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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壹嘉書摘】趙元任、胡適與韋蓮司:半世紀的友誼

陳毓賢 壹嘉出版 2019-10-26

停辦了八十年之後,北京清華大學國學研究院近年又恢復了。1925年該院初成立的時候,聘請了“四大導師”, 一時成爲佳話。四人中的王國維、梁啟超和陳寅恪大家耳熟能詳,趙元任這名字則可能已經有點陌生,有些讀者也許僅僅知道他是語言學家,是《叫我如何不想他》的譜曲人和《阿麗思漫遊奇境記》的中譯者。趙元任與胡適很要好,我有幸見過他,這幾年和周質平合作用英文撰寫胡適與韋蓮司的一段跨國戀情(A Pragmatist and His Free Spirit, 香港中文大學出版社,2009),搜集資料時特別注意趙元任。出書後,偶然在加州大學柏克萊校區圖書館的趙元任檔案中,看到他的日記以及他寫給韋蓮司的信,對他們三人間的友誼,對趙元任本身都有了深一層的了解。(韋蓮司1959年把趙元任早年寄她的信奉還,現存在加州大學柏克萊校區 Bancroft 圖書館珍藏的趙元任檔案。) 


留學時期的趙元任和胡適


胡適和趙元任 1910 年同考上第二批庚子賠款公費留美,同就學於在紐約州北部色佳小城的康奈爾大學。胡在他的留學日記上說:“每與人評論留美人物,辄推常州趙君元任爲第一。”趙則視胡爲知己,歐戰爆發後羅素因反戰被驅逐出英國劍橋大學,趙接到消息馬上寫信給胡爲這事嗟歎。 

趙的童年比胡幸福得多。他是宋太祖的直系後裔,小時在祖父做知州的各處衙門長大,有專門看顧他的老媽子,回憶中充滿童趣。他雖然十二歲時父母雙亡,但家境富裕,仍得伯母姨媽的照料,這對天分極高的孩子未嘗不是好事,少了許多心理上的壓力。

胡則長在人事複雜的環境裡。三歲時在台灣做知縣的父親去世,死因不明。識字不多的母親是父親第二次續弦的妻子,在與她年齡相若的前妻兒子媳婦間唯恐唯惶,用一塊豆腐都得記賬。她把所有的心血和指望放在自己唯一的兒子身上,從小就要求胡做個完人,讓胡承受莫大的壓力。 

趙小時候雖然頻頻搬家,但一直被籠罩在家人的愛護中,使他有一種貴族傳統,不太在乎別人怎樣想,我行我素的習性;因孩提幸福,故特別珍惜“平常過日子的滋味” ,自傳裡有一大段企圖捕捉這種平常滋味(見《從家鄉到美國:趙元任早年回憶》,學林出版社,1997)。胡成長的環境則養成他對人事特別敏銳,隨時保持高度警惕,然而這種長期苦行僧性的約束一旦放松,便一發不可收拾。早在 1921 年一個聚餐上,也是胡留學時的朋友鄭萊替胡看手紋取樂,說他可以過規矩的生活,但也能放肆,他當天日記上就說外人很少知道他這容易沉溺的弱點。 

趙胡兩人的悟性是相當的,都思路敏捷,記憶性過人。可是趙按部就班所受的正規教育比胡強得多了:不但有很好的家塾老師,還有祖父親授他《大學》,父親教他《尚書》、《左傳》,母親教他作詩填詞唱昆曲。趙家連丫頭 都會做詩。他十四歲進新式學堂開始學英文、代數、几何,十五歲考入南京的江南高等學堂便學物理化學等,英文和生物是美國人教的,在課堂上觀察過死狗被解剖。他到北京應考,在堂姐家有三個月從容的准備,無怪乎上榜第二名。以後到了康奈爾,很多年保持該校有史以来最高平均分數。反觀胡十三歲自安徽家鄉到上海共上了三所學 校,到處跳班卻都沒有畢業,許多時候在搞學生活動,辦 刊物,教課賺錢。他到北京應考的盤纏是靠熱心朋友湊齊的,他在七十二位上榜的人中名列第五十五。

