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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孝聪:中国古代舆图的编绘、类型、收藏和研究利用

2016-11-11 李孝聪 暨南舆地学会

李孝聪:中国古代舆图的编绘、类型、收藏和研究利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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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方有位大咖讲座


11月8日,北京大学历史地理与古地图研究中心李孝聪教授在暨南大学文学院历史学系举办了一场题为“中国古代舆图的编绘、类型、收藏和研究利用”的讲座。在本次讲座中,李孝聪教授为我们讲解了中国古代舆图的编绘、类型等知识,并解答了困惑我们已久的关于地图的问题。以下是对本次讲座内容的整理,特与各位感兴趣的朋友分享交流。历史地理HISTORICAL GEOGRAPHY

前言

一、中文传统舆图是古籍整理研究的一个组成部分

 (一)邓广铭先生谈治史四把钥匙:年代、书目、职官、地理

其中地图又是研究地理不可或缺的部分。在《舆图指掌序》中提到了王朝时期地图的作用:

   “古者,職方掌天下圖籍,故天子不下堂而周知四方形勢,蓋郡國、封域、山川、厄塞、道里遠近、戶口多寡,按籍以求,可以了然於心而知其勢,披圖以考,可以了然於目而得其形,是地之有圖籍,不猶天之有曆象乎。”

从中我们可知,在中国古代王朝,地图有以下几种功能:

   1、国家的山川疆域、行政区划,以便维护国家安全与秩序;

   2、户籍人口、赋税、征税、执法的依据;

   3、道路、关隘、险要形胜之方位、道里;

   4、官员员额、科举取士按地区分配名额,委官升黜的凭籍


(二)文集、佛教书籍中保存舆图

  (宋)范仲淹《范文正公集》:西夏地形图、陕西五路之图;

(宋)志磐《佛祖统记》:东震旦地理之图、汉西域诸国图、西土五印之图。

二、地图是地志、方志中不可或缺的内容之一

在中国古代编纂的地方志书中,舆图被列为必备的一个门类。尽管一部多卷本的志书中,地图的篇幅占的不多,可是它并不仅仅是作为书籍的插图,而是真是具有与其它门类相平等的地位。由于传统舆图表达了古籍编纂者对所描述或记录的区域空间的认识,传递了古代中国在史学、哲学、舆地、文学、绘画等诸多层面的信息,更有许多地图还伴随着文字资料,所以,传统舆图研究应当视为古籍整理或“汉学研究”领域里一个重要的组成部分。



正文

一、中国王朝时代舆图的编绘与收贮



(一)地图是一个国家领土与主权的象征

汉高祖入咸阳,萧何先收秦图籍以知天下扼塞广远;淮南王刘安击闽越以地图察其山川要塞;后汉时,南匈奴求内附,密遣汉人郭衡奉匈奴地图;唐平西域,高宗遣使分往康国、吐火罗访其风俗、物产,画图以闻。北宋嘉佑元年,辽萧扈来贺正,言阳武寨、天池庙侵北界,诏馆伴使王洙持图道本末。

(二)历代地方各级官府绘制地图三年或五年一造送的制度,地图由中央官署掌管

《唐六典》卷五《兵部》所记载:“职方郎中、员外郎,掌天下之地图及城隍、镇戍、烽堠之数。辨其邦国都鄙之远迩,及四夷归化者。凡地图委州府三年一造,与版籍皆上省

(三)中央集权制度下依靠舆图掌握全国范围内的山川疆域、行政区划、户籍人口、赋税廪额、关隘形胜与方位,也作为征税、执法的依据。

《宋会要·职官》六之三:“(景德)四年七月,诏诸路转运各上所部山川形势,地里远近、朝廷屯戍军马、支移租赋之数,召翰林画工为图,纳枢密院,以备检阅

(四)明、清、民国时期掌管、绘制地图的机构

《明会典》卷一百八《兵部》三职方清吏司诸司职掌:

“郎中、员外郎、主事之职,掌天下地图,及城隍、镇戍、烽堠之政”。

乾隆二十九年《大清会典》卷五十九兵部职方清吏司:

“郎中,满洲四人、汉人二人;员外郎,满洲三人、蒙古一人、汉人一人;主事,满洲、蒙古各一人,汉人二人,掌天下舆图,以周知险要,叙功复过,以待赏罚黜陟”。


中华民国主管地图测绘机构:内政部方域司

时间

=Time=

二、用康熙朝(1662-1722)档案探索舆图的绘制


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藏《天下舆图总摺》档案,显示康熙时期从外进贡或舆图房所绘的各省舆图可分为两个阶段:

