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异域的月亮和人性的真相 | 和王宏图、冯洁音、龚容一起读懂毛姆

KEY可以文化 KEY可以文化 2022-04-16

编者按


去年11月份,浙江文艺出版社推出了毛姆异域小说集《一片树叶的颤动》和《阿金》,这两部短篇集以毛姆在太平洋群岛及马来半岛的所见所闻为基础,收录了数个充满异域风情的短篇故事,在出版的当时就获得了巨大的成功。即使今天的读者看来,故事中描写的异域风光和奇人异事依然引人入胜,而毛姆所处的时代以及他解读殖民地的视角对于现代的读者来说则变成了一片新的“异域”。


《一片树叶的颤动》


《阿金》

4月27日,可以文化邀请了复旦大学中文系教授王宏图、著名翻译家冯洁音和龚容做客毛姆异域小说系列作品分享会,和到场的热心读者一起交谈、讨论。浙江文艺上海分社编辑、同时也是两本短篇集的责任编辑王丽荣担任主持人,从毛姆的个人经历、创作风格入手,和嘉宾们进行了活泼而生动的探讨。从毛姆众多作品中寻找细微的相互联系,从他巧妙编织的故事中读懂人性的共通点。


分享会现场


  

1

---作为畅销书作家的毛姆


在上个世纪20年代的时候,美国正值经济危机,但是毛姆作为英国作家却有极高的人气,拿着天价稿费。所以毛姆是何许人物,为什么会这么受欢迎?


王宏图

毛姆的国际视野


毛姆不仅是在20世纪英语国家最受欢迎的作家,作品在欧洲和其他国家都很畅销,也是中国这几十年来最畅销的外国作家。毛姆同时代其他的作家当中,詹姆斯·乔伊斯虽然艺术成就更高,但是能通读他的作品的人却很少,而毛姆的小说也许两三个小时就能读完。毛姆自己说小说是一门艺术,艺术的目的就是在于娱乐。


在毛姆的艺术特色当中最鲜明的,是具有非常国际化的视野,这和他的人生经历有很大的关系。毛姆习惯了巴黎的风流、世界主义和比较宽松的人文环境,刚回到英格兰时觉得非常的沉闷、枯燥、闭塞,完全不适应。他是一个旅行者。当时一般的欧洲人,旅行范围大部分还在欧洲范围内,最多是到北非、西亚。但是他却艰苦地跋涉到比较远的异国他乡。这样一种异于常人的精力,就使他和一般土生土长的英国作家很不一样。



在文学创作当中,异国情调有特别的吸引力,因为有很多人没有机会、财力到外国去。毛姆在德国留过学,后来在世界各地都旅行过。他的笔下的国际化的社会,特别是在浙江文艺出版社出的两本短篇小说集中得到了充分的体现,描写了异域风光以及在异国他乡中体现出的不同的人性侧面。


毛姆在《阿金》的前言当中也提到,一个人在英国的表现,和在殖民地的表现会发生很大的变化。在毛姆的这两本集子中出现的殖民地官员、传教士、商人、冒险者、种植园的庄园主、土著人、奴隶等等,在其他英国作家的作品当中虽然也被描写过,但是像毛姆写得这样广泛、色彩绚烂还是不多见。


龚容

两本短篇集的译者叶尊认为,故事性强、人物生动、语言流畅是毛姆短篇小说具有如此巨大魅力的主要原因。他善于在小说的开端制造悬念,同时在小说的谋篇布局方面很有功力,回忆倒叙、层次分明、情节穿插、曲折生动,在对话和写景方面也展现了很高的写作艺术技巧,往往不多几笔,就让读者眼前出现一幅生动鲜明的画面。




---“在真实花园里有一只虚构的蟾蜍”


在毛姆的众多身份当中,旅行家是他很重要的身份,可以说他是当时最好的旅行文学作家。收录在《一片树叶的颤动》和《阿金》里的小说都是毛姆根据旅行中的见闻创作的,这一部分以异域为背景的小说在毛姆的创作中有何独特之处?