 胡與趙在康奈爾先後選擇了哲學課,同對基督教有濃厚的興趣但沒有入教;有不少共同的中外朋友。趙和數位康奈爾同學於1914年組織科學社出版《科學》月刊時,也邀請胡參與。《科學》創刊號次年元月在上海發行,是中 國第一本綜合性科學刊物,1951年才停刊。很多重要科學成果都發表在《科學》上。在中學打雜的華羅庚是在《科學》 嶄露頭角後被清華大學錄取的。爲了維持《科學》的經 費,趙有一時期省吃節用竟病倒了。經胡提倡,《科學》一開始就用新式標點符號,比《新青年》還早,不久便全使用 白話文。


《科學》雜誌創刊號


 趙與胡兩人都被長輩定了親,有未曾謀面的未婚妻, 但到了男女可以自由交往的美國,十來二十歲的人自然對異性有興趣,結識了幾個“發乎情止乎禮”的女友。趙元任自傳說他與某好友的未婚妻出外看戲等,回來曾有某種激動,當然沒對女方表達;胡留美時未婚妻江冬秀早就到他家服侍他的母親,令胡最不滿的是屢次寫信勸江冬秀讀書都沒有反應。但他1917年回國後,還是遵母命與江冬秀結婚了。

胡適留學時愛上了古生物教授的女兒韋蓮司。日記中開始提到她時,韋蓮司在紐約市從事藝術,回色佳城看父母時和胡相識,但他們雖往來頻密也沒有越軌的行爲,成爲情人是1933年胡適第三次到美國的事。胡1915年6 月作的《滿庭芳》裡有這麽一句:“枝上紅襟軟語,商量定,驚地雙飛,何須待,銷魂杜宇,勸我不如歸?”用美國沒有的杜宇象征在中國的未婚妻,用中國沒有的紅襟鳥象征韋蓮司,可謂用心良苦。 

韋蓮司出自色佳望族,見識廣,有思想,特立獨行, 是美國最早創作抽象畫的藝術家之一,現在費城美術博物館仍展示她一幅題爲《兩種韻律》(Two Rhythms)相當大的油畫。她轉變了胡對婦女的看法。胡適搬到紐約市轉入哥倫比亞大學讀博士後,韋蓮司介紹胡看現代畫,讓胡領悟到藝術是可以不受任何拘束的。韋蓮司有個時期不在紐約市,胡適和另一位朋友租了韋蓮司的公寓,他的《文學改良刍議》和最早的白話詩都是在韋蓮司的公寓寫的。他看了前衛藝術畫展後寫信給韋蓮司說:“這展覽給我最大的感受就是它敢於嘗試的精神。我從來沒有看到藝術家這樣勇敢地表達自我。這本身就是健康活力的印證。”1917 年胡出版第一本白話詩集把它叫《嘗試集》。 


韋蓮司自畫像


趙元任本來就和韋蓮司家人有來往,與她相熟是 1915 年7月韋蓮司去波士頓美術館看到馬遠、範寬和宋徽宗的畫後想學用毛筆。趙將到哈佛攻博士,胡請趙路經紐約市時教她。趙的自傳裡說:“在紐約市時,胡適與我的共同朋友威廉姆斯(Clifford Williams)小姐請我晚餐。”但他的日記和書信顯示他在紐約見了韋蓮司兩次,韋蓮司請他在陽台上吃早餐,隔了一天又請他吃下午茶,可沒有請晚餐。 趙大概因說請早餐可能令人誤會,中國人又沒有請吃下午茶的習慣,卻想爲這美好的回憶留個印記,便寫說請了晚 餐。他們談得非常投機,趙馬上有兩封風趣的明信片寄給韋蓮司。而她10月寫給胡的信中說在草地找到三棵罕有四瓣葉子的苜蓿——俗稱會帶來好運——分別寄給胡、趙和他們另一位共同的女友。 

趙次年從康奈爾請了假到清華教書,回國目的之一是要托長輩替他解除婚約。果然給了女方兩千元“教育費”就辦妥了。他在清華只教了幾堂課,碰上梁啟超、張東荪等進步黨人請了羅素來中國講學,要趙做翻譯。素來敬仰羅素的他自然欣然同意,1921年4月興高采烈地寫了明信片給韋蓮 司,說他替羅素做翻譯,湊巧胡也正在替杜威做翻譯;又報告有個醫生告訴他晚間睡六小時加上半個小時的午覺, 善於晚間長達七個半小時的睡眠,解答了韋蓮司曾提出的 問題。

