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着很累吧？我撑不下去了 | 当妈妈同意我选择死亡
Sayings：
大家好，这里是「世相来信」第 19 期。
本周的信件是一次隔空通信，
来自一个想要离开世界的 27 岁的年轻人，
和一个曾经在 27 岁想要离开，却被世界拉回来的人。
一个月前，读者@mute 来信。第一句是，“我想死去。这个世界于我好像没有一点儿希望。”
我们和她之间进行了几次通信往来。在信中，她写到了自己的原生家庭困境，她在工作中的窒息感。她的痛苦身边无人在意。
她还提到，曾在新世相的一篇文章中读到这样一个故事：
读到这个故事，她崩溃大哭。
“没有人这样和我说过，听到关于我抑郁的话题，家里人都在说，加油，努力！可是我不想坚持了，没有人听我说，也没有人在乎。我好累。”
她读到的那个故事的主人公叫@唐跳跳 ，31 岁。120 事件发生在 4 年前，她 27 岁时。采访后的这两年，我们一直保持着联系。她已经走出来了，离开了曾让她痛苦的工作环境，和家庭环境。
经过@mute 的同意，我把她的几封信发给了@唐跳跳 ，和她聊了聊她的近况和想法。
@mute 想问@唐跳跳 ：
“当年为什么不直接选择解脱。她觉得自己很烂，这个世界也很烂。”
而@唐跳跳 的回答是：
“这个世界很烂，但总有一小部分值得你为之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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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你即将读到 3 封信：
前两封，来自@mute，分别倾诉了她的家庭问题和工作困扰。
第三封，是我和@唐跳跳 交流后，所转达的她想要分享给@mute 的想法。
如果你也想给我们写信，拉到文末，查看邮箱地址即可。
以下是 3 封信件全文。
来自@mute 的第一封信
我没有妈妈了。我的父亲不爱我。
我也不期望能有人爱我。
下拉读信
Hi 世相君，
我想死去。
这个世界于我好像没有一点儿希望，普普通通的工作消耗了我为数不多的精力，而我还得拆分出一些精力来平衡我的家庭。
年底满 27 了，没有恋爱过，也不准备恋爱，我觉得自己最好的状态就是一个人独居。有异性追求过我，只是朋友的时候相处得很愉快，当我得知他们想和我恋爱时就会觉得恶心。
我没有爱人的能力，所以也不期望能有人爱我。
我母亲在我四岁时离世了，我不知道她离开时有没有想到过我。
所有亲戚都跟我说：虽然你没有妈妈了，但是我们会对你很好，弥补你缺失的母爱。
事实上，这是不一样的。没有妈妈就是没有妈妈了。
小时候我和爷爷奶奶住，那是我人生中得到的为数不多的，无条件的爱。我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
爷爷奶奶去世后，我理所应当的失去了所有，生活质量也随之一落千丈。
我父亲，好像不喜欢我。当然，他平等地不爱任何一个幼崽。感觉我是那种，该生育的时间到了，别人都有子女了，他也应该有，所以有了我这么一个产物。
他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我不知道我爱不爱他。我们和平共处的时间只有长久不见面后开始碰头的那两天。
更多的时候，我们都在用恶毒言语攻击彼此。他会在我和他说完“我精神状态不好，想去看看心理医生”以后不到三分钟，恶毒的抨击我：你会干什么？你只会吃屎。
我觉得我应该恨他。
有时候我又觉得他很可怜，他也没有爸爸妈妈了。
他一生当中有三次婚姻，两任妻子已经死去。现在的妻子，咄咄逼人，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已经开始嫌弃我父亲退休后不能带给她任何助力，想要离婚，而他还自觉着和那个阿姨感情不错。我不知道那个阿姨想离婚的想法如果被他知道，会不会给他失败的人生中再受一道重击。
年轻的时候，我和阿姨的每一次吵架，他都没有站在过我这边，后来我学会了忍，我和他们，不如不见。
我很不理解，她都想和我父亲离婚了，为什么还有脸要求我帮她家做事？包括但不限于，在老板不允许请假的情况下，让我强行请假去小区门口接她的孙子（阿姨的孙子，和我父亲这边没有血缘关系）进家门。如果我不做到，就让我父亲拖着年迈的病体来为她的孙子开我住的家门，不允许她的孙子没人接。
她的孙子比较怕我，毕竟不熟，不间断的嚎啕大哭两小时也不停歇。
在我被小孩子音波攻击折磨这么久之后，听到她和我父亲打电话说：始终还是没有血缘关系，小孩子好怕她。
诸如此类的小事消耗了我为数不多的清净。
当然这么能哭的小孩，我也喜爱不起来。
有时候我父亲会打探我的结婚意向，我不由得呛他：只要结婚就可以了吗？不用生小孩吗？如果生出一个和炸弹一样的小孩，我这辈子就是真的完蛋啦。别人生了孩子，别人的父母可以帮忙照顾，你可以吗？
他只能沉默，毕竟我是他的女儿，我们不喜欢孩子的天性一模一样。
我努力想让我唯一的亲人能过的好一点，所以我只能忍，一直在忍那个阿姨，我可以对我父亲当场发疯，但是不能对她发疯，毕竟没有血缘关系嘛，最后只会是夹在中间的老父亲难做罢了。
我还记得年初新世相有一篇文章，
一位母亲问她自杀的女儿:
过得很累吗?
