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在庆 | 从德国技术高等教育的演进看德国科学崛起的“特殊道路”

作者

方在庆

中国科学院自然科学史研究所研究员

（感谢作者授权发布）

   原载《中国社会科学报》2014年1月8日

作为一个后来居上的国家，德国在工业化方面走了一条与众不同的“特珠道路”。一方面，从威廉·洪堡首创教学和研究相结合的研究性大学，到“阿尔特霍夫体系”(Althoff System)的形成，从综合性大学单纯强调“为学术而学术”，到研究与应用并重，从各类应用性的技术高校（Fachhochschule）与职业学院(Berufsakademie)扩充升格到“技术大学”(Technische Universität)，拥有与综合大学的同等地位，到国家为了社会需求专门设立满足实际需要的独立研究机构，形成学界与实业界完美结合的学术资助体系，从威廉皇帝学会以及各类帝国研究机构的成立，一直到“大科学研究”(Grossforschung)模式的建立，德国的“特殊道路”与德国国内一系列制度创新紧密相关。另一方面，来自外国，尤其是英、法、美三国的影响，对于德国科技与社会发展具有举足轻重的作用。德国的科学与文化是在内外因素的影响下快速发展的，这可以从德国的技术高校升格为技术大学（或称工业大学）这一现象窥见一斑。

19世纪末德国高校分为以科学为目标的“为了科学而科学”的综合性大学(Universität)和以应用为主要目的的技术高等学院(Technische Hochschule)。在综合性大学中，自然科学归哲学学院管辖，对学生的培养以通才教育为主，强调的是理论素养的培育，为社会培养综合性人才，未来的官员和神职人员就出自于此。学生一旦获得博士学位就意味着获得了打开通向社会上层、成为社会精英的钥匙。技术高等学院的学生毕业后获得的是“工程师”文凭，如果想获得博士学位则要转到大学中继续学习。总体上讲，大学的地位比技术高等学院的地位高，社会影响力大。

技术高等学院是从综合理工学院(Polytechnische Schule)发展而来的。而综合理工学院直接模仿1794年法国建立的巴黎综合理工学院(École Polytechnique)。巴黎综合理工学院的目标非常明确，就是培养建筑、路桥、造船以及军事工程专业的工程师。它的基本理念是：只有在广泛的数学、自然科学知识的基础上才能获得征服和利用自然力量的工具，它强调理论研究和实际应用的结合，将科学、技术与工业联系起来，形成了一种全新的科学研究和人才培养模式，对工程和自然科学的发展起了极大的推动作用，由此巴黎成为科学和技术的重镇。德语区最早模仿巴黎综合理工学院的是1806年在布拉格建立和1815年在维也纳建立的综合理工学院。1825年卡尔斯鲁厄建立了综合理工学院，它是现在德国版图内建立的第一所以巴黎综合理工学院为榜样的“综合理工学校”。随后，在斯图加特、卡塞尔和汉诺威等地建立了类似的学院。需要指出的是，在综合理工学院出现之前，德国已经有了一些技术教育机构，像矿业学院、工程学院、建筑学院等，尽管数量不多。综合理工学院逐渐发展成为技术高等教育的主流模式，其最直接的原因当然是迅速发展的工业需求。

1865年到1890年，综合理工学院建立了与大学形式接近的组织章程，并以之为基准进行改组，逐渐转变成技术高等学院。最先进行这一转变的是卡尔斯鲁厄综合理工学院，它在1865年颁布新的章程，并在1885年正式更名。

与此同时，还出现了工程师和综合理工学院教师的协会组织。德国工程师协会（VDI）成立于1856年，其成员主要来自综合理工学院的教师、企业家和工业界的技术主管。一些著名的工程师，如在“德国制造”的转型过程中立过汗马功劳的罗洛，就为技术大学升等积极游说上层。1899年普鲁士的技术高等学院获得了博士授予权，在法律地位上与综合大学平起平坐，并最终演变为技术大学。到一次世界大战爆发时，德国已有11所技术大学，而同时期的综合大学数量为22所。

在德国崛起的过程中，除了法国，美国和英国的影响也不容忽视。在德国立国之初，超越英国就是德国的一个理想。这个理想在19世纪末就完成了。但是英国仍然一直是德国的一个参照物。威廉皇帝学会的建立，就是要在柏林郊外的达勒姆建立一个德国的“牛津”和“剑桥”。而美国高校中技术教育的成功经验则促进了德国高校中的技术教育。比如哥丁根大学的著名学者费利克斯·克莱因在1893年参加了在芝加哥举办的世界博览会中的教育展后发现，美国的高等教育体系充分实现了科学与技术、经济和工业的紧密结合，综合大学和技术大学之间有很好的融合，一些大学还设有机械实验室，而德国的大学管理者对此竟一无所知。同时他也注意到了美国的私人捐助和基金会对美国大学的设施和研究能力有着重要的贡献。美国之行使他认识到把大学与技术直接联系起来的紧迫性，而他的想法最后也得到了主管教育的领导阿尔特霍夫的支持。

尽管德国人特别强调自己走了一条“特殊道路”，但如果离开法国、英国和美国的影响，就很难完整地描述其科学崛起的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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