮,俟我乎堂前,悔予不将兮”,本是书写女子后悔没有与当年强壮有力的情郎结亲,在伊凡笔下却成了梁山伯思念祝英台的情话,这里的性别倒置,隐晦地表达梁山伯的性倾向问题;而“匪为报也,永以为好也”,本是书写恋人之间付出不是为了收获,而是为了厮守终身的美好愿望,在小说中却成了梁山伯登门与祝英台说清自己的同志倾向的自白,曲折地表达了梁山伯珍惜与祝英台的三年缠绵情义,却难以摆脱性取向和自我之间的矛盾。《诗经》盛赞男女情爱,梁祝传说是赞誉异性恋爱情的经典,而《梁祝无恨》则书写同性恋与异性恋错位导致的悲剧,祝英台单相思、梁山伯同性恋,《梁祝无恨》实则有恨,小标题与正文之间形成巨大的反差。作者曲径通幽,讲述梁祝二人彼此有意,相互懂得,坦诚以对,这已经是世间可遇不可求之缘分,但奈何彼此的性别认同作怪,难成天作之好。小说中祝英台虽为女子,却有男子大义,“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不仅女扮男装去求学,还感动于梁山伯的坦诚相告,因知己之感,饮毒酒而亡。“世间女子,能得贤婿者可能不少,能得此知己者又有几人?"[4]相比之下,梁山伯最终死于自我的矛盾:爱上的是祝英台贤弟,可是贤弟偏偏是贤妹,祝英台的真实性别不可逆,梁山伯的性取向不愿改,矛盾不可调和,只能以死为念。谁说女子不如男?伊凡的梁祝之恨,免不了遗憾梁山伯作为一个男子,在情爱、情怀、大义、自我上未有大格局、大视野,不如祝英台敢爱敢当、有情有义。祝英台社会性别的男性气质甚至远超于梁山伯生理性别的男性气质。


[4]伊凡:《梁祝无恨》,《香港文学》第113期,1994年5月。



第三类,梁祝二人彼此有意、不点自破、有情有义。徐克电影《梁祝》多次铺叙,梁山伯发现祝英台女扮男装秘密的细节,有意制造悬念。梁山伯与祝英台同住文库,既同窗,又同床,两个人仅一碗水之隔。梁山伯因曾有同窗男生亭望春向他示爱,起初以为祝英台是此类男生,有同性恋倾向,对“他”多加提防。但时日久远,梁山伯透过祝英台的梦话,通过她遗留下的胸布,跟她拥抱、帮她化妆,终于确信她是女儿身。而祝英台也慢慢对梁山伯产生嗳昧情愫。梁祝二人从肝胆相照的兄弟情义,慢慢过渡为心照不宣的男女情爱,直至祝英台被迫回家,梁山伯十八里相送,两人默契有加、不点自破,天似有情、彼时有雨,山洞有爱、共成云雨。徐克镜头下的祝英台,是一个父母管不住的假小子,活泼好动、英气反叛。这完全改写了祝英台的传统淑女形象,不再是发乎情止乎礼,含蓄温婉,而是坦率豪爽地与梁山伯一起学习、玩耍、受罚,在两人关系中,处于主动位置。从一而终,这是徐版祝英台身上遗留的中华传统因子,而她如男子般豪放直爽,则是重新改造后添加的西式元素。《梁祝》拍摄于1994年,彼时徐克、施南生二人是十五年的合作伙伴、知心朋友、灵魂伴侣,徐克接受《南方都市报》采访时曾说:施南生是他遇到的最好的女人,帮他打开了一个世界。他镜头下许多女性形象都有很男性的一面,是受施南生的影响。施南生接受英式教育,有电影兼才。此片祝英台女扮男装,阳刚温婉兼具,中西气质交融,性格复杂,见出施南生影子。徐版之梁山伯与祝英台是学习上的合作伙伴,是生活中的知心朋友,是情爱里的灵魂伴侣,映照现实版之梁祝。



