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克兰提交国际法院的起诉书

编者按：最近，俄乌战争引发广泛关注。当地时间2月27日，乌克兰总统泽连斯基表示，乌克兰已经向位于海牙的国际法院（International Court of Justice，ICJ）提起针对俄罗斯的诉讼。这一场战争会走向何方？应当如何评价？又会对世界产生怎样的影响？我们也期待各位读者来稿告诉我们您的高见！

文章来源：刑事法判解

译者简介：雷昌宇、陈豪

01序言

1. 依据《法院规约》第36条第1款和第40条以及《法院规则》第40条，乌克兰特此提出对俄罗斯联邦的诉讼申请。

2. 此项申请关涉到乌克兰与俄罗斯联邦之间对于1948年《防止及惩治灭绝种族罪公约》（下称“《灭种公约》”或“《公约》”）之理解、适用及实施的争议。乌克兰将在下文中进一步说明，俄罗斯联邦谎称乌克兰的卢甘斯克州与顿涅茨克州发生了种族灭绝行为，并据此承认所谓的“卢甘斯克人民共和国”以及“顿涅茨克人民共和国”，继而宣布并实施针对乌克兰的“特别军事行动”，目的是防止和惩治所谓的种族灭绝行为，而这没有事实根据。基于这一虚假指控，俄罗斯目前正在对乌克兰实施军事入侵，严重且广泛地侵犯了乌克兰人民的人权。

3. 乌克兰坚决否认发生过任何此类种族灭绝行为并提出本申请，以证明俄罗斯以防止及惩治所谓种族灭绝为目的在乌克兰境内实施的针对行动没有合法依据。

02法庭管辖权

4. 乌克兰与俄罗斯联邦均为联合国成员，因而受到包括第36条第1款在内的《法院规约》约束，该条规定法庭管辖“包括……现行条约及协约……所特定之一切事件”。

5. 乌克兰与俄罗斯联邦均为《灭种公约》缔约国。

6. 《灭种公约》第9条规定：

缔约国间关于本公约的解释、适用或实施产生的争议，包括关于某一国家对于灭绝种族罪或第三条所列任何其他行为的责任的争议，经争议一方的请求，应提交国际法院。

7. 乌克兰与俄罗斯联邦之间对于《灭种公约》第9条的理解、适用或实施存在争议。

8. 俄罗斯联邦宣称在卢甘斯克州与顿涅茨克州发生了种族灭绝行为，并表示将采取军事以及其它行动来针对乌克兰，以达到防止及惩治这种所谓灭绝种族行为的目的，其中就包括承认乌克兰领土内所谓的独立州：

a. 俄罗斯联邦总统在2022年2月21日的讲话中提到，基于乌克兰掌控的顿巴斯地区人民遭受了所谓的“可怕经历以及种族灭绝”，而“做出早应做出的决定，并立即承认顿涅茨克人民共和国和卢甘斯克人民共和国的独立和主权”。

b. 普京总统在2022年2月24日对俄国人民的讲话中同样表达针对乌克兰军事行动的目的是“制止那些暴行以及对当地数百万人民的种族灭绝行为，这些人将希望寄托在俄罗斯身上”。

c. 在2022年2月23日联合国安理会的讲话中，俄罗斯联邦常驻代表宣称，普京总统“决定在顿巴斯发起军事行动”；“这次特别行动的目标是保护那些因基辅政权受害并遭受种族灭绝的人民”。常驻代表接着说道：“为确保这一点，我们将寻求乌克兰的去军事化和去纳粹化”。

d. 在2022年2月25日的记者招待会上，俄罗斯外交部长谢尔盖·拉夫罗夫同样以“防止新纳粹以及那些宣扬种族灭绝方法的人统治这个国家”来为俄罗斯针对乌克兰的军事行动提供正当性。

e. 在2022年2月25日的采访中，俄罗斯驻欧盟大使在被问及普京总统以种族灭绝为由来为俄罗斯对乌克兰非法行为辩护时说到，“我们可以求助于国际法中对种族灭绝的官方用语。如果你读过这一定义，就会发现完全符合现状。”

9. 乌克兰坚决否认发生过任何此类种族灭绝行为，以及俄罗斯联邦以防止和惩治《公约》第一条规定的种族灭绝为目的，采取针对乌克兰的行动没有任何法律依据。《公约》第八条进一步确认了俄罗斯行为的非法性。

