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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族史】6,正沟大田,小脚女人是下不得的。

陈俊杰 九维凤凰 2019-11-25

中国传统文化的真正精髓,是家园文化,家族史。

那是我们心灵之根。是中华民族生生不死,一次次从废墟上站起来的力量源泉;是无论游子走多远,都要落叶归根的情怀和归属。

遗憾的是,家族史、家园文化,正在这个土地上消亡。现在还有多少人家有族谱,还有多少人记得自己的来路?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锡家陈氏,我纷霏的追忆》是陈俊杰写的家族史回忆小说,我们抢救家园文化的开篇。如果你喜欢,欢迎勾搭作者,与他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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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要提示:本公号一三五出刊、《家族史》暂定每周三刊出。



锡家陈氏,我纷霏的追忆

作者:陈俊杰

6:意外之祸


丰收让三爷德明忙坏了:收完谷子犁田,收完包谷红苕棉花,再种上麦子豌豆胡豆油菜,田坝里还要红白萝卜、各种蔬菜……忙完这些已是晚秋了。但还是无法歇口气,因为还要摘棬子(学名叫鸟臼)。这棬子树和油桐树一样是一种油料树,只是比桐子树高大些,有两三丈高,枝桠很多,枝桠上结满了白色的棬子比豌豆大,含油量比较丰富,榨出的油可以点灯,可以做蜡烛,还有没有其他用途不得而知。 德明家有好几棵棬子树,一年能收几百斤棬子,换回的油一年点灯用不完,还可以出售一些。吃过早饭德明就拿着摘棬子的棬杆去摘棬子,这棬杆是一两丈长的竹竿前面套有铁钩,专门摘棬子用,所以叫棬杆。德明拿着竹竿挑着箩筐叫上大儿子子中往外走,小四儿也跟着大哥跑来了。父子三人来到大田坝边,那里有一棵棬子树,树干长有一两丈,不过有点倾斜,整个树都偏向田坝内,田坝里种萝卜正在长苗,苗上飘满了金黄的树叶。 德明爬上树坐在一个树丫上摘棬子,子中兄弟二人就在田坝中捡棬子,父子三人十分愉快。德明有时觉得手杆酸软就停下来休息一下,一边捡棬子一边唱歌: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小四儿也跟着学,德明在树上看着这两个儿子,里充满了爱意。 上午摘棬子顺利,两个孩子捡了一大箩,老爷来帮忙抬回去了。下午继续。太阳西下德明在树上歇了口气,看着大田里的水在金风的吹拂下闪起层层金波,几十只鸭子在水里翻着筋斗。田对面些兄弟在浇菜,田边还有些小媳妇洗衣洗菜。路过时,小媳妇们跟德明打招呼:“三哥,你家今年棬子收成好哦,棬子油点灯也用不完。”“三哥,你的这两个娃儿好乖哟!” 德明听到小媳妇们夸儿子,心里自然高兴,停下手中的棬钩休息一下,突然想起了五儿精灵的样子,似乎看到五儿就在树下和哥哥一起捡棬子。他揉了揉眼睛再往下看,哪有五儿,他叹了口气看看也没多少棬子可摘了,于是拿起棬钩左手拉着一小枝,伸起棬杆去摘较远的一枝,不料这小树丫突然断了,他从丈来高的地方掉到了田坝中。子中子先跑过来喊道:“三爷,起来吧!”这树离地面不算高,地上松松软软的,德明以为地湿软无事,试着站起来,但一动右腿一股穿心的疼痛使他忍不住叫了一声:“哎哟好痛!”对面的两兄弟陈大文陈学明见了,忙问:“老三,没事吧?”“有点痛,哎哟!”“二爷,幺爸,我三爷站不起来了。”子中向大文、学明喊道。 这边老爷奶奶幺老爷德修大爷也来了,经过一番努力把德明抬回了家。幺老爷褪去德明的裤子,看了看摸了摸,没有见有血流出,只见大腿上面鼓起了一个包。“可能是大腿骨断了。”他一边说一边去摸那个包,希望能把断骨接上。德明痛得头上冒汗也只能忍着,但陈先生怎么也没能把那个包捏下去。他有些疑惑。“大哥大嫂,看样子老三的骨头我可能接不好,你们去请我师傅吧!” 陈先生的师傅姓王,王老先生和陈品高是师兄弟。当年陈先生学医,不仅跟父亲陈品高学还跟师叔王老先生学,所以王老先生是陈先生的师傅。第二天请来了王老先生。