第四类,梁祝二人各怀鬼胎、互相算计,情不纯、义不足。李碧华的《梁山伯自白书》里梁山伯早就看穿祝英台是女儿身,“我也算是个君子,不过不能慎独,四野无人时,我偷偷掀被,飞快地瞥了一下,见她露了半肩,一双玉手,还有· · “我怕自己看不真切,为了实事求是,便小心证实。终于一直存在我心中的疑问开启了,我没有猜错,她果然是女儿身。她还穿了耳洞,这是铁证。次天,我便后悔了,我太‘克己复礼’了”[5]。两人明里调情,暗里精刮算计。祝英台并不清楚他已窥破她。而梁山伯自以为放长线吊足胃口,祝英台一定是自己的怀中妻。可是,祝英台早已撒大网,群发信物,广种薄收,其实是识破、看透了梁山伯的摆臭架子。两人暧昧十足,但是情场如战场,真爱不够。


[5]李碧华:《流星解毒片》,花城出版社2001年版,第104页。


李碧华1987年写《胭脂扣》,2001年写《梁山伯自白书》,对比前后两作,颇为有趣。前者如花痴情等待十二少五十年;后者祝英台早就留有一手,不只独爱梁山伯一人,梁山伯迟到三日,她早已决定下嫁他人。小说《胭脂扣》以散伙饭、阴阳两隔为界限分为三段,前期如花是获得爱情滋养的、愿意付出的灿烂女子,中期如花是企图谋杀与自杀的心计女子,后期如花是还阳寻找真相的幽怨女子;《梁山伯自白书》中祝英台多留几手,群发蝴蝶,女子交际花形象与男子花花公子形象有得一拼。李氏的祝英台识破男女关系的千年沟壑,解构女子痴情献身的完美传统爱情,由此也可以窥见其爱情观:所有的爱情都是幻想。李碧华与张爱玲均出身大家族,了悟复杂纠缠的豪门恩怨。李碧华曾说张爱玲文学是一口深井,所幸她逃了出来。无疑,出逃之前她也曾受张爱玲的滋养:两人都擅长书写画虱子、揭老底的审丑美学,犀利文风相近。张爱玲文如其人,洞见一切,带锋芒存世,被生活刺得遍体鳞伤。李碧华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文字与生活分离,看破红尘爱红尘,历经几十年的沉淀,李碧华对所谓爱情痴恋看得越来越淡然。


《胭脂扣》剧照


港版梁祝不仅仅在女扮男装情节上多有突破和演绎,而且在祝英台形象上也注入相当强烈的男性气质,与之相比,梁山伯的男性气质和伟岸形象则被弱化。关锦鹏《胭脂扣》中如花敢爱敢当,十二少苟且偷生;伊凡《梁祝无恨》中祝英台爱得痴缠,亦有大义胸怀,为知己者死,而梁山伯爱而不敢当;李碧华《梁山伯自白书》中梁山伯自以为心机了得,还是棋差一招,败给祝英台;纵使是徐克版的和美型梁祝,集活泼好动的假小子和甜美痴情的娇小姐于一体的祝英台一亮相,体贴入微、憨厚老实的梁山伯也稍显逊色。这形成角色性别的倒置,而性别的倒置也体现在艺术文风上:李碧华文风犀利、不留情面,阳刚气质强;关锦鹏影片幽怨、缠绵;徐克电影柔和、凄美,后两者的阴柔气质强。港版梁祝改编兴于20世纪末,彼时香港女性运动波澜起伏,港版文艺的祝英台梁山伯形象转化,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出父系文化的男尊女卑传统思想在香港逐渐瓦解,男女平等意识在香港生根发芽。


徐克《梁祝》


同冢元素的港式流变 //


据唐代《宣室志》所载:“山伯后为鄞令,病死,葬鄮城西。祝适马氏,舟过慕所,风涛不能进。问知有山伯墓,祝登号恸,地忽自裂陷,祝氏遂并埋焉。”[6]在古代梁祝传说中,祝英台殉葬并非主动之举,而是出嫁之日,路过梁山伯墓前,风涛太大,阻断前路,先有了这样的客观条件,祝英台才有了殉情的举动。而港式梁祝中同冢的情节明显被淡化,具体如下:


作品

同冢与否

梁祝传说

同冢

李翰祥《梁山伯与祝英台》(1963)