 

龚容

《一片树叶的颤动》是毛姆在1921年完成写作并出版的一部短篇小说集,这一年的三月,他来到新加坡,在马来亚联邦度过了八月,期间曾到附近婆罗洲岛上的沙捞越做短途旅行。马来亚联邦成立于1895年,是在英国统治下的一片土地。那里的英国人与那里的穆斯林马来亚人、中国人以及印第安人大体上还能和睦共处。毛姆在这里就像在自己的家乡一样,混得如鱼得水。很多年后,人们还把马来亚称作“毛姆国”。



毛姆对那些有关生活在热带地方的英国人的新闻产生了强烈兴趣,他认为自己又看到了生活的本来面目。毛姆的写作方法,是沿路访问一些人家,随身带着所绍信,享受那些很乐意有客人来访的人们的殷勤招待。他想不到这些人家会这么欢迎他。他们把什么都跟他讲,他就把要记的素材都记下来。就这样,他用马来亚的素材写出了两个集子的短篇小说。  


九月《一片颤动的树叶》在美国的首度出版很成功。十月,这个集子的英国版的第一版刚刚问世就售缺了。作为小说家、戏剧家的毛姆,又因为这个集子,而跻身于短篇小说名家之列。小说一出版就为好几家刊物转载。批评家们也都一致认为这个集子里有些东西确实是他们从未见过的。


冯洁音

文学上有句话叫“在虚构的文学花园里会有一只真实的蟾蜍”。纳博科夫的作品就是如此,在他虚拟的故事里时常会出现一个真实的人物。纳博科夫和毛姆是完全不一样的作家,我们是不是可以反过来说,毛姆的小说是“在真实的花园里面有一只虚构的蟾蜍”?


毛姆的“真实的花园”里面描写的英国的生活场景是相当真实的,他给我们展现太平洋岛上的自然风光也是相当真实的。虽然里面的人物和故事是他耳听来的,但是他将这些素材编造成一个个栩栩如生、前后连贯一致的故事。


毛姆


毛姆是一点也不浪漫的人,他就是一个合情合理的人,是一个讲道理的人。他不是一个有宏大理想的人,但是也不能说他是一个没有理想的人,其实毛姆有一个最大的理想,就是人的一生应该是超凡脱俗的,用自己喜欢的方式生活,而不是要去成为在大家眼中成功的人。他最完美表达这个观念的小说就是《刀锋》。主人公拉里出生在美国的上层社会,背负来自社会和家庭对他的期待。但是拉里突然决定放弃一切,不想按照大家希望的那样生活,同时也解除了婚约。最后拉里当了出租车司机,开始自食其力。


对“追求理想生活”这一主题的反复锤炼和演绎


回到这两短篇集子里面,我认为爱德华·巴纳德就是拉里的原型。这两个人物成长经历是完全一样的,都是生长于美国的上流社会,有一个青梅竹马的女友,有一个很要好的年轻的伙伴。《爱德华·巴纳德的堕落》里,爱德华去了太平洋群岛之后就再没有了音信。他的朋友去找他,却发现爱德华已经舍弃了物质追求,完全融入了当地的生活。


爱德华与自然融洽地结合在一起,还准备和岛上的女孩儿结婚。在我们读者看来这个结局是很完美的,他走向了自己想要的生活,虽然这个标题叫“堕落”,也只不过是朋友的眼睛里看到的“堕落”。这个故事是开放性的结尾,并没有继续讲下去,他才20多岁,人生的道路很长,今后会怎么样?


毛姆在不同的故事里面,把同一个问题反复从不同的角度来进行锤炼,进行演绎。同样的主题,出现在另外一个故事《水潭》中。同样是英国人喜欢上了太平洋岛上的生活,并且爱上了当地的女孩子也同她结婚了。这个不就是《爱德华·巴纳德的堕落》的继续吗?人的心绪是会产生变化的,幸福的生活持续了不久之后,《水潭》的主人公对岛上的生活产生了厌烦,他突然想回到英国了。他就带着妻子回去了,到了英国却发现妻子没有办法融入英国的生活。在巨大的文化冲突下,妻子逃回了太平洋群岛,他追随妻子又回到了岛上。却再也无法融入岛上的生活,最后落了妻离子散的悲惨下场。



还有一个类似主题的故事叫做《食莲人》,主人公去了卡普里岛,他想在这里度过余生。他原本是银行经理,但是他放弃一切就是要去岛上,然而他所有的钱加在一起,能买到的人生保险只够活到60岁。到了60岁他又没有勇气自杀,最后也落了个很悲惨的结局。我们每一个人不断受到外界的影响,我们自己的心情也在不断变化。实际上以毛姆的想法来说,追求自己想要的生活很重要,但是同时物质也很重要。