10. 为了回应俄罗斯的说法，乌克兰外交部发布声明称，乌克兰“坚决否认俄罗斯对种族灭绝的指控，否认任何试图以这种捏造性指控来作为俄罗斯非法侵略借口的行为。”并注意到根据《灭种公约》，“俄罗斯的说法毫无根据且荒谬。”

11. 对于《灭种公约》理解与实施的争议就这样产生了，乌克兰与俄罗斯对于以下问题持相反观点：乌克兰境内是否存在种族灭绝，以及《公约》第一条是否为俄罗斯“防止和惩治”所谓的种族灭绝而针对乌克兰使用军事力量提供了根据。

12. 因此根据《法院规约》第36条第1款以及《灭种公约》第9条，法院有权审理乌克兰在本申请书中对俄罗斯联邦提出的要求。

03事实认定

13. 为了维护其对乌克兰的影响力和主导地位，自从2014年春季以来，俄罗斯联邦与包括普京在内的个人有计划地为顿涅茨克人民共和国（“DPR”）以及卢甘斯克人民共和国（“LPR”）在内的非法武装团体提供重武器、金钱、人员以及训练。在俄罗斯的积极支持下，这些由亲俄乌克兰人和俄罗斯国民组成的非法武装团体跨越顿涅茨克州和卢甘斯克州出现在乌克兰东部的顿巴斯地区。2014年3月和4月，这些非法武装团体占领了顿涅茨克和卢甘斯克的公共行政大楼。2014年5月11日，顿涅茨克人民共和国与卢甘斯克人民共和国宣布其政治目标是脱离基辅实现自治，并举行了一场国际社会严厉谴责的所谓“全民公投”。

14. 2014年9月初，乌克兰政府和俄罗斯政府正在明斯克就结束乌克兰东部冲突进行谈判时，顿涅茨克人民共和国与卢甘斯克人民共和国提出了包括乌克兰政府承认其领土的特殊地位并授予他们更大的自治权；授予其将俄语作为官方语言的权利；保证每个地区都有能力与俄罗斯建立独立的经济关系在内的一系列政治要求。

15. 2015年2月，在明斯克进一步谈判前夕以及非法武装团体对乌克兰平民发动的一场袭击中，顿涅茨克人民共和国与卢甘斯克人民共和国的领导人均再次提出了一系列详尽的政治要求，包括“通过授予顿巴斯各个地区自治权来实现广泛权力下放在内的乌克兰宪法改革”。为了实现这些目标，顿涅茨克人民共和国与卢甘斯克人民共和国进行了联合国人权委员会（“OHCHR”）所称的“威吓和恐怖统治”。

16. 此前国际法院已经在审理一个关于适用《制止向恐怖主义提供资助的国际公约》以及《消除一切形式种族歧视的国际公约》的未决案件（乌克兰诉俄罗斯联邦案）。乌克兰在该案的诉状中记录了俄罗斯从2014年起持续违反国际义务的行为：未采取措施来制止对顿涅茨克人民共和国与卢甘斯克人民共和国的武器供应和其它供给，以及在被占领的克里米亚实施歧视行动。在过去的几天里，俄罗斯业已超越了上述严重违法国际法的行为，以卢甘斯克州与顿涅茨克州不存在的种族灭绝为由进行指控，并发起对乌克兰的全面入侵。

17. 此外，2019年12月俄罗斯、乌克兰、法国和德国的领导人进行会面时，确认了其在2015年明斯克协议中达成的承诺，但此后一直没有任何进展。在暴力事件激增后，乌克兰联合部队行动处在2020年7月寻求建立新的停火协议。在出现多次违反2020年7月停火协议的情况后，战火于2021年12月得以全面平息。

18. 在乌克兰边境附近进行了一次有据可查的军事集结之后，2022年2月21日，俄罗斯总统发布声明称其“认为有必要做出早应做出的决定，并立即承认顿涅茨克人民共和国和卢甘斯克人民共和国的独立和主权”。普京总统以所谓的乌克兰资助、容忍或以某种方式实施毫无根据的“可怕经历以及种族灭绝”为由合理化俄罗斯的行动：

顿巴斯地区人民每天都在遭受炮火攻击。近期组建的大型军事力量使用攻击性无人机、重型装备、导弹、大炮以及多管火箭发射器。对平民的杀戮、封锁以及对包括儿童、妇女与老人在内的民众实施的虐待依然有增无减。正如我们所言，这一情况看不到尽头。