同冢

徐克《梁祝》

(1994)

同冢

伊凡《梁祝无恨》(1994)

同冢

李碧华《蝴蝶十大罪状》(1997)

不同冢

李碧华《梁山伯自白书》(2001)

不同冢

李碧华《祝英台第一封求职信》

(2006)

不同冢

李碧华《胭脂扣》(1987)

不同冢

关锦鹏同名电影

(1988)

不同冢


[6]周静:《梁祝传说》,第6页。


李翰祥《梁山伯与祝英台》和徐克的《梁祝》涉及同冢。尤其值得注意的是,两部影片在同冢方面不谋而合,梁山伯先逝,祝英台嫁马文才的途中,要求家丁将花轿抬往山伯之墓前,在墓前痛哭被同冢。不再是以往传说中祝英台被风沙困于梁山伯墓前,而是主动奔赴心上人墓地,这一行动使祝英台敢爱敢当的形象更加立体,使梁祝之间的情爱更加深厚。两位男导演在同冢这个情节上不谋而合,男子为情而亡,心爱的女子理所应当共同奔赴黄泉。而女作家笔下的同冢却大有不同,伊凡认为祝英台之所以共同赴死,是因为世间知己比贤婿更难能可贵,是巾帼不让须眉的大义和胸襟。相比之下,男性导演镜头下的同冢投射出男人对理想女人的想象和要求,也映衬出男人对心爱女子的占有欲:不能和她一起生活,就更希望她一起死,而不是放手让她追求幸福。



然而,不同冢的港版梁祝也有一些例证,李碧华《蝴蝶十大罪状》中梁山伯与祝英台分手,各自自然老死,无缘同冢;《梁山伯与祝英台》中梁山伯被祝英台戏耍,为了男人的面子,吞玉蝴蝶而去,祝英台将成马家新娘,无缘同冢;《祝英台第一封求职信》中祝英台与马文才协商,假结婚谋得高额赡养费,与假死的梁山伯寻觅良地、成家生子,暂时无须殉情和同冢;《胭脂扣》中如花命丧烟霞后,十二少又苟活五十载,无缘同冢。在这些作品中,小说、电影《胭脂扣》和诗歌《祝英台近》最值得留意,因为它不同于其他作品以是否同冢作结,而是以同冢为界,展示了情爱中的相互辜负。


梁祝传说本是一出相爱难相守的普通故事,它之所以流芳百世,很重要的原因就是梁祝二人共同赴死的默契让人觉得荡气回肠,让人景仰。而在香港作品中,不同冢的梁祝却居多。不同冢意味着什么?


一方面,不同冢反映了情爱中的不平衡与不同步。梁祝同冢其实反映了中国传统女人的朴素爱情观: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女子被驯化千年,因而信守。李碧华深谙此道,小说《胭脂扣》中,她借如花之口说出:女人,命好的,一生跟一个男人,命不好的,便跟很多个男人。女子是待价而沽,不要零沽。[7]李碧华通过鸦片、安眠药这些非常实在的意象,来展现如花与十二少在情爱中的暗自算计和龃龉面目,颠覆传统梁祝殉情的纯美与无私。传统梁祝中,梁山伯先逝,祝英台有婚约在身,依旧慷慨投墓。而如花与十二少的“殉情”更复杂:十二少提出分手,如花在分手宴前暗自在酒里下安眠药,在十二少面前吞鸦片自杀,并逼他殉情。他们会走到“殉情”这一步,一是因为二人无独立生活的经济来源,二是因为十二少家里定有婚约,如花先逝,十二少被救活,回家娶妻生子、子承父业、一活到老。


[7]李碧华:《胭脂扣》,花城出版社2001年版,第19页。


十二少


蔡炎培诗歌《祝英台近》虽然遵循传统传说,成全梁祝二人生前有情有义,从同学走到同穴,“山伯临终/共烛三年的小同窗/祝英台近/一身缟素不沾尘与灰"[8]。众所周知,梁山伯先逝,祝英台撞墓同穴,而蔡炎培诗歌创意的落脚点却在于“同穴不同棺”[9]。梁山伯死后,祝英台其实并没有同穴同葬,陪梁兄同穴异棺的是什么?鸟?动物?后来者?不得而知。可以肯定的是梁祝死有先后。以现代禽流感解构梁祝传说,十分戏谑地表达了梁祝并未同冢,也非同心同德的完美情侣。所谓的大团圆结局是虚构、营造的,纸钱和蝴蝶都是障眼法。