  (一)第一阶段自康熙二十四至二十八年(1685—1689)为编制大清一统志谕各省呈送的舆图

奏折上说:“外进直隶、山西、陕西、山东、河南、江南、浙江、江西、福建、湖广、云南、四川、贵州、广西总图各一张,广东总图二张”,刚好覆盖长城关内的15省,与康熙版《大清一统志》配套。采用平立面形象画法,山、城市是立面形象画法、水是平面画法,有四至八到,每个府州县城城圈外面都写着。县城要写到省城有多远,省城要写到京城多远。府图(左侧)要画府所辖州、县,并配文字,文字包括天文分野,及州县沿革、辖境山川形胜,这批地图没有经纬度。


(二)第二阶段康熙四十七至五十七年(1708—1718)皇舆全览图的测绘

1、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藏《天下舆图总摺》记载康熙后期从外进呈带度数之地图

   包括直隶、山西、陕西、山东、河南、江南、浙江、江西、福建、湖广、云南、四川、贵州、广西、广东,长城内15省。

2、皇舆全览图测绘缘由

   1685-1687年中俄雅克萨之战,中国军队胜利。之后,双方签订《尼布楚条约》,这是中国与外国签订的第一个条约。其中,涉及中俄划界问题。中国地图是形象画法,没有界线,只有四至八到。于是,康熙对中国传统舆图非常失望。

3、皇舆全览图的测绘

   康熙对中国舆图之不精确非常失望,康熙三十二年派遣传教士白晋(Joachim Bouvet)返回法国,请法王路易十四派一些懂得天文历法、绘图的人员来中国,采用西方的测量技术绘制全国地图。康熙三十八年,白晋等人自法国重返中国,带回1698年法国巴黎天文台用经纬投影法编制铜版印制的双半球世界图、亚西亚图、欧罗巴图、亚非利加图、阿美利加图等五幅地图,以及传教士雷孝思(Jean Baptiste Regis)﹑杜德美(Petrus Jartoux)、巴多明(Dominique Parrenin)等人,这些传教士后来都参与了康熙组织的全国测绘。

三、雍正时期(1723-1735)的全国舆图和档案



 (一)雍正时期舆图较康熙时期之不同点

   1、在康熙《皇舆全览图》的基础上绘制的雍正十排图。按纬线自北向南每八格为一排,经纬网变成直格,绘制若干幅大尺寸地图。

   2、内容比康熙皇舆全览图有所改动,地名有增补,主要是开辟苗疆(改土归流政策导致政区调整与划一)。

   3、通过核检雍正时期内务府造办处档案,雍正朝绘制了小型全国舆图,乃康熙时期所未见的不同形式。

 (二)雍正皇帝强调舆图的准确性:边外山河俱要画出并将省城写出。

(三)雍正朝在康熙实测皇舆全览图的基础上绘制若干幅大尺寸地图。

生命

=Life=

四、清廷编制舆图的收藏



 1、军机处档案中的舆图

    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目前保存着军机处舆图448件,主要是在奏折中配有地图。地方地图造送至中央,清廷有一个制度,所有的地图递上来,呈送两套。一套由内务府造办处舆图房画工摹绘一本,清朝档案中称“录副”,然后送存军机处及皇帝,称为“留中”;还有一个副本转内阁大库保存。

   2、内务府档案中的舆图

清内务府造办处舆图房绘制或贮存的舆图档。北京第一历史档案馆现存有1943件舆图,分天文、舆地、江海、河道、武功、巡幸、名胜、瑞应、效贡、盐务、寺庙、山陵、风水等13大类。

   3、内阁档案中的舆图

主要为题本,以及随题本进呈的各种舆图。题本经内阁典籍厅官员批红后,则称为“红本”。宣统元年(1909)设立京师图书馆,从内阁大库红本中捡出明、清旧本舆图一百余种,转交京师图书馆庋藏,1949年初被运往台湾,即台北故宫博物院部分藏图。

   4、兵部、外交部档案中的舆图

现存兵部档案中除文件外,尚有修筑各地炮台、军港之工程图等舆图资料。外交部档案中包括19世纪中叶清廷与外国签约、划分租借、边界谈判之边界图等。


五、清宫廷舆图档案的移存和散失



 1、第一次鸦片战争期间,沿海官府档案、舆图,清廷秘籍遭劫掠,流出国门,集中在英国。

  2、第二次鸦片战争及英法联军入侵北京,火烧圆明园,英国劫走广东巡抚衙门档案,现藏英国公共档案馆。

  3、1900年八国联军入侵北京,进驻紫禁城以及各衙门,翰林院被烧毁。

  4、清朝宣统二年(1910)为推行新政,张之洞等奏请设立京师图书馆(国立北平图书馆前身),以北京城内后海广化寺僧寮为馆址,属学部管辖,又称学部图书馆。1915-1928年转到北京方家胡同国子监南学旧舍为馆址。筹备之初,即议定以翰林院、国子监以及内阁大库残本为基础典藏,其中特别从内阁大库红本中拾出明、清旧本舆图一百余种,转交京师图书馆(后改名北京图书馆)庋藏。