爱情才是“一片树叶的颤动”,最大的快乐和绝望都取决于爱情


我们现在回到毛姆对于女人和婚姻的看法。这两个短篇集12个故事里面,有11个是关于爱情的。许多人说《一片树叶的颤动》表达的是:欢乐和极度的绝望取决于“一片树叶的颤动”之间。但是这不是毛姆真正的想法,他不会认为事情的发展转折是一瞬间的事情,事情的发展肯定是有前因后果的。


实际上毛姆认为,爱情才是”一片树叶的颤动”,最大的快乐和绝望都取决于爱情。在他的关于不伦之恋的题材中,当两个人的爱情没有受到外界的干扰、不需要融入正常的社会生活的时候,是活得比较快乐的。一旦其中有一个人想要与世俗的生活融合在的时候,必然会带来不幸。


他还有一个非常唯美的爱情故事,就是《红毛》。这个故事80年代发表在《世界文学》里,当时的我读这篇小说的时候就想,如果红毛没有被抓走的话,两个人就可以皆大欢喜、白头偕老了。但是现在的我明白,这是不可能的。《水潭》里没有人干扰两个人的爱情,最后还是以悲剧收场。毛姆在《红毛》里面讲的是,即使没有外界的干扰,岁月的变迁也会给爱情带来毁灭。毛姆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他不会让你对生活有理想和浪漫的幻想,他认为极乐是有的,但是绝望也是有的,这是生活的必然的状况。


王宏图

艺术家小说


毛姆的代表作,以高更为原型的小说《月亮和六便士》,算是一部艺术家小说,很满足一般公众对艺术家的想象。里面的主人公本来是中产阶级的白领,但是他突然想学绘画,他觉得在欧洲社会环境当中,已经无法刺激出艺术的创造力。可以说和《爱德华·巴纳德的堕落》的主题也是相关联的。后来他为了追求艺术创作生活在土著人当中,因为艺术而发狂,最后生了麻风病死去了。




高更作品《玛利亚,我向你致敬》,1891


涉及艺术家的小说主题比较特别,或者说艺术家的创造。因为“创造”这个事情和我们人类的生命本身一样,充满了谜团,我们到现在还搞不清楚创造的真相。所以大家提起艺术家,尽管有的时候会用世俗的目光打量一下他的作品,但有的时候对创造力的来源还是会抱有敬畏之情。因为这是一种无中生有,从无中生有创造出一个完整的虚拟的世界的能力。


毛姆作品的局限性和分析的可能性


如果把毛姆和20世纪一流作家比起来,他的创作有自己局限的地方。他追求娱乐,有的时候可能对于所写的主题没有更深入地挖掘。比如说和《月亮和六便士》同时代的,20世纪初德国作家托马斯·曼和他写的《死于威尼斯》也是关于艺术家的作品。文学界评论托马斯·曼的作品是一个结晶体,每一个面都反射光,很难阐释完全,每一个人都可以写出自己见解的论文。但是《月亮和六便士》相对来说就诠释的比较简单,让人很容易理解他要表达什么。


分享会活动现场


虽然毛姆的小说都比较浅显,但是其实也有深入的挖掘的潜质。比如说《雨》,这个不仅在中短篇当中是好的,在长篇小说当中也是出类拔萃的。毛姆点到了人性的冲突,如果要深挖,里面可以复杂的多。比如说我们可以这样解读:传教士本人可能也有某种精神创伤,也许被女人伤害过。所以他才会那么狂热来鼓吹这样的一种宗教,想要通过自己的教义,来救赎以卖身为职业的女人。最后,人性和教义发生了冲突,人性战胜了教义。毛姆把自己的故事转折编排的很好,但是教士内心探索的问题却点到为止了。


相比较下,和英籍波兰作家康拉德《黑暗的心》一对比,就可以看得出毛姆这个作品相对来说比较肤浅的地方。《黑暗的心》里面,库尔兹的遗言“可怕!可怕!”,意义就非常的复杂,可能是对于他自己内心罪孽的忏悔,也可能是临死之前对于人生超越性的关照。所以他既是一个施虐者,又是一个受害者。我认为毛姆如果把自己的作品挖掘的深一点,比如《雨》的教士戴维森也可以是这样的角色。从这一方面来说,在与其他的作家的作品比照的时候,可以看出毛姆相对注重娱乐性的特点。


3

---关于翻译小说这个工作


毛姆的小说被翻译介绍到中国之后,一直非常受欢迎。翻译毛姆的小说和其他类型的小说,或是其他领域文本有什么相同之处或是不同之处呢?从翻译的角度来看毛姆的作品有何特别之处?