与此同时，我们一向宣称其才是所谓文明世界唯一代表的西方同仁却选择视而不见，就好像四百多万人民面对的可怕经历以及种族灭绝并不存在。但是这些事情确实存在，而原因仅仅是这些人民不赞成2014年由西方支持的乌克兰政变并反对向尼安德特人、侵略性民族主义和新纳粹主义的转化，这些在乌克兰已被提升到国家政策的高度。他们正在为生活在自己的土地上、说自己语言以及保护自己的文化和传统等基本权利而斗争。

19. 普京总统于同日分别签署了承认顿涅茨克人民共和国以及卢甘斯克人民共和国的行政命令。普京总统同样分别与所谓的顿涅茨克人民共和国以及卢甘斯克人民共和国签署了友好合作互助条约。这些所谓的条约于2022年2月22日获得批准。

20. 2022年2月24日，普京总统宣布其已经做出实施“特别军事行动”的决定并表示“这次行动的目的是保护八年以来受到基辅政权羞辱和种族灭绝的人民。”普京总统补充道：

正如我之前讲话中所言，你们应当抱着同情心看待当地发生的事情。不能对其放任自流。我们不得不制止那些暴行以及对当地数百万人民实施的种族灭绝行为，这些人将希望寄托在俄罗斯以及我们所有人身上。这些人民的企盼、感受及痛苦正是我们决定承认顿巴斯人民共和国的主要动力。

21. 关于卢甘斯克州与顿涅茨克州存在种族灭绝行为的说法毫无事实依据，同时俄罗斯没有提出任何证据来证实其指控。实际上，联合国人权委员会对于乌克兰人权状况的报告中并未提到任何关于乌克兰境内存在种族灭绝的证据。这些报告均为“从评估可靠且可信的一手以及二手来源搜集到的确切信息”并且“报告中的信息满足‘有合理理由相信’的证据标准”。2021年9月23日发行的人权报告，涵盖了2021年2月1日到7月31日的情况，其中没有提到关于种族灭绝的任何证据。最新的乌克兰人权状况涵盖了2021年8月1日到10月31日的情况，“聚焦于乌克兰主要人权问题的进展”并且其中同样没有提到关于种族灭绝的任何证据。

22. 除了这些人权报告，联合国人权委员会也发布了相关报道，比如其最近对2019年11月1日到2021年10月31日之间乌克兰基本自由状况的报道。上述报道同样没有提到任何表明乌克兰领土内发生种族灭绝的迹象。考虑到缺乏证明存在种族灭绝行为的证据，俄罗斯关于严重侵犯人权行为的指控显然毫无根据。俄罗斯联邦宣称的乌克兰“去纳粹化”目标明显是其无端发起侵略战争的借口。

23. 乌克兰因俄罗斯无端入侵而遭受的损害将无法估量。联合国秘书长将这一即将爆发的战争称为“可能是本世纪初以来最具破坏性的战争”。除了导致平民和军人伤亡的猛烈炮击外，俄罗斯也针对乌克兰基础设施发起了大规模的网络攻击。联合国政治和建设和平事务部秘书长注意到，俄罗斯局势升级造成“不可接受的高昂代价——人类的痛苦和毁灭”。

24. 简言之，俄罗斯完全改变了《灭种公约》的含义——谎称存在种族灭绝行为，并以此作为其严重侵犯乌克兰全国数百万人民人权行为的根据。让俄罗斯的谎言愈加具有攻击性和讽刺意味的是，似乎正是俄罗斯策划在乌克兰境内实施种族灭绝行为。俄罗斯故意杀害并严重伤害乌克兰民族的成员——符合《公约》第2条种族灭绝行为的规定。这些行为必须和普京总统否认存在乌克兰民族说法的糟糕言论结合起来看待，这表明俄罗斯故意杀害的行为中包含灭种故意。

25. 俄罗斯对乌克兰和国际秩序的袭击受到国际社会的广泛谴责。为回应俄罗斯联邦对乌克兰的武装冲突，欧洲理事会于2022年2月25日暂停俄罗斯在该组织决策机构和辩论论坛的代表权。联合国安理会一项谴责俄罗斯行为的决议草案，只因俄罗斯联邦的否决权而未能通过。美洲国家组织（OAS）也已谴责俄罗斯“赤裸裸的侵略，这种行为在欧洲已经70多年没有出现过了”。