  5、1931年,日军侵占东北三省,战火即将烧向华北。国民政府为避免故宫国宝文物再遭抢掠,选取精品装箱分五批南运上海,又转南京;抗战爆发后再转往四川、贵州暂存。抗战胜利后运返南京。1949年1月,故宫文物、典藏和原北平图书馆藏内藏大库舆图,被国民党政府从南京运往台湾。

  6、北平国立故宫博物馆文献馆也一直在整理、编印和陈列清代宫中档案和舆图。1949年原宫廷各处档案及内务府造办处舆图房的地图集中在北京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


六、保存明清档案与古旧地图相对丰富的机构



主要有以下机构保存明清档案与古旧地图相对丰富:

  1、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北京):原内务府造办处舆图房贮藏舆图;

  2、中国国家图书馆(北京):1950年后新购置散落民间的明清舆图;

  3、大连图书馆(辽宁省):日本南满洲铁道株式会社从意大利驻北京公使罗斯(Giuseppe Ros)手中购得;

  4、故宫博物院(台北):内阁大库红本中捡出明、清旧本舆图,先转交京师图书馆庋藏,后被运往台湾,以及军机处档案中属于录副留中的部分舆图均存台北故宫博物院;

  5、“中央研究院”傅斯年图书馆(台湾):自20世纪陆续购得清廷内阁档案及舆图;

  6、“中央研究院”近史所档案馆(台湾):接收保管经济部旧档案中的清朝末年至1949年间之旧地图;

  7、海外主要收藏中国古舆图的图书馆或机构:包括美国国会图书馆、英国国家图书馆、法国国家图书馆、俄罗斯圣彼得堡东方图书馆、德国普鲁士文化财图书馆、意大利地理学会以及东京大学、京都大学、东洋文库、内阁大库公文书馆等。


七、古代中国地图绘制方法与风格



(一)绘制方法:形象画法、符号法、计里画方、投影经纬法、实用网格法

(二)风格:山川画与山水画之别

计划

=Planning=

八、鉴定中文古地图绘制时代的方法



(一)沿革地理知识

考察皇朝等级制度造成中国地方行政区划的变化,城市级别的升降。例如:用中左所(厦门)的设置与名称变化,判定泉州府图说的绘制时代。

根据文献整理出一份按照时间先后排列的明、清地方省、府、州、厅、县、卫、所的建置升降时间表与称谓表,审图时据以核查。

这种判识法的不足:

中国疆域辽阔,建置政令的颁布远非一日或数日所能到达,因而,如若没有全国一统志书或地方志的刊行,行政建置的变化很难为全国所知。地图上往往是内地州县升降的最新信息已经表现,而边陲省份仍然沿用旧的称谓与建置。这种办法虽能判断成图的时间,却不能说明图面表现的是哪个时期的行政建置。

(二)用避讳制度考察

    审查图内是否有因避讳而改写或缺笔的文字,而判识地图绘制的时间上限。此方法的局限在于,中国历朝历代的避讳制度并不总是那么严格。仅就明清两朝为例,明朝前期避讳之法甚疏,万历以后稍密;清朝雍、乾之世避讳至严,许多地名皆改于此时。如:雍正帝名讳“胤禛”,凡涉真字就改名,真定、真阳、仪真一律改作正定、正阳和仪徵。乾隆帝名讳“弘历”,凡“弘”改作宏,或缺笔。道光帝名讳“旻宁”,比如北京“广宁门”就改名“广安门”,“宁”字皆改写“甯”或缺笔以避讳。道光咸丰以后,讳例渐宽。

(三)依靠历史地理学的知识来推考

历史地理学研究方法也可以判定地图年代,如我在大英图书馆工作时有一批运河、黄河地图,无法判定年代。根据自然地理知识,河流的自然特性是:顺直河道→曲流→裁弯取直→顺直河道与牛轭湖并存。例如:有几张黄河河道地图,对照文献,文献上说:“嘉庆八年(1803)吴璥出督南河,将阜宁县黄泥嘴两湾相对处,挑挖引河,使之取直而行,自必湍流迅注。又吉家浦、于家港、倪家滩、宋家尖等处,挺出滩咀,溜行纡缓,亦应挑切顺势,庶可迅流舒展。”因此,可判定地图绘制时代的次序:黄河曲流→嘉庆八年裁弯取直→牛轭湖。