还撑不撑得住?
如果实在撑不住了，妈妈就不叫 120 了。
看完这几行字我崩溃得大哭，没有人这样和我说过，听到关于我抑郁的话题，家里人都在说，加油，努力，坚持，靠自己走出来！吃药就好了！可是我不想坚持了，没有人听我说，也没有人在乎。我好累。
有时候我会想可能我还是爱我父亲的，他老了，开始大把大把的吃药，他怕死，现在也没有能力和我过多的争吵谩骂。
我想起小时候他还没娶这个阿姨的时候，也是一个正常的，看起来比较爱我的父亲形象，或许他曾经也是真的喜欢过他唯一的女儿的吧，如果我死了，这个世上就只有他一个人了，他应该会很可怜吧，想到这个结果，我会想哭，但是，我也真的好累啊。
mute
2023.7.31.
来自@mute 的第二封信
工作让我精疲力竭。家人却说：你要忍耐，
忙起来就不会想那么多了。
下拉读信
Hi 世相君，
没想到收到了回复，如你所说我想倾诉。
短短一周，工作得精疲力竭，很简单的事情因为对方的沟通问题且没有责任感弄得万分复杂。大家都说想离职，却只有我一个人真的提出来了，不是真的想离职为什么大家要抱怨呢。说出口了却又按兵不动，真是虚伪透了。
我想离职，已经提出了。
家里人劝说不要离职，说人要做事才有目标，让自己忙起来就不会想那么多了。
简直可笑，上班就是痛苦的深渊。他们就是怕停止工作之后我没有收入来源，担心我啃老而已。我知道的，所有人都是这样想的，包括我父亲本人。想当然的把我塑造成一个看起来融入生活正轨的打工人。他们不在乎我心理到底怎么想的，只要我看起来还是一切正常就可以。
我想要自由，我想要去旅行，想要去感受不一样的生活，想要去没人能烦我的地方。我想做真正的我自己。
大概初中的时候，我会自残，两条手臂大部分时间都是刀片割过的细微血痕，不会很深，因为出血太多，伤口太醒目的话会引人注目。喜欢用刀片浅浅的划一些密密麻麻的小刀口，愈合后又反复划开，因为色素沉淀的问题，导致现在手臂很黑。
我一直藏的很好，哪怕是在夏天，也没有任何一个家里人发现，当然，也可能是无人在乎吧。第一个发现的人居然是我的班主任。她找到我大伯和他交流了这件事。
没有人愿意担责。
他写了一封信给我舅舅，大意是说，尽管我还没有成年，但是我父亲家这边已经付出了所有能给我的一切。现在我会自残，大概率是心理有问题，这是不可控的，如果后期我自杀了，和我爸爸没有关系。
我爸爸真幸福啊，比我幸福多了。他有爱他的父母，为他着想的哥哥姐姐。也没有吃过养育我的苦。女儿小学的时候是他的爸爸妈妈养，中学是哥哥姐姐带。
每个人都在跟我说我父亲有多么不容易。
我也不容易啊。但是没人在乎，或者说他们觉得我的忍耐是理所应当。
我没得到过什么，为什么要承受这一切。
可以截取你们觉得值得和那位姑娘交流的部分，全部发过去也没关系。
当时看到那篇推送的时候，一边哭一边好奇，是什么原因让已经自杀的她，在得到母亲的理解后依然选择活下来继续留在这个世界的呢。
如果是我，我父亲终于在我熬了二十多年后理解了我，对我说：
过得很累吗？如果实在撑不住了，那就不叫 120 了。
如果能听到这句话，我一定会很开心，很释然，我这么多年的痛苦，可以在听到我父亲这句话之后得到解脱。
我可以再也不用痛苦，再也不用忍受不想忍受的，令我恶心的一切。
而现实是，他对我说：你不能自杀，你是我在这个世上唯一的血亲，如果你死了，我也会疯掉。
没有人愿意担责，我也不想。
他是我在这个世上唯一的直系亲属，我不想他因为我的原因，过得晚年凄惨。我不想因为我，让世上最爱我的爷爷奶奶觉得他们最爱的小儿子受苦了。即使我已经对不起他们的所有期待。
那位姑娘的母亲说的那几句话，让我很羡慕。我希望得到我父亲的理解和认同，我真的太累了。我一方面希望他能因为我的忍耐而过的好一些，一方面又希望他能接受他唯一的女儿是如此无能而又平庸。
说得毫无章法。我知道很乱，还请见谅啦。
mute
2023.8.17.