04乌克兰诉请的法律依据

26. 乌克兰认为，俄罗斯联邦基于所谓的种族灭绝行为于2022年2月24日宣布以“特别军事行动”的方式实施针对乌克兰的言论及措施，以及在军事行动之前承认（共和国独立）的行为均不符合《公约》规定并侵犯了乌克兰免于非法行为干涉的权利，这些非法行为就包括为防止和惩治毫无事实根据的种族灭绝行为而实施军事打击。

a.《公约》第1条规定：“灭绝种族行为，不论发生于平时或战时，均系国际法上的一种罪行”并且缔约国“承允防止并惩治之”。

b.《公约》第2条将灭绝种族定义为：“蓄意全部或局部消灭某一民族、人种、种族或宗教团体，犯有下列行为之一者：（a）杀害该团体的成员；（b）致使该团体的成员在身体上或精神上遭受严重伤害；（c）故意使该团体处于某种生活状况下，以毁灭其全部或局部的生命；（d）强制施行办法，意图防止该团体内的生育；（e）强迫转移该团体的儿童至另一团体。”

c.《公约》第3条规定：“下列行为应予惩治：（a）灭绝种族；（b）预谋灭绝种族；（c）直接公然煽动灭绝种族；（d）意图灭绝种族；（e）共谋灭绝种族。”

27. 《公约》第一条规定防止和惩治种族灭绝的义务必然意味着，这一义务必须真诚地得以履行而不能被滥用，一缔约国不能以非法的方式让另一缔约国臣服，这些非法行为就包括特别是当毫无事实根据时，依据宣称的为防止和惩治种族灭绝而进行军事打击。

28. 俄罗斯的行为损害了《公约》第一条中核心义务的效力，破坏了其目标和宗旨，并且削弱了缔约方防止及惩治种族灭绝承诺的严肃性。

29. 俄罗斯联邦以谎称存在种族灭绝为根据，宣布以“特别军事行动”的方式实施举措，以及承认（共和国独立）的行为均不符合《灭种公约》的规定并侵犯了乌克兰的权利。

05寻求救济

30.乌克兰郑重地请求法院：

a.判决并宣告，与俄罗斯联邦宣称的事实相反，乌克兰的卢甘斯克州与顿涅茨克州并没有发生任何符合《灭种公约》第3条规定的种族灭绝行为。

b.判决并宣告，俄罗斯联邦不能根据《灭种公约》在乌克兰境内或针对乌克兰以谎称的乌克兰卢甘斯克州与顿涅茨克州存在种族灭绝为依据，采取任何旨在防止及惩治所谓种族灭绝的措施。

c.判决并宣告，俄罗斯联邦是基于虚假的种族灭绝说法而承认所谓的“顿涅茨克人民共和国”以及“卢甘斯克人民共和国”的独立，因此这一行为并无《灭种公约》的依据。

d.判决并宣告，俄罗斯联邦是基于虚假的种族灭绝说法而宣布并实施自2022年2月24日以来的“特别军事行动”，因此这一行为并无《灭种公约》的依据。

e.要求俄罗斯联邦作出保证并确保不再在乌克兰境内或针对乌克兰采取任何非法的措施，包括以虚假的种族灭绝为由使用武力。

f.命令俄罗斯充分赔偿其基于虚假的种族灭绝说法而采取的所有行动所造成的全部损失。

06专案法官

31.根据《法院规约》第31条第2款以及《法院规则》第35条第1款，乌克兰表示有意行使选派专案法官的权利。

07保留权利

32.乌克兰保留增补和/或删改本申请书的权利，包括援引的法律依据以及寻求的救济，这对于维护《灭种公约》并保证其规定权利之有效性来说可能是必要的。

08代理人任命

33.乌克兰特此任命乌克兰总统常驻克里米亚自治共和国代表Anton Korynevich先生为其代理人。

34.乌克兰特此任命乌克兰外交部国际法司司长Oksana Zolotaryova女士为其共同代理人。

35.根据《法院规则》第40条第1款，本案相关通信应送往：

   乌克兰驻荷兰王国大使馆

   Zeestraat, 78

   海牙2518 AD

   荷兰王国

Anton Korynevich

乌克兰总统常驻克里米亚自治共和国代表

乌方代理人

Oksana Zolotaryova

乌克兰外交部国际法司司长

乌方共同代理人

2022年2月26日

本文责编 ✎ Zorro

本期编辑 ✎ Leil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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