這明信片上提到的醫生肯定就是趙在北京差不多每天見面的楊步偉。她字韻卿,比趙大三歲,是個奇女子,小時家裡把她當男孩帶大,二十歲就當起校長,監過斬,剛從日本東京大學女醫學校回國開醫院(見《一個女人的自 傳》,台北傳記文學出版社,1969)。趙愛上了這位快言快語的漂亮醫生,不久就請胡見證他們別具風格的婚禮,除了胡之外只請了一位女士。晚餐新娘子自己燒菜。茶後,趙取出他手寫的文件,要胡和朱大夫簽名作證。胡本來猜到請客是怎麽一回事,帶了一本他注解的《紅樓夢》,精致地包起來當賀禮,爲防猜錯還在外面加包一層普通纸。 


趙元任、楊步偉夫婦


婚後趙決定不回康奈爾而去哈佛教哲學。他1923年復韋蓮司的信說:“你問我幸運的妻子是否跟我在一起,應該說她幸運的丈夫跟她在一起才對。可惜我講英語的朋友們不易明白我這句話,因爲她思考和表達方式都是中國型的。” 過了兩年清華成立國學研究院,聘王國維、梁啟超、陳寅恪和趙元任爲導師,這次趙辭了哈佛的職位回國逗留十三年,可視爲響應胡“整理國故”的呼籲。他致力於研究方言,對中國語言理論、國語語音的統一很有貢獻。以後胡參與中華教育文化基金會,籌辦中央研究院,趙都踴躍加入。胡四十歲生日趙給他的祝賀詞說: 


你是提倡整理國故的喀 

所以我們都進了研究院

你是提倡白話文學喀 

我們就啰啰嗦嗦的寫上了一大片


胡適在上世紀二十年代中段心情很惡劣。女兒及兩個心愛的侄兒相繼去世,家裡開支龐大捉襟見肘,舊時朋友因國共相鬥反目成仇,加上自己陷入和他三嫂妹妹曹誠英的戀情難以自拔。且看地質學家丁文江的信便知道胡當時情緒低迷的地步:


  ......信拆開一看,果然是滿紙的氣話......我們想你出洋,正是要想你工作;你若果然能工作,我們何必攆你走呢?你的朋友雖然也愛你的人,然而我個人尤其愛你的工作。這一年來你好像是一隻不生奶的瘦牛,所以我要給你找一塊新的草地,希望你擠出一點奶來,並無旁的惡意。 


看樣子胡爲了曹誠英的緣故,1926年很不願意離國到歐洲去,去了歐洲後也不想到美國交論文,完成他拖延多年的博士學位程序。他寫信給韋蓮司說自己是“近鄉情怯” ( 用英文解釋,因韋蓮司不懂中文)。此時韋蓮司已經放棄藝術創作,憑受過父親嚴格的科學訓練,被聘爲康奈爾獸醫學院圖書館首任館長。從韋蓮司下面的信,可見得胡到了色佳後,便向韋蓮司訴說自己如何孤獨,半文盲的太太江冬秀如何無知,與他格格不入且不懂得教育孩子,以致他考慮把大兒子托巴黎一個朋友養。他想從韋蓮司處得到些同情與溫暖,沒想碰到釘子: 


親愛的適, 首先聲明,我將不會寫任何不忠於你妻子或對你妻子不體恤的話語(我相信我不忍心這樣做)——你的妻子必定非常愛你......你們兩人同是不幸的制度下的犧牲品......她也許不清楚,你卻完全了然,你有太多她沒有的機會......責任當然落在覺醒的一方......對於與我們性情不合的人,除了用藝術家的眼光探索他們天性最好的一面外,難道另有更公平的態度嗎?......把別人理想化只能導致幻滅......談到孩子,更讓我們體會到對身邊的人而言,價值觀念與行爲遠比語言重要...... 我希望你把祖望送到那巴黎的人家。在這之前,你能不能學會嬉戲和他作個伴呢?我總覺得世間最忽略的資源就是嬉戲,要能夠在社會上撐得住,沒有比嬉戲更重要了。不是指聲色犬馬,或神經兮兮的尋樂,而是真正輕鬆忘我地讓想象力奔馳,表現自己另外的一面。趙元任無論在任何困境都不會令人覺得他可憐,因爲他能隨時以嬉戲的心態從中獲得樂趣。 