[8][9]蔡炎培:《从零到零——蔡炎培自选集》,香港天地图书有限公司2013年版,第36页。


同样是展现梁祝不同冢、情爱不同步,李碧华对十二少充满怨怼,她笔下的十二少懦怯,主动提出分手,有了这个“因",才有如花偷偷下药蒙他殉情的“果";关锦鹏次年拍同名电影时,却改为十二少与如花同心赴死,自愿吞鸦片,是如花女人多疑、暗藏私心,偷下安眠药,反遭天谴,一阴一阳;蔡炎培写梁祝同穴不同棺,含蓄至极,却也表达出男人先逝、女人不相随的遗憾。此外,潘国灵点评李碧华《胭脂扣》时袒露:“但我重读《胭脂扣》,又觉得怎样看也不能说十二少是忘情之徒,即使在赴死之时有所喪惧,不够凛然,那几羹鸦片是切切实实的吞下了(还有他不知道的安眠药),死不去是命不该绝,却落得蝼蚁偷生。”[10]在男性看来,十二少慷慨赴死实属情爱楷模,至于命不该绝是天意,不该背负心郎的骂名。很有意思的是,从几位创作者的港版梁祝的解读,可以洞见强烈的性别意识,女性将情爱中不平衡的责任归咎于男子的负心,男性又将责任推究到女性身上,人性的自私与推脱、两性的微妙较量由此隐隐显出。另一个需要留意的是,小说《胭脂扣》创作于1987年,彼时李碧华年芳二八(28岁),同名电影改编于1988年,那年关锦鹏31岁,潘国灵《爱琉璃》发于2012年,此时正值中青年,而诗歌《祝英台近》写于2007年,这年蔡炎培年已古稀。不同于前几位中青年创作者执念于男女情爱,蔡炎培显得更加通透淡然,他以当时新鲜热辣的禽流感入诗,认为梁兄先逝,祝英台未随之去而用了障眼法蒙蔽世人,诗人大抵是参悟了红尘往事,明白了“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的道理。诗中感情中立,并无批驳祝英台负心之意,却带有强烈的看破红尘、看淡红尘的意味。另一方面,2005年香港开始倡导市民死后火葬,土葬则须偷偷摸摸,诗中“埋了埋了就好”[11]使读者眼前浮现一个画面:禽流感患者死后,其家属悄悄将其土葬。“纸钱与蝴蝶/飞飞/搞出大团圆结局”[12],隔空喊话,古今对话,既指梁祝传说营造出的梁祝同冢幻象,世人且看且珍惜;又指禽流感本会传染,尸体土葬本违法,但苦心积虑想求得一副完整尸骨实属人之常情,是最后的诉求,世人同样也睁只眼闭只眼吧。


[10]潘国灵:《爱琉璃》,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2年版,第155页。

[11][12]蔡炎培:《从零到零——蔡炎培自选集》,香港天地图书有限公司2013年版,第36页。



另一方面,不同冢映射了港人对前途的隐忧。小说《胭脂扣》中如花无亲无故,自小长在怡红院,遇到十二少之前是人人可以玩弄的妓女。十二少家世背景显赫、家世渊源深厚。十二少为什么叫十二少?当真排行十二?小说中指出他排行老二,家中头子早逝,为显人丁兴旺,所以在男子排行前面加上“十”字。而十二少与如花殉情之日刚好是三月八日,暗号是三八七七,三八隐喻妇女节?七七映射七夕?不得而知。很有意思的是,关锦鹏改编同名电影时,二人暗号保留三八,却改七七为一一。巧合的是,三八加十二刚好是五十。 1984年中英政府签订协议,香港将于1997年回归祖国,五十年内政治制度不变。彼时 1987、1988年,香港人正处于忧虑回归的时期,李碧华与关锦鹏冥冥之中似有默契,如花没有辜负十二少,五十年后仍然痴心不变,十二少呢?同理香港五十年后会不会变?变得怎样呢?隐隐的政治忧虑潜藏在如花与十二少的情爱纠缠中。