这王老先生已年逾古稀,穿长袍马褂,须眉皆白脸色红润,有仙风鹤骨之概。他揭开被子,仔细地摸了一阵没有发现骨头断口。又摸那个包,怀疑那里断裂但也没有摸到断口,且皮肉又未见伤痕,他觉得有些奇怪。他喊两个壮汉按住德明的手臂,陈先生彩丰按住胯,然后自己去拉右腿,只痛得德明喊天喊地喊娘,但仍不见那个包有什么变化。“陈家老大,老三的这个腿我也接不好,看来是大腿骨那里断了,我也接不好哟!”“王老先生,您再看看吧,救救我们老三吧,要是残了,今后我们家咋个办啊?”奶奶求王老先生。“王老先生,求您了,救救德明吧!”春凤颤抖着跪下了。“别这样,老三家的。不是我不救,是老朽乏术啊!老三是我师兄的孙子,我能不竭力吗?彩丰年轻,叫他给老三调理着,不过我预计老三可能会站起来的。”…… 几个月过去了,德明开始扶着床慢慢站起来了。先扶着床,后扶着墙,能挪动脚步了,但是跛了。从此,陈三哥就成了湃三哥,湃三爷。几十年后德明到老七处养老,老七的媳妇是医生,仔细检查了三爷的腿,搞清楚了原委“三爷,你的腿骨根本没有断,只是脱臼了。脱臼就是从关节处掉了出来,只需复位关节就可以了。可惜,那时已经过去几十年了,三爷的关节已经长畸形,无法复位了。 德明残废,家里家外的重担都落到了春凤的肩上。重活苦活只能春凤来做。连爷爷又挑起扁担,干起他的这个年纪不该干的活路。每天天刚麻麻亮,春凤就必须睁开眼睛起床干活。第一件事:煮早饭。虽然不复杂,但农村烧火用谷草或树叶,都不经烧,要不断地往灶里添,才能保证火把饭煮好,所以从点火到煮好饭人都不能离开灶火。饭煮熟了舀在钵钵中,这缸钵是一个有小脸盆大的陶土钵钵,由于他的传热性不好,所以装上饭好挪动也能保一温。这能让家人起来吃上热饭。 接着就宰猪草。那时稍好一点的人家都养有两三头猪,养猪的饲料主要是红苕藤、萝卜苗、牛皮菜或者野猪草。架子猪,指半大至长成大猪等待催肥的猪,都吃这些饲料。长成大架子猪后就要用红苕这些精饲料来催肥,一般催肥要两三个月时间,猪长得膘肥肉满屁股浑圆时,就可以送到市上卖。卖猪的钱一般用来买油盐针头麻线,基本上够一年的用度。还能生产大量的有机肥,土地能不能保增产就看家里的猪牛粪多少。 宰猪草嘭嘭嘭的声音不但惊醒了全家,连隔壁八九家人也被唤醒,大人小孩都起来了,身影嘈杂起来。德明一家子从灶口上的炊壶中倒出热水洗脸洗手,然后大家吃早饭,喝下几碗稀饭有的上山有的扛锄头有的挑粪桶或箢篼……剩下奶奶在家里洗碗喂猪 老大俊良还在上私塾本来说家里遭了难不去读了,但春凤说十来岁的娃娃留在家也干不了什么活,还是去读书吧。四儿跟着老汉上山,老汉一跛一跛的走,老爷扛着锄头拿着箢篼,春凤在后面挑着几只箢篼一家人是要去后山挑土边,就是把地低的一方边上的土挑到高一边给地垫土。德明和老爷的工作就是往箢篼里装土,春凤就挑着往高处垫土。 春凤是个小脚女人走路一钉一拐的,但咬着牙干活。但越往后腿越软,气喘嘘嘘了,汗也出完了,早晨的稀饭水早变成汗了,嘴也干得没口水了,于是吩咐小四回提了一壶水来,春凤咕咚咕咚喝感觉好多了。看着春凤,德明心里一阵难过:要是自己不残,春凤也不会累成这个样。到了中午他们才回家,如果奶奶仍煮红苕稀饭,那下午的时光是难熬的,如果奶奶煮红苕干饭,那下午时光会好过些。如此日复一日,春凤累得又黑又瘦,挑完土边沙坑,又要织布了。织布的日子比干苦力活好些,但织完布就过年了,过了年春耕大忙又来了,那才是农村干活的真正点——更苦更累 首先是收豌豆胡豆收菜籽割麦子,割麦子要弯着腰,那时麦子长得矮产量低,割麦是最恼火的。然后是犁地,德明虽然跛着腿没办法还得赶牛去犁,犁完地种包谷棉花栽红苕甘蔗。德明负责打坑播种盖土,而挑粪上山兑水浇这样的重活,却需要春凤和老爷来做。春耕做不好,秋收就受影响。为了抢季节全家总动员了。俊良也暂时停止了上学到地里协助德明丢种子或盖土。那时,春凤早晨做饭时,就把中午的饭都煮好,这样中午回家,大家能马上吃饭,吃完立刻上山继续劳动……直到日落西山全家才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家老人孩子此时能口气了,但是春凤还得烧锅煮饭,喂猪。种植的农活,至少要忙半个多月才能完成。接着就要忙下田插秧了。 这栽秧中最要求技术的活便是插秧,要插得直插得快插得均匀,所以插秧的人叫插秧师。那时插的秧苗不是洗水秧苗,而是用铲刀把秧苗连土铲起来放到箢篼里再放到秧盆里叠起来。