韋蓮司1927年寫這封信時,認識胡適至少有十三年,認識趙元任也至少有十二年。她對這兩位朋友的評語是相當中肯的。


三歲時的韋蓮司與家人

 

楊步偉1939年五十歲生日時,趙元任在耶魯大學任教,韋蓮司約了已做駐美大使的胡適,由她做東在大學附近一家餐廳請吃茶替楊步偉慶生。趙夫婦也許知道胡與韋蓮司數年前成了情人,但肯定不知胡新近又和曾看顧他的護士相好, 韋蓮司還蒙在鼓裡。胡那天的心情相信是很複雜的。

1941年胡卸下大使職任後,趙已又回到哈佛教書。胡每次到康橋總和趙夫婦聚,1944年秋胡到哈佛講八個月的課,在旅館下榻但在趙家用膳。戰後胡當北京大學校長,趙夫婦知道國內通貨膨脹生活困難,托人帶了錢給胡。胡不肯 受,說“趙太太一定是怕我們在國內要餓死!”倒勸趙到北大教書。後來還是趙勸胡在美國定居,替他出主意找事,送大部頭的工具書給他,隨時聽他發牢騷。

 江冬秀到了紐約市後,胡只好親自買菜讓太太做飯。她除了打麻將外便是看武俠小說。據胡頌平《胡適之先生晚年 談話錄》(台北聯經出版事業公司,1984),有一次小偷從窗口爬進他們五樓的公寓,江冬秀一人在家,便開門請小偷出去;小偷也許向她說了些話,見老太太聽不懂竟乖乖從大門走了。這事充分表現江冬秀雖識字不多又纏了腳,但不失大家閨秀本色,臨危不亂。 


自左至右:徐大春,胡適護士,胡適,胡祖望(胡適長子)


胡雖然與韋蓮司斷了情緣,仍維系著友誼。1953年夏韋蓮司請胡夫婦到色佳短住,胡在致趙夫婦的信上輕描淡寫道:“冬秀同我在Ithaca住了二十七天,很舒服。”趙夫婦自然明白他言外之意,就是胡在妻子和舊情人間並沒感到爲難。韋蓮司存心要和江冬秀做個朋友,聊以彌補她的內疚。江冬秀顯然非常喜歡韋蓮司,以後另結伴到色佳訪韋蓮司。過了兩年趙夫婦也到色佳韋蓮司家住了六天,走訪老朋友,並探望在康奈爾讀碩士的最小的女兒。

 經趙奔走,加州大學 1956 年高薪請胡授課一學期。趙建議胡夫婦就住他們家,胡來信說冬秀不願去,而他自己是個日夜無常的“惡客”,托訂旅館。這學期過後,趙要遊說加大長期聘任胡,胡謝辭的信凸現他們情同手足: 


元任,韻卿: . .....我盼望你們不要向U. C. 重提此問題,因爲我現 在的計劃是要在台中或台北郊外的南港(中央研究院所 在地)尋一所房子爲久居之計。..... 我在今年初——也許是上年尾——曾有信給元任,說明爲什麽我這幾年總不願在美國大學尋較長期的教書的事,我記得我說的是:第一,外國學者弄中國學術的,總不免有點怕我們,我們大可以不必在他們手裡討飯吃或搶飯吃。第二,在許多大學裡主持東方學的人,他們的政治傾向往往同我有點“隔教”...... (以下兩點是今天加上的)第三,我老了,已到了“退休”的年 紀,我有一點小積蓄,在美國只夠坐吃兩三年,在台北或台中可以夠我坐吃十年而有馀。第四,我誠心感覺我有在台灣居住工作的必要。其中一件事是印行我先父的年譜和日記全部:第二件事是完成我自己的兩三部大書......因爲韻卿性子急,她對我的事太熱心了,往往沒有耐心聽我“坦白”!請你們不要笑我這篇坦白書!

