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 | 金行征：记录“生•活”

近日，我校“百人计划研究员”金行征老师的纪录片《无臂七子》荣获第四届浙江省纪录片“丹桂奖”最佳长纪录片奖，并在第四届西湖国际纪录片大会（The 4th West Lake International Documentary Festival，简称“IDF2020”） “纪录之光”单元展映。

《无臂七子》记录了七位没有手臂的艺术家，他们来自全国各地，却有着相似的生活悲剧；他们在逆境中不甘示弱，迸发出昂扬向上的勇气和力量，用自己的口与脚去篆刻、去绘画、去写书法，义卖自己的艺术作品，共同筹资在云南贫困山区建了一座希望小学的教学楼，回馈与报答社会。

我们采访了本片的导演金行征，探寻纪录片背后的故事。

金行征，浙江大学百人计划研究员，博士生导师，纪录片导演。代表作品有《无臂七子》《罗长姐》《消失在黎明前》《离开》等。

2008至2015年就读于德国柏林艺术大学剧情电影工作室，获得研究生与大师生学历；2010年，在日本东京多摩美术大学映像工作室攻读研究生项目。

其纪录片《罗长姐》获2018年第42届中国香港国际电影节纪录片竞赛“特别表扬”奖、获2018年第13届中国华语青年影像论坛“年度纪录片”、获2017年第54届中国台湾金马奖“最佳纪录片”提名、获2017年中国西湖国际纪录片大会“年度新锐”奖；

纪录片《消失在黎明前》获2016年西宁FIRST青年电影展“一种立场”奖，入围2016年广州国际纪录片电影节；

纪录片《离开》入围第26届法国马赛国际纪录片电影节、第30届德国弗莱堡国际电影节、日本山形国际纪录片电影节亚洲新浪潮单元、2015德国慕尼黑民族电影节、第9届伊朗国际纪录片电影节，以及2016年韩国EBS国际纪录片电影节。主要研究领域为影视制作、纪录电影制作等。

光影游

1996年，时值高中毕业的金行征，偶然在书摊上翻开了一本讲述张艺谋导演经历的书籍。金行征为之动容，由是萌发了步入影视行业的念头。

在国内读大学期间，金行征始终保持着对摄影的高度热爱。他兼职了大大小小的摄影工作，产出的作品成为学校各类摄影展的常客。毕业后，金行征担任过新华社《暸望》周刊驻浙江站摄影记者，也曾在大学教过摄影课程。

但金行征总觉得自己“还想做更多的事情，还有好多想做的事情没能完成”，他迫切地渴望着更广阔的光影世界。几番思考后，金行征最终选择远赴德国求学。当勃发的创作意识与“恰到此处”的客观机遇相逢，逐步走上纪录片道路的过程中，金行征的经历颇具戏剧性色彩。

考入德国柏林艺术大学后，金行征从原本的视觉传达专业转入电影专业，并进入剧情电影工作室学习纪录片理论知识以及剧情电影的拍摄与制作。他对纪录片的浓烈兴趣，就起源于德国纪录片导演Harun Faroski的《对比》。金行征对于片中德国与印度两国制作砖瓦的相异情境深感震撼：“一边是冰冷的机器，一边是跳着舞打泥巴，我觉得这部片子特别有意思，就这样对纪录片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在学习生活中，金行征常常会将自己的摄制理念付诸于实践。他曾在废品收购站偶遇一位孩童，“这个孩子非常开心，因为能捡到很多好东西，所以废品站其实是他的乐园。”金行征深受感触，将其拍摄成了一则入围巴西、捷克等国家电影节的短片。

在金行征眼中，拍摄如同人生，是一个延续的过程。申请德国最高学位大师生时，金行征凭借自己拍摄的短片被顺利录取；等到攻读大师生，他又在这一短片的先前基础上增加了许多素材，把它拍摄成更加完整的长片。这部片子，便是于2015年展映，并在第26届法国马赛国际纪录片电影节、第30届德国弗莱堡国际电影节等诸多电影节载誉而归的《离开》，记录了浙江中部山区众多小学被遗弃的现状，探讨了留守儿童、农村基础教育等问题。

归国后，由于资金短缺等现实条件，原本更倾向于剧情片创作的金行征，选择以纪录片形式讲述浙江农村老人在城市化进程中的故事，完成了《消失在黎明前》。而后，与全国道德模范罗长姐的结缘，用镜头记录她呵护病儿的感人故事，更加巩固了金行征与纪录片之间的连结。

奇妙的人生际遇，使金行征最终选择了纪录片这条道路。

何谓生活

《无臂七子》的创作，对于金行征来说是一种“难得的缘分”。

  《无臂七子》海报   

2017年，经朋友介绍，金行征得知上虞有几位没有手臂的书法艺术家，便决定前去拜访。初次登门，几位艺术家用脚喝水吃饭的日常就让他十分吃惊，艺术家工作室墙壁上那入木三分的墨迹更是令金行征极为震撼。这次经历唤起了金行征深入了解这些独特艺术家的冲动，他希望借助纪录片的形式呈现这些艺术家的真正生活，并执着地相信这种蓬勃向上的生命力一定具有重要的社会意义。

在两年的拍摄过程中，金行征辗转六地，先后前往七位艺术家家里“踩点”，平均每家去了三次；此外，他还参观了十多次位处上虞的无臂七子艺术馆。在与无臂七子日久天长的交往中，金行征有着数不胜数的难忘经历：“我还记得去安徽采访赵靖（无臂七子之一），恰逢寒冬，不幸得知不久前他的妻子出了车祸，腿部受了重伤。以前都是他的妻子照顾他，打那之后便是他照顾他的妻子。”