栽秧师推着秧盆拿起一饼饼的秧苗再栽,所以打铲秧的人叫打铲匠。挑箢篼秧饼的人没什么技术只卖力气,所以叫哈棒棒。不过挑秧饼的人除了一些比较笨插不好秧的男人外,便是些小脚女人了。这栽秧的事是农家的大事,全村人都会出动参加,以互助换工的形式来完成这一大工程,否则误了节气,谷子产量就要大受影响了。 这天陈春凤也挑着秧饼在那又窄又软的田坎上艰难地走着。“三嫂,那些哈棒棒干的活你就别干了,下来栽秧嘛!”麻二爷在那里打趣。“你以为我栽不来嗦,你让我来我就来!”此时麻二爷正栽一个傍田,这傍田泥脚较浅。春凤脱鞋下田真栽起来,引来不少人围观。春凤栽的五行秧还真是像那么回事,大家都惊叹起来,这之前锡家沟还没有哪个女人下田栽秧。 春凤栽完一行,大田不知谁喊了一声:“三嫂栽得不错,到这来来栽嘛!”“来,就来!”春凤又下到大田里,哪知大田里泥脚深,土厚又软又糯,没走几步脚就拔不出来了,越动越陷得深,没几下泥水浸没了大腿,眼看泥水就要浸过腹部了,她也慌了:“老三,快来!我要陷下去了。”德明见状赶快推着空秧盆过来,只是脚不灵便走不快,幸好学明幺爸离得近,推个秧盆赶到叫她不要动。等到德明赶到,才将春凤拉到秧盆上。至此春凤才知道这正沟大田,小脚女人是下不得的 锡家沟这个地方旱地都是沙地,适合种红苕——易挖且红苕特别甜;适合种棉花,沙地不易保水,因此一到秋天叶子易落露出饱满的棉桃,太阳一晒易爆出棉花;适合种甘蔗,这种甘蔗叫花甘蔗,类似于今天的果蔗,甜而脆,十分可口,是市场上的牌子货,集市上谁要说是锡家沟的甘蔗便会成为抢手货,买甘蔗的人除了自己享用外还可以作为走亲访友的礼物。德明家也种了一两亩甘蔗。除了在大路旁摆摊卖给南来北往的贩夫走卒外,大部分要挑到周围场镇上去卖。这个重活以往德明做的,现在只能由春凤来承担了。因此一到冬天特别是节前节后的日子,从锡家沟到周围场镇的小路上,都会出现一个瘦小女人挑着甘蔗的身影,她高不过四尺五寸,重不过八十来斤,脚是三寸金莲的小脚……却能把一挑——四十八根甘蔗挑到十几里、甚至几十里外的场上去卖卖完后有时还要买东西挑回来。 春凤卖甘蔗比较喜欢去镇子场。镇子场是仁寿县第三大镇,也是重庆到成都交通要道上的一个重要驿站这里土地肥沃物产丰富,人民相对富裕,客人也多。所以甘蔗好卖,价钱也不错。卖完了,还可以买回价钱便宜的包谷。更重要的是,春凤的老娘在镇子场摆摊卖糖果糕点也卖甘蔗,到这里有个落脚地方可以喝水吃饭,也可以相因一点把甘蔗让给老娘去卖,这样自己能早点回家。镇子场唯一的问题是,离家里最远——从锡家沟镇子场超过三十里路,来回六十里。期间要爬坡上坎翻山越岭越沟过桥。就是一个健壮的男挑着重担走这么一个来回,也是件苦差事,何况小脚女人春凤呢? 但是春凤,愣是用她的小脚丈量着春夏秋冬,不仅干着男人们干的重活,还要干女人该干的细活:纺纱织布缝衣做鞋。每当她想休息,一看到公公婆婆白了的头皱了的脸,再看看孩子们稚嫩的脸,就对自己说:“我不能躺下,要坚持。”那年冬天早上,春凤眼睛都睁不开,还是双手撑着床坐了起来看看熟睡的四儿,听着德明正在打呼噜,她轻轻的叹了口气:“我的命怎么这样苦呢?”但转念一想子中都十岁了,小四儿也五六岁了。“快长吧,孩子们长大就好了。”春凤还是强迫自己离开了温暖的被窝,起床开始了一天的劳作。 

 

(未完待读,下周三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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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篇回顾:

【家族史】5,幺老爷只能医病不能医命。


396【神吐】我靠,中国足球不行的机密终于被破解了。

397【月球观察】这当口干领导,最重要的素质就是要“抗揍”。

398【九维评】八卦下褚老头背后的故事。

【连载】2-103,为了大目标的实现,忍受他的各种花式出轨。【家族史】4,农村人相信儿子要贱养。


(本期图片 @周春峰 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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