总而言之,判识无题款的中国地图的绘制年代,应综合上述几种方法,并观察图的整体风格、款式、色泽等等,方能得出正确的判断。



九、怎样研究和利用古地图



   疆域总图反映中国人的视野。以《大明混一图》为例,这是一幅明代绘的世界地图,着重表现大明王朝疆域,兼及域外的亚洲、非洲和欧洲等广大地区。2008年在南京大学举办的“中古时代东亚的舆图与世界地理知识——以大明混一图及混一疆理历代国都之图”上,就重点讨论这张地图。这张图传入日本、朝鲜,摹绘本很多,如朝鲜权近、李荟所摹《混一疆理历代国都之图》。关于《大明混一图》,我的研究认为,无论是地图的形式或内容,都明显承袭蒙元时代留下的舆图,表现的是蒙元时代人们的世界观念,是根据元朝留下的混一图做了文字方面的修改,也可能就是一幅摹绘图。关于《混一疆理历代国都之图》的来龙去脉,一般认为是朝鲜人据元朝李泽民1330年所绘《声教广被图》和清浚1370年《混一疆理图》混编而成;去年,汪前进写了一篇文章,根据韩国的文献,发现在《朝鲜实录》有这样的记载,当时朝鲜准备迁都,下令根据大明王朝图混编,目的是借鉴和参考定都。再来看明代成化年间(明前中期)所绘地图(收藏于辽宁博物馆),疆域范围并没有那么大,最西只到今甘肃一带,北方是秦汉长城,反映着一种华夷、胡汉的观念。

   大家目前主要看到的是明、清朝官绘本省、府、州、县地图,明朝地图很少贴签,而清朝地图很多贴签,有其特殊的作用。明清海防图类型及海洋疆界表示法有不同的地方。古代的路程图反映古今交通道路的传承与变迁,唐宋时期有专门的驿站制度,蒙元时代全国遍设站赤(驿站)达1500余处,不仅有水站、陆驿之分,而且辅之以急递铺,每十里、十五里或二十里一设,由当地州县官就近提调。通过中国古代河工水利图,可以看到清朝如何对待黄河与漕运。

结语



对古代舆图的判识一定要结合档案和传世文献来研究。充分利用历代王朝留下的史书、实录、档案、地方志、文集等文献记述的历史人物事迹,结合古代舆图的解读,认识制图人当时是如何描绘历史的空间。17、18世纪之交的中国明、清两个王朝交替的时代,是西方传教士将大地测量用经纬网控制制图、地球观与世界海陆观念传入东方的时代。明、清舆图反映地图学领域的中国与西方的文化交流与影响。古地图具有即时性,是当时人留下的图像与文字史料,不同于经过删订的古籍,具有较高的参考价值,尤其是古地图上的文字、图说、注记、贴签、序跋,以其对比传世文献来校勘正误,古籍整理研究工作应当给予重视。清代档案,最初文字档和舆图是一起的。但是按照当代图书编目规则,文字书刊与地图、图像被划为不同的类别,而分开收藏。因而造成文字档与图档的分离,今后数字化整理时应当还原。



王元林老师精彩点评:

   首先,王老师表达了对李教授的敬佩之情:“做地图学的研究非常辛苦,首先要有博大的情怀、各个方面很好的人缘、像北京大学这样开阔的平台,才能造就像李先生这样伟大的学问家。” 然后,王老师又向我们谈了他的感想和对同学们的期望:“地图学确实是一个系统性的工程,非常难做,一般人轻易不敢触碰。我们从李教授的研究历程里看,同学们要掌握使用地图的方法,善于利用地图。首先很重要的一点是,地图对我们做历史地理来说是千万不可缺少的,不管是区域史、分类史还是断代史,我们都要尽量收集地图,就举一个水利工程为例,可以找到很多文字里没有但可以从地图中反映的东西。另外还要注意古地图里面透露的细小信息,这些对我们做研究都是非常有帮助。今天大家都很清楚,人类学里面有个图像学,而图像学里的“图”比我们后来画的“像”更有帮助。然后同学们还要注意现今藏于各个大学和其他研究机构里面的地图,要善于把它们挖掘出来。”



 

图文编辑:钟行

内容编辑:李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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