龚容

我来讲一下译者采用的原则说到翻译,首先最好能尽量收集选择可靠的底本,拿毛姆这两个短篇小说集来说吧。除了通行的企鹅四卷本以外,手头最好能有各个短篇小说集最初出版时的单行本,还有其他必要的版本。


至于翻译过程,首先应当事先熟读好几遍原作,整体掌握原作所要表达的氛围、含义,因为准确理解原文是文学翻译的基础,也是最复杂、最困难的关键阶段,做不到准确理解原文,传达原文的含义就无从谈起。文学翻译实际就是寻找、抓住文字背后的确切含义并把它们传达出来的过程。


说到翻译毛姆的短篇作品,最好使用提炼过的白话文,似乎不应该翻译得文绉绉的,避免选用一些冷僻的词语,最好也不要南腔北调,选择只有在某个地区才有的词语会使得译文变得驳杂不纯。

  

冯洁音

翻译的工作多种多样,比如翻译文学作品和翻译学术作品的要求和体验就完全不一样,但是翻译不同领域的作品可以相互起到提点、照应的作用。对于翻译工作者来说都是非常宝贵的经验。而翻译本身也是一件能让自己受益匪浅的工作,在与世界上的文学大师的作品如此近距离的接触中,不禁感慨他们运用语言的高超能力。每一个译本都能表现出译者不同的诠释方法,呈现出作品的不同面貌,阅读不同的译本也是一种非常有益的读书体验。


王宏图

翻译的问题很难有终极的答案。如果两种语言的语音系统、语法和句法都不相同,想要最大程度地置换出来,实际上是非常困难的。翻译要做到百分之百的精确复制是不可能的,我们可以做到的就是接近。在翻译诗歌的时候,就是针尖对麦芒,更加困难。但并不是说因为翻译工作中存在这些困难,就放弃翻译文学作品。相反,正因为存在诸多困难才更值得人们在这过程中去寻找自己的方法和答案。



观众提问环节

嘉宾回答观众提问




提问一:毛姆作品中的性别意识


冯洁音

毛姆的人生经历对他的爱情观、女性观有比较大的影响。毛姆的父母双亡,早年在叔父家长大,有过一个深爱的女朋友。一开始两个人很幸福,最后却是悲剧收场。《人性的枷锁》基本上就是一本自传性质的小说。毛姆所有的爱情描写大都是有过一段极乐的时光,最后却是不堪回首。他还是比较宽容地看待女性的,同时他非常欣赏女性的美。


毛姆和妻子西里尔


王宏图

他对于女性心理的把握和同情的共鸣程度,是完全沉浸式的,把对方内心的美发觉出来。反过来说,比如说托马斯·曼,他的早期小说里就很少有动人的女性形象。在《魔山》里,有一个俄罗斯女人,但这个女性的形象却不动人,因为已经写到了老年期。不得不说,一个作家在写一篇十几万字的小说时,居然没有出现一个动人的女性形象也是不太容易的一件事。    


提问二:毛姆是一个二流小说家吗?


王宏图

我觉得毛姆说自己是二流作家时是有一点调侃的。他自我感觉一直不错,一个作家自我感觉很差的话,也无法持久地写作。他的作品很畅销,有那么多的读者,包括文学圈里有很多的朋友对他也很赞赏,但是我觉得他没有狂妄无知到觉得自己是处于最高端的作家,但是他也清楚地意识到,以他的性情和趣味,写出但丁的《神曲》这样的作品也是不可能的。他自诩为“二流作者”,也可以为读者提供阅读的快乐,丰富文学的创作。文学圈也是一个生态圈,需要不同的类型的作家,不可能只有最顶尖的作家存在。


冯洁音

有的读者说毛姆的书看多了以后会感到有点厌倦,我可以理解,因为你读的太多了,它们很好读。之所以你没有对《尤利西斯》感到厌倦,是因为你没有读完它。有谁读完了呢,除了那些研究它,要写论文的人。但是拿到毛姆的书,有谁读不完的吗?厌倦不厌倦,其实和爱情是一回事,你很爱这个人,但是在一起久了,你就会感到厌倦。 你要把爱的人和从来没有交往过的人相比,或者是和浅尝辄止的人相比,这是没有办法相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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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EY-可以文化 出品 | 本期编辑:睢静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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