从1937年到1987年,香港历经五十年蝶变,发展速度飞快,意味着有多少变化,还阳的如花已经全然不认识:店铺的迁移、物品的更迭、剧场的迁址、戏子的更替…… “最重要的是观念的变故,如花和十二少的这种感情虽然不似梁祝那般传奇,但对于五十年后的当代人永定和阿楚来说,已经太过激烈和理想。小说结尾如花看到十二少的猥琐模样后,悄然离开尘世,再行转世,她将信物胭脂扣留给永定,而永定最后把它抛到车外。胭脂扣预示着中华民族之魂,如花把它交给永定,是把坚守的信念传承给以永定为首的下一代,而永定害怕到扔掉它,反映了坚守如一文化在新一代香港人身上的断层问题,也表现了他们对前途的迷茫和抗拒。1997年仿佛是个轴心时刻:之前五十年,有一番蝶变;之后五十年,又有一番蝶变。关锦鹏电影安排如花直接将胭脂扣还给十二少,则只表现了一段天上人间未了情的终结,稍显直接和意蕴单薄。李碧华原著涵盖梁祝、如花十二少、永定阿楚三代人的爱情故事,横跨内地和香港,纵横百年政治,表面上谈男女情爱,实际上谈人性的变与不变、时代与政治的不可逆及对其的忧思。



\\ 化蝶元素的港式流变


唐代及其以前的梁祝传说未涉及化蝶情节。宋代梁祝传说进人文人创作,第一次出现化蝶情节,咸淳《毗陵志》:“昔有诗云,‘蝴蝶满园飞不见,碧鲜空有读书坛’。俗传英台本女子,幼与梁山伯共学,后化为蝶,事类于诞。”[13]元代有白朴的《祝英台死嫁梁山伯》,清代梁祝传说进入民间文学,有长篇叙事民歌《梁山伯歌》等作品。蝴蝶意象的出现,为凄美的梁祝传说带来了光明的尾巴,也增强了传说的浪漫色彩。


[13]周静书:《梁祝“化蝶”成因及其文化意义》,《宁波师范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1996年4月,第18卷第2期。


在中国民间传说中,化蝶情节经历了从无到有、从“衣化蝶”到“魂化蝶”的过程。清初浙江忠和堂刻本的长篇叙事民歌《梁山伯歌》,讲梁山伯墓开口,英台闯入,“条条罗裙扯碎了,双双蝴蝶上天台”。这是“衣化蝶”。清乾隆年间抄本弹词《新编金蝴蝶传》:“豁哒一声坟塘裂,鬼哭神嚎好怕人,只见英台新娘子,将身子投入裂中存…… 地裂全无痕迹然,只见花蝶满丘坟。白衣黑点梁山伯,白点黄衣九姐身。却是二人魂变化,飞来飞去共相亲。”这是“魂化蝶”[14]港版梁祝在化蝶意象上有变。李翰祥电影中梁祝的化蝶属于“衣化蝶”,祝英台在梁山伯坟前悲恸大哭,风沙大作,坟裂,英台见墓中有山伯,投墓而入,坟墓变为土丘,过了一会儿,风沙定,银心和四九从土丘上扯下两卷衣袖,衣袖随风化为两只蝴蝶,一只白衣黑点,一只白点黄衣。


作品

化蝶方式

民歌《梁山伯歌》(清)

衣化蝶

弹词《新编金蝴蝶传》(清)

魂化蝶

李翰祥《梁山伯与祝英台》(1963)

衣化蝶

徐克《梁祝》

(1994)

纸化蝶


[14]周静书:《梁祝“化蝶”成因及其文化意义》,《宁波师范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1996年4月,第18卷第2期。