来自@唐跳跳 的回信
起初是为了妈妈而活，
现在是因为，还有明天。
下拉读信
你好，
我那个事情差发生在 19 年，差不多也是 27 岁。
我选择留下，当时确实是出于考虑到母亲留在世界上这不公平。因为我的情况很特殊，我妈生我的时候大出血我早产，我妈在养育我的过程中一度累到胃癌但也瞒着我，这种不求回报的付出我不能不去在意。
但无论如何，走或者留不要仅仅因为觉得家人以后晚年凄凉。
真正的留着，选择继续下去，是你自己走出来了有想做的事情，或者觉得还有几十年光景想再去看看。毕竟一旦没了就什么都没了。
在那次事情之后，我就从家里搬出来了，换了一两次工作。
从家里搬出来是我妈提出来的。因为我和我爸关系不好，和他的矛盾加重了我的病情。我妈就觉得，你与其关系不好，一时又割舍不了亲人的感情的话，不如先出去住一住，给自己一个缓冲的空间。我就和我妈一起租房子了。
在那之后这么些年，我跟我爸的关系也没有缓和到哪里去。这是他的天性使然。只不过对我自己来说，想过得舒服一点，找个缓冲空间还是有用的，不要抬头不见低头见。
我从小就是一个很难带的小孩，情绪敏感。我小时候不爱哭，也不爱睡觉，别的小孩在睡觉，我就直愣愣盯着天花板。小时候比方说语文考试，要默写，虽然我语文蛮好的，也全都背出来了，但我会因为担心自己不能得满分，一晚上睡不着觉。就是心思比较重。
我是从高中开始情绪不稳定的。那个时候是被全班同学孤立了，有点冷暴力那种。比如我上完补习班回教室后，问他们事情，没有一个人回答我。
高中时候，因为我爸妈是双职工，他们上班很早，下班很晚，一家人基本碰不到头，我妈也不会感觉到我情绪上不对。不过好在当时我特别想考一个学校，有一个念想吊着，所以没有出现什么大的问题。
再加上那时候我妈得了胃癌，也瞒着我，所以双方都自顾不暇。
再到后来就是 27 岁。我感觉这个年纪，大家普遍情绪波动会比较大。
首先你不是应届生了。应届生还有一腔热情嘛，对生活充满希望。就算你同事不好，工作环境不好，家里不好，你自己还是有热情。
但到了 27 岁，你已经被社会毒打过，就会对很多事情失望，会产生自我怀疑。再加上差不多这个年纪家里会跟你说要结婚，要成家，压力也会给到。
我是学视觉传达的。我们班里没有转行的就只剩下个位数，考公的考公，回老家的回老家。我那时候也不知道干这行有没有出息，有没有前途。再加上我毕业之后全是靠自己找的工作，没有用过什么人脉，也会很迷茫，怀疑自己是不是太固执了。
情绪低谷很大的诱因是我当时工作的领导。出外勤的时候，客户对我的评价都很好，因为我做的设计都很难。但我的部门领导就有点像在PUA一样，说，你应该再努力一点，像公司的视觉总监那样。于是就这样不停的，客户表扬我，领导否定我，一来一回，我就开始怀疑自己的能力是不是有问题。
因为我是那种性格，觉得既然工作是自己找的，也应该稍微要强一点，上进一点。但公司的整个系统是一边打压，一边又在得过且过。我就觉得很压抑，鞭策自己也鞭策得很累。
这些情绪问题我爸爸是不管的。我爸从小到大没有过问过我的成长。比如我找第一份工作，他只会问我工资多少。
他不光不过问我的事，还要把自己的问题抛给我和我妈来解决。
我印象特别深的是，有一年五一还是十一长假，我在家里，我爸突然开车回来，说“你妈车祸了”。我说你不去医院你回家来干什么，他说“我回来问你该怎么办”。
你明白吗？他就像一个没有长大的人。我妈生病的时候，他也没有尽到丈夫的责任。所以我默认的就是，这个父亲他自己都没长大，我只能对他降低期待。
他这个人本身成长环境比较特殊。我爷爷奶奶是香港人，我爸一个人被丢在上海，给了养父母，钱给到位而已。所以他成长过程中没有感受过什么父爱母爱，养成了这样的性格。
尤其我二十七八岁不太顺的时候，他也是一个压力来源。他永远都给不到支持，只会给我添堵。
我自杀打 120 的那次，我爸就在。他当时完全震惊了。他以前对我情绪不好这件事完全不关心。他以为我没什么问题，该读书的时候读了书，该工作的时候工作了，他想不到别的。