適之 一九五六,十一,十八夜


早十多年前歐美各大學紛至沓來的聘書胡推卸尚來不及,爲何到了五十年代反而要趙替他找事呢?先說明,不是沒有大學要胡,英國牛津大學就打算聘胡擔任講座教授,打聽他願不願意。胡卻因英國承認了中共,怕卷入政治糾紛而推了,可見他是挑剔的。美國方面中國研究正在起步階段, 據1957年一項調查報告,全美國僅有一百二十七個學生主修與中國有關的學科,除頂尖學府外都沒有開課,開課的分兩派:一派研究中國古代文明,哈佛燕京學社剛剛培養了數位這方面的人才;在中國長大的傳教士子弟戰後亦紛紛回美,這批羽毛未豐看文言文尚成問題的年輕學者,自然如胡信中說,“不免有點怕我們。”另一派以費正清爲首的 研究近代中國,深感當前主要課題是要解釋中國爲何必然 走上共産之路,和胡自然有點“隔教”。 

胡1958年當了中央研究院院長後安排趙訪台灣,勸趙定居幫他提升科學教育。趙夫婦住了幾個月但沒有留下。胡1962年逝世後,江冬秀靠人翻譯和韋蓮司保持通信,屢次寄綠茶給韋蓮司,多年後還向趙夫婦詢問韋蓮司的地址。趙夫婦一直到韋蓮司 1971年逝世都和她有聯絡。 


自左至右:葉良才、江冬秀、韋蓮司、胡適


筆者與趙夫婦有过一面之缘。他們的長女如蘭在哈佛大學執教多年,是該校升爲正教授的第二位女性。七十年代朗諾念完博士留校任教時,我們兩夫妻常聚。忘了是哪一年趙元任夫婦從加州來了,趙先生話不多,總眯笑著眼看太太發表言論。最記得如蘭的女兒在美國政府任職,趙太太戲稱他們帶大的孫女比父母親都強,“做官了!”我們提起某教授再婚不知多少次,趙先生走出客廳半晌,回來說是四次,他的電話簿上全有記錄,不愧是個有一分證據說一分話的人。趙太太已八十多歲,客人要走,她竟敏捷 地跨過茶几送客。 

胡適讀書目的是要匡時濟世,很年輕在上海便和朋友辦報發表他對社會種種問題的看法,得朋友的贊助考取了 公費留學,更讓他增添使命感,覺得國家社會的命脈就在他 們這些少數幸運兒身上。中共統治大陸後,對胡來說,去留 是個讓他掙扎良久的道義問題;趙則早就在中學已決意做世界公民了。胡偏於單線條推理,習慣據理力爭,很少涉及文字無法概括的領域,這一點韋蓮司上面的信中也點出來了;趙則樂於尋覓事物中各種看似不規則的現象背後的規律,所 以從小喜歡看風筝,觀察雷雨,研究各人鄉音的異同。他做學問是帶有品鑒性質的。憑趙的禀賦和科學訓練,若沒有從事語言學,必定在數學、物理、生物、音樂或天文方面大放光彩。 

趙夫婦銀婚胡寫了下面這首詩慶賀 : 


 蜜蜜甜甜二十年,

人人說好姻緣。

 新娘欠我香香禮,

 記得還時要利錢 ! 


“香香禮”指歐美婚禮後新娘子與客人親臉,胡這小詩是相當調皮的。雖然錯把二十五年寫成二十年,趙夫婦仍很 珍惜,把它收在《胡適給趙元任的信》(台北萌芽叢刊之八,1970)裡。在他同輩的人中,胡適最憐愛的人大概是徐 志摩,最欽佩的是眼界寬廣辦事力超強的丁文江,最羨慕的則是趙元任。


本文摘自壹嘉版《寫在漢學邊上》,作者陳毓賢著有《洪業傳》《A Pragmatist and His Free Spirit》等多種作品,也是王安憶《長恨歌》的英譯者(與白睿德合作)。其中《洪業傳》獲2013年中國書業年度圖書、《南方都市報》2013年度十大傳記好書、《南方週末》賀衛方2013年度好書等多種榮譽。

《寫在漢學邊上》出版于2016年,amazon國際網站有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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