李翰祥的《梁山伯与祝英台》和徐克的《梁祝》最终都能化蝶,蝴蝶意象为梁祝坎坷的情路画上浪漫殉情的句点。但是,徐克《梁祝》的化蝶与原来的梁祝传说有所不同。从严格意义来说,徐克电影只再现了梁祝二人同冢,化蝶环节则由祝母年轻时女扮男装求学时相恋的男同学,即书院的出家人,从桌子下撕下两只蝴蝶的纸片蜕化而成。为什么由书院出家人来承担化蝶这个神圣的使命?书院出家人的身份特殊,他与梁山伯有相似的际遇,却又有不同的选择。他在影片中一共出现四次。第一次是在书院后山的水池旁,表明自己曾与女扮男装的单同学(祝母)相恋,他与祝母的往事和梁祝二人的故事非常相似,这也是他此后多次挺身而出帮助梁祝成双的重要原因。第二次是他知道祝家阻止梁祝二人成双,主动约祝母,以旧情人和过来人的身份请求她放下门第观念,成全梁祝二人。第三次是梁山伯相思成疾,临终时,出家人全力照顾他、安慰他。第四次就是梁祝同冢后,出家人将纸蝴蝶放飞。由一个出家人来放飞蝴蝶,意味深长,其成全的是世间一对有情人,而作为有情人、过来人,放飞的是有爱而不得善终的感悟,放飞的是勘破一切情爱枷锁的向往。从这个意义上讲,徐克镜头下的梁祝,除了有追求爱情和自由的勇气,还多了一层佛家的慈悲与顿悟。


港式梁祝除了表面意义的化蝶元素流变,深层的蝶变也有诸多体现。所谓深层的蝶变是指颠覆梁祝殉情的浪漫主义色彩,另辟现实主义出路。


李翰祥《梁山伯与祝英台》


一是以亲密戏出场,消解梁祝传说的神性,增强人性美。梁祝传说流传久远,传说的流传版本甚多,古往今来人们对梁祝情爱有许多想象,但没有一个版本直接提及梁山伯与祝英台有男女肌肤之亲。大陆电视剧《梁山伯与祝英台》(2007)和台湾电视剧《少年梁祝》(2000)尽管对梁祝传说有许多想象、假设,但都没有提及梁山伯与祝英台的亲密接触。唯独香港徐克导演的《梁祝》对此有所涉及,这当属港版梁祝的一大特色。


徐克影片中,祝英台一到书院,就被师母看出女儿身,被安排在文库休息。勤奋好学的梁山伯夜晚常常去文库点灯读书,于是他们误打误撞,从同窗变成同床,中间以一碗水为界,但时日久远,梁山伯查出端倪,又彼此日久生情;祝父想借政治联姻升迁,提前把祝英台召回家,逼其与马文才成婚。祝英台主动约梁山伯十八里相送详谈,两人不点而破,借雨躲进山洞共成云雨之欢。此处情爱再现不仅表现了梁祝情到浓处难自已的人伦人性,也展现了祝英台对礼教的反叛、对自由婚姻的超前追求。祝英台在池水旁听悉了祝母与出家人年轻时候的故事,她在被遣回家之前,为争取自己的婚恋主动踏出第一步,避免了与母亲相似的沦为礼教权贵的奴隶的结局,避免了某种命运的轮回。徐克影片中有两个意象反复出现,一是父母绑在祝英台脚上的绳子,二是祝英台房中玻璃盆里的蝴蝶。这两个意象都隐喻祝英台追求自由而不得。后来,英台挣脱脚上的绳子,女扮男装上学堂,这是她自由意识萌生的第一步;影片末尾英台被父母关起来后,摔碎玻璃盆,放飞蝴蝶,希冀父母放弃干涉她与梁山伯的婚姻,这是自由意识觉醒的第二步;片末祝英台慷慨赴坟与心上人同冢,随后,出家人点化两只纸片蝴蝶,双双化蝶飞去,这是祝英台自由意识的成熟阶段。不同于以往民间传说和文艺作品中的平面形象,此片的祝英台形象更加活泼主动、自由叛逆,更立体,更有血肉。