我那天是吃了两瓶阿斯美，躲在厕所里吃的，然后就开始吐。这种感觉其实蛮吓人的，因为这个药你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见效，好像一会儿见效，一会儿又缓过来一点。在缓过来的间歇，我就觉得，我就这么过去了的话，就什么都没了。
那个时候，自己能切身体会到，你好像真的手也伸不出去了，什么都抓不到，摸不到了，明天也没有了，就这么结束了。
那种感觉并不是失去意识了，或者说觉得解脱了。因为很多人抑郁症自杀的时候，不一定一下子就能死掉。在反复的过程中，非常难受。
我中间意识清醒过几次，就好像是走了，又回来了。心里想的是，如果我真的走了的话，就什么都没有了。
不是恐惧，也不是不甘心，就是不希望变成那个状态。我可以解脱，但我有别的解脱的方式，我为什么要把自己的生命化成终点？我为什么要倒过来惩罚我自己？会有这种想法。
我大概是凌晨两点吃的药，妈妈凌晨三点快四点发现我去厕所一直没回。
当时问我要不要叫救护车的时候，我脑子里想的是妈妈这么多年来的辛苦。我从小就体弱多病，妈妈真的付出很多。我不能这样子对她。
她原本是纺织厂女工，下岗后自己考证进了外企，很不容易的。后面得了胃癌，她身体吃不消才不工作的，我上大学之后，她身体才好转。我确实也是不想给她增添负担。
我不是说人要尽孝，或者人要为别人活着，在那种时刻，你需要一个能让你犹豫一下的念头。什么念头都行。你先把这个念头抓住，抓着它好让自己先走出去，出去了再想下一步，看有没有什么新的期待，看会不会有更好的生活。
那天，很快就来了救护车。我记得是一拉上 120 就开始心肺复苏。意识恢复一点了，救护车上的叔叔给我插了个氧气管，然后在我手背上扎了一针。我还记得他一边看我手腕上的旧伤，一边说，“真傻啊，活着什么的会有的，总会有路的。”后面还补了一句，“这个有点凉你忍忍。”
那天抢救过来之后，我还是有很长一段时间处于一种“我只是在为了我妈而活”的想法里。
过了半年，重新配药一直吃，才一点一点缓过来。
2019 年年底，我换了一家房地产广告公司。那个老板也是很擅长 PUA 的，整天说你这个不好，那个不行，在我之前已经走了七八个设计师了。但我进去之后，帮他搞定了一个很难搞的客户，还帮他带了团队。
我慢慢就想开了一点，就算一个人对你有看法，只要别人认可你，就说明你是行的。
我感觉换工作对我挺有帮助的，远离了之前让我窒息的环境。
这个过程中，吃药也有作用。后面断药的时候，又出现了戒断反应。但这一次我有经验了，我知道我想死是因为我停药了，这是正常的生理反应，不是我自己的问题。
我觉得这个还是很重要的，就是你不能把责任归在自己身上。不是因为你是什么样的人，你出生在什么家庭，你做错了什么事，所以你有不好的负面情绪。主因还是要往外部去归结，要给自己找借口，想办法把牵着自己的不开心的事情推出去。嗯，没错，要学会甩锅。
离开有害的环境后，确实觉得舒服了很多。现在我头疼的频率下降了很多，也不需要像以前一样，靠喝酒才能入睡了。
然后如果要问我现在为什么而活下去，我的感觉是，因为我是我们班为数不多没有转行的，我想看看我在这一行能走到哪里，我能不能把这件事做成。
失去意识的那个时候，我睁开眼睛心里想的是，没了，什么都没有了。
现在每天眼睛一睁，最起码，还有班要上，还有明天呢。
对，就是这种感觉，还有明天。我最起码会期待，明天要吃什么。因为情绪不好的时候，连食欲都没有。人恢复过来，每天都想明天要吃什么，也是挺开心的一件事。
唐跳跳
2023.8.23.
如果心里有事，
就给自己请个事假吧。
期盼来信，
祝周末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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