《无臂七子》运用了很多特写镜头，在金行征看来，特写不仅能增强画面的质感和力量感，还能巧妙地避免一些艺术家们身体缺陷的暴露，尽量降低引发主人公感伤情绪的可能。当一些诸如吃饭、写字等镜头使得这种暴露不可避免时，金行征便会灵活地处理镜头。

在回忆青年赵靖遭遇炸药爆炸的往事时，金行征便采用了“倒镜”的手法：一朵水花在画面中炸开，又似时光倒流般收回，配上爆炸的背景音乐，让人为之一震。“我想通过倒镜还原时间、逆转结局，只可惜残疾已成事实。19岁的遭遇断了赵靖的双臂，也断了他的正茂风华。”

在漫长的拍摄中，金行征也形成了对“生活”的独到见解：“此次西湖国际纪录片大会的主题为‘生·活’，那么何谓生活？对于无臂七子而言，生活就是在创伤之后依然接受这个世界，爱它，属于它。对于我而言，通过真实的视角将他们的日常艺术化地呈现出来，这就是生活。”

守望真实

近年来，“娱乐化”的大潮澎湃汹涌，金行征有意识地将自己从浪潮中剥离出来，选择扎根并坚守于纪录片拍摄的广袤土壤。对于他而言，纪录片具有非凡的意义：“纪录片虽然不能完全反映现实，但它总在尝试着去触摸现实，因而纪录片的创作更需要时光的沉淀，基于这种积累，纪录片拒绝轻浮，承载着现实的厚重。”

金行征认为，纪录片中有着电视剧、电影等其它摄制体裁无法替代的“真”：“商业电影就是在纪录片中混杂了诸多虚构元素而形成的。虽然纪录片也可以有灵活的创作手法，但是绝对不能有虚构的内容，纪录片永远在为呈现、揭示真实的世界进行努力，这种努力将极大地丰富我们对于真实世界的想象，并经得起时间与历史的检验。”

《无臂七子》，与金行征过去的作品《罗长姐》《消失在黎明之前》相比，是一次全新的尝试。《罗长姐》和《消失在黎明前》的拍摄地点在乡村，金行征十分偏爱在农村的摄制环境：“一方面，乡村的自然光是很好的光源，我可以借此相对便捷地进行光影处理，所以《罗长姐》与《消失在黎明前》的画面会相对精美，有一种电影的感觉。另一方面，乡村常常会给我以宁静祥和的感觉，我可以在那里呆上好长一阵子，来慢慢地融入当地的生活，在慢下来的日子里，我便会有灵感迸发。”而《无臂七子》取材于城市生活。城市景观需要更为复杂的灯光处理，一定程度上增加了拍摄难度与拍摄成本，所以《无臂七子》更侧重于故事的讲述，更类似于电视剧而非电影。

《罗长姐》海报

以纪录片为载体，金行征呈现着真实的生活，也传达着创作的理念。他“尝试着在纪录片中融入自己的思考，以此带给个人或社会以意义”。在《罗长姐》中，金行征希望人们能够重审农村中的家庭生活；在《消失在黎明前》中，他期冀人们去重视那些即将“被遗忘的人”。

纪录片的创作过程，首要的便是发掘故事，而故事的发掘离不开与主人公的交往交流。金行征对此也有着自己的心得：“与主人公的交流需要相当审慎，你需要一些话题来拉近自己与主人公的距离，但是也切忌询问他人忌讳的事情。拍摄纪录片永远是一个与人交往的过程，其中最基本的原则便是对他人的尊重，唯有尊重才能带来故事的分享。”

金行征与主人公的交往也并非总是一帆风顺的，在拍摄《消失在黎明前》之前，他就曾多次拜访居住在山村的主人公。“第一次（拜访）时，他（主人公）完全不配合，认为没有必要去拍他”，但多次的拜访逐渐动摇了主人公原来的想法，后来的拍摄中，主人公向金行征坦言了自己答应的原因：“我这一辈子都没有出去过，你给我拍摄，你的片子也算是把我带出去了。”

再启航

来到浙江大学任教，开启了金行征全新的人生经历。他希望将来能够借助传媒与国际文化学院的平台，分享自己学习与创作过程中的经验教训。“在浙大，我可以将自己多年实践中的经验，分享给优秀的浙大同学。同时，年轻人往往会有不同的认知视角，我会与他们相互学习，这对我的创作也极为有益。”

目前，金行征在浙江大学传媒与国际文化学院共开设了两门研究生课程——《影视创作实践》与《摄影艺术》。兼顾研究员与导演双重身份的他，深深意识到课题研究与项目拍摄两者相辅相成的重要性，他希望借助理论指导实践，并在实践中反思理论。

与学生相处时，金行征始终抱着谦逊的态度，“浙大的同学们非常优秀，理论知识都很扎实，也愿意跟我共同创作。”他将自己与学生的关系，视为彼此学习、携手合作的伙伴关系，他们更像剧组团队的同仁，而非传统意义的师生。

在当下视频拍摄门槛逐渐降低的时代，金行征希望传院学子尝试着去拍摄更有深度、更有意义的内容，“把视野放高、放远，我们的作品需要与生活、与时代同频共振。”

《无臂七子》剧照

接下来，金行征将以2022年杭州亚运会为契机，拍摄两部与体育相关的纪录片。其中一部《谁让我重生》再一次续写了奇妙的缘分——这里面的主人公原是金行征为《无臂七子》里一个游泳镜头而找的替身，但在了解了他背后的故事之后，金行征改变了他原有的计划，决定以这位残疾运动员为主人公再拍摄另一部纪录片。

文案 | 谭梦佳 扎娅 王萍 赵东山 雷思涵图片 | 受访者
排版 | 李瑶
责任编辑 | 施慧慧 雷思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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