二是全方位阻止梁祝化蝶,消解梁祝传说的纯美,暴露现实丑恶。易相爱、难化蝶,这是李碧华梁祝改编及其他改编作品的总体特征。李碧华有梁祝情结,也有蝴蝶情结,但她笔下没有圆满化蝶的梁祝故事。打破梁祝传说的圆满性和纯美感,似是她的兴趣所在,亦是李氏梁祝现代性特征的显现。


作品

蝴蝶隐喻

李碧华

《蝴蝶十大罪状》

梁祝化蝶是千年谎言

李碧华《胭脂扣》

化蝶是一千万分之一的概率

李碧华《祝英台第一封求职信》

早知女人惨况,不如化蝶

李碧华

《梁山伯自白书》

男人为面子吞玉蝴蝶自杀


她写《蝴蝶十大罪状》指出,蝴蝶罪大恶极之处在于,虚妄的梁祝传说哄骗了世人千万年,其实两人根本就没有化蝶,梁山伯得知祝英台许配了人家,就分手了,后来自然死亡。而小说《胭脂扣》中,夹杂戏中戏《梁祝恨史》:“梁山伯与祝英台在私塾中为女子地位而辩,当梁山伯发现祝英台耳上穿了孔时,他们的同窗书友,便在旁起个哄。一一这样,又是一出戏了。并没有‘化蝶’的福分。”[15]祝英台在学院被发现了女儿身之后就怎样?被逐出师门?直接与梁山伯相爱?李碧华蜻蜓点水,似有意留白,为梁祝传说改写提供了无限的可能性。在李碧华的观念中,“这便是爱情:大概一千万人之中,才有一双梁祝,才可以化蝶。其他的只化为蛾、蟑螂、蚊蚋、苍蝇、金龟子“ “就是化不成蝶。并无想象中之美丽”[16]。化蝶只是梁祝传说的其中一种出路,而且是万里挑一的优待,化蝶需要天时地利人和,可遇而不可求。在中华传统文学中,以梁祝为母题的作品不在少数,化不了蝶的作品不可计数,汉有《孔雀东南飞》,焦仲卿、刘兰芝夫妇化为鸟,晋有《韩凭妻》,韩凭夫妇化为树。鸟与树虽不及蝴蝶翩跹灵动,但也高雅美好,而李碧华却非常刻薄,直言化不了蝶的爱情化为蛾、蟑螂、蚊蚋、苍蝇、金龟子,尽是些与蝴蝶有天壤之别的不人流之物。其言下之意即是绝美的高等爱情可遇而不可求,剩下的大部分都是渣滓,不堪一提。


[15][16]李碧华:《胭脂扣》,花城出版社2001年版,第92页,第111页。

《梁山伯自白书》是李碧华笔下唯一的化蝶作品,但两人并非因为殉情而化蝶,也并非双双化蝶,而是原本稳操胜券的梁山伯发现祝英台群发玉蝴蝶,自己不过是个备胎,并因自己晚到三天,祝英台答应了马文才求亲,梁山伯实在是自觉脸上无光,而吞玉蝴蝶自杀。小说中尽显梁山伯和祝英台各自的内心龃龉,梁山伯自以为是,十八里相送如期获取祝英台的邀约与信物,洋洋得意地收获同窗颁发的“最佳勾女奖”,还春风得意地向四九传授男女之道一一游戏爱情;祝英台多方撒网、群发信物、游戏男子、看透山伯、另择佳栖、棋高一着。鲁迅曾说,悲剧是将有价值的东西毁灭给人看。李碧华正是凭借想象梁祝双方内心各自的盘算,来解构原来传说的纯粹与美好。“回家当晚,我吞了玉蝴蝶自尽。即使死了,也羞于魂兮归来,只好化蝶。一敬告各位,本人乃为面子而死,绝非殉情,千秋万世,切莫渲染误导。”[17]梁祝化蝶历来是传说中最美的高潮,蝴蝶是中国古代高洁的象征,玉蝴蝶更给人冰清玉洁、忠贞纯美的美好想象。但是,李碧华以纯美破纯美,玉蝴蝶是祝英台向众多男生传情的信物,以忠贞纯美之意象,写多情泛滥之恶习,玉蝴蝶又是梁山伯颜面尽失、自我了断的工具,以冰清玉洁之意象映照梁山伯自以为是、虚荣多疑之弱点。


[17]李碧华:《流星解毒片》,第110页。


如果相爱能够相守,又何必急着殉情?《祝英台第一封求职信》中,马祝两家商定婚事之日,马文才向祝英台透露自己的同志身份,马祝二人协商假结婚来获取遗产,两家父母仙逝后,祝英台拿着赡养费与假死的梁山伯寻觅良地,安家落户,相夫教子,但好景不长,恰逢梁山伯工伤无法工作,英台为扛起一家重担,决心寻第一份工作,相爱容易生活不易,她悔不当初:“早知如此,化蝶还好。”[18]古今中外爱情传奇,往往都在男女主人公在一起之后,就戛然而止。西方童话常以“从此,王子和公主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作结;中国传统的梁祝传说也在梁祝化蝶双飞后落下句点。而李碧华似成全梁祝有情人终成眷属,其实有意以现实生活的琐屑与厮磨打破传奇梁祝化蝶双飞的浪漫色彩。李碧华借祝英台之口道出悔意,言外之意在于,传说中的梁祝之所以美好,是因为没有时间变坏。她曾说“世上之所以有矢志不渝的爱情,忠肝义胆的气概,皆因为时间相当短暂,方支撑得了。久病床前无孝子,旷日持久不容易,一切事物之美好在于‘没时间变坏’”[19]。这用于李氏梁祝,同样契合。另一方面,“早知如此,化蝶还好”,这也反映了古人的痴情理想成为今人逃避困境的借口,古时祝英台爱到情痴,不求与梁山伯共生,但求同死,现代版祝英台与梁山伯朝朝暮暮,却抱怨生活琐屑。无独有偶,小说《胭脂扣》中永定和阿楚害怕梁祝式神话、如花十二少式爱情,甚至没人逼迫连婚都不想结。由此也可以看出香港的情爱氛围:当代香港人的爱情观有更多实际的考量,不再如古人那般简单浪漫。


[18]李碧华:《新欢》,花城出版社2006年版,第171页。

[19]李碧华:《樱桃青衣》,花城出版社2002年版,第311页。


张国荣与李碧华


李碧华笔触凉薄,书写梁祝传说,多方演绎与诠释,但千方百计地中断殉情化蝶,因化蝶需要福分。其小说《胭脂扣》缠杂《梁祝恨史》,祝英台女子身份被提前发现,十二少吞鸦片被救活;散文《蝴蝶十大罪状》中,梁山伯发现祝英台已许亲,便自觉放弃,天时地利人和只要稍有一环出错,都化不成蝶。不仅仅如此,即使化蝶者如《梁山伯自白书》,亦非源于情深不已,而是为了男人的颜面;即使梁祝相爱得以相守,也难有幸福;《祝英台第一封求职信》亦悔不当初,化蝶还好。李碧华前设、后设、中间阻挠,全方位地解构了梁祝传说的爱情神话。


结语 //


梁祝传说,实际上是父系文化故事经典:祝英台女扮男装,得以与梁山伯相识相知相爱,男子希望女子有知有识,祛除男女授受不亲的窠臼,同进同出;梁山伯先逝,祝英台紧随而去,男子期盼女子同甘共苦,性命相随;梁祝双双化蝶,祈望男女同心同德,灵魂相随,情爱不绝;处处见出男性对女性的要求、教化和规训。香港艺术家们擷取女扮男装、同冢和化蝶等经典情节,还融入《诗经》等传统文学元素;又注入当下香港的现代性和地域性,增强祝英台的男性气质,弱化梁山伯的伟岸形象,投射出香港男女平等意识的萌芽与发展;以情色亲密戏出场,祛除梁祝爱情冰清玉洁、不食人间烟火的神性光辉,刻写情爱故事背后的复杂易变人性;以同性恋、情杀、琐屑生活、禽流感等现实主义因素入戏,消解梁祝传统的纯美性、浪漫主义色彩。港版梁祝解构梁祝传统故事背后的父系性别文化和情爱哲学,将原有传说中的父系、父权中心语义转移到男女平等、女性意识等新话题上来,点亮新时代的新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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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编辑:凌逾

责任编辑: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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