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指中国：美国退出《中导条约》的真实意图
剑指中国：美国退出《中导条约》的真实意图
《中导条约》全称《美苏销毁两国中程导弹和中短程导弹的条约。该条约要求全面禁止和彻底销毁美苏两国全部射程在500公里至1,000公里的陆基中短程导弹，以及射程在1,000公里至5,500公里的陆基中程导弹和巡航导弹。
1987年12月8日，美国总统里根与苏联领导人戈尔巴乔夫在美国首都华盛顿特区市签署中导条约后握手致意。图像来源：《大西洋月刊》
2018年10月20日，在中美关系恶化和贸易战升温的背景下，特朗普总统突然宣布，美国将退出已经实施了30年之久的《中导条约》，理由是俄罗斯多年来一直违反条约，同时中国不受约束地研发和部署《中导条约》禁止的武器。
特朗普向媒体声称：
“俄罗斯违反了条约。他们都违反了好几年了。我不知道为什么奥巴马任职时不和他们谈谈，为什么奥巴马没有决定退出这个条约。”
“如果俄罗斯在做这件事（研发和部署中程导弹），如果中国在做这件事，而美国还在遵守这一协定，那是不能接受的。”
美国宣布“退群”后，舆论大哗。中外媒体普遍认为，《中导条约》自生效以来一直是欧洲安全架构的主要支柱，美国撕毁条约将打开新一轮核军备竞赛的潘朵拉魔盒，急剧增加在欧洲战区爆发核冲突的风险，将给美国、西方盟国、俄罗斯乃至整个世界的和平与安全带来难以估量的严重后果。
以笔者管见，美俄目前仍然处于“相互确保摧毁”的战略核均衡态势，美俄两军部署的远程和中程核武器只有战略威摄功能，并无实战意义，其研发和部署只能适可而止，并非多多益善。美国退出《中导条约》之举，不太可能导致美俄在中程核导弹领域展开大规模军备竞赛。
令人纳闷的是，俄罗斯违约研制和部署陆基中程导弹的型号和数量并不多，射程仅限于欧洲和俄罗斯周边国家，并未对美国构成迫在眉睫的核战争或常规战争威胁。真正能够对美国本土造成毁灭性核打击的是俄罗斯新一代远程洲际弹道导弹。
2017年7月18日，前美国驻乌克兰大使、著名智库布鲁金斯学会高级研究员、军备控制与核不扩散项目主任史蒂芬•派弗(Steven Pifer)指出：
“令我有些惊讶的是，在欧洲、日本、韩国乃至中国，似乎没有人对《中导条约》的存亡感到特别担忧。俄罗斯部署的中程导弹不会命中美国，其设计、制造与部署都是以俄罗斯周边国家与地区为目标，包括欧盟和亚太地区。但是，只有美国与俄罗斯签署了《中导条约》，真正在俄罗斯中程导弹射程之内的那些国家却显得毫不在意。”
前美国驻乌克兰大使（1998─2000年任职）、著名智库布鲁金斯学会高级研究员、军控与核不扩散项目主任史蒂芬•派弗。图像来源：海牙战略研究中心
目前美国指责俄罗斯违反《中导条约》的武器总共有三款，但其中两款属于打“擦边球”。
第一款是陆基“诺瓦特”型中程巡航导弹(Novator 9M729)，北约代号SSC-X-8，射程2,500公里，超过了《中导条约》限制500公里的下限。该型导弹的作战性能与美国海军“战斧”巡航导弹比较相似，但因是陆基发射，违反了条约限制。
俄罗斯陆基“诺瓦特”型巡航导弹(Novator 9M729)，北约代号SSC-X-8，射程
2,500公里。图像来源：《国家利益》
第二款是“伊斯坎德尔”( Iskander 9M723)中短程弹道导弹，北约代号SS－X－26“岩石”(Stone)，射程500公里，与《中导条约》的下限打了个“擦边球”。该型导弹的设计强调隐形和突破反导拦截系统的能力，俄罗斯军方吹嘘目前世界上没有拦截“伊斯坎德尔”导弹的方法存在。
俄罗斯“伊斯坎德尔”( Iskander 9M723)中短程弹道导弹，射程500公里。图像来源：兵器展示
第三款是陆基RS-26“边界”型(Rubezh)中程弹道导弹，北约代号SS-X-31，射程5,800公里，与《中导条约》5,500公里的上限打了一个“擦边球”。 该型导弹的作战性能与当年引发美苏签定《中导条约》的SS─20型中程弹道导弹非常相似。
俄罗斯RS-26“边界”(Rubezh)中程弹道导弹, 北约代号SS-X-31，射程5,800公里。图像来源：俄罗斯卫星通讯社
据俄新社10月21日报道，针对美国退约，俄罗斯总统普京表示：
“美国打算退出《中导条约》的正式理由是指责俄罗斯违反条约。但和往常一样，没有任何证据。美国已经违反条约在罗马尼亚部署了反导系统，并使用‘宙斯盾’发射装置，把它们部署在陆地，部署在东欧领土。”
普京警告称，如果美国在欧洲国家部署中程导弹，俄罗斯将不得不用导弹“对等”瞄准这些国家，势必引发新一轮军备竞赛，这将是20世纪80年代美苏冷战对决的重演。
但事实上，恰恰是俄罗斯多年以来一直打算退出《中导条约》。
在2014年出版的《职责：一个战时国防部长的回忆录》(Duty: Memoirs of a Secretary at War)中，小布什总统内阁第二任国防部长罗伯特•盖茨披露，2007年2月在塞尔维亚，俄罗斯国防部长谢尔盖•伊万诺夫向他透露了俄罗斯打算退出《中导条约》的惊人内幕：
“伊万诺夫告诉我，俄罗斯打算退出里根政府与苏联签署的《中程导弹条约》, 该条约禁止美国和苏联以及后来的俄罗斯部署射程500到5,500公里的中程弹道导弹。伊万诺夫说，当今世界只有美国和俄罗斯不能部署这类导弹，这不能不说是一个极大讽刺。他又说，俄罗斯不会把中程导弹部署在针对欧洲的西部，而是打算部署在南部和东部，针对伊朗、巴基斯坦和中国。”
这个问题实在太突兀，罗伯特•盖茨毫无心理准备。他当时答复说:
“那是你们自己的事，美国不会支持撕毁《中程导弹条约》的做法。”
罗伯特•盖茨：《职责：美国前国防部部长罗伯特•盖茨回忆录》，中译本，陈逾前等译，广东人民出版社，2016年版。
2007年2月，俄罗斯国防部长谢尔盖•伊万诺夫（左）向罗伯特•盖茨透露，俄罗斯打算退出《中导条约》。图像来源：美国国防部官网
另据合众国际社报道，2007年10月22日，普京总统会见美国国务卿康多莉扎•赖斯和国防部长罗伯特•盖茨时，对华盛顿坚持在波兰和捷克部署反弹道导弹系统表示强烈不满，并且明确发出俄罗斯退出《中导条约》的威胁。
问题在于，美国在波兰、捷克、罗马尼亚等东欧国家部署的陆基“宙斯盾”反弹道导弹系统虽然空天一体，攻防兼备，但是并不在《中导条约》限制之列。普京威胁退出条约只是借题发挥而已。
另一个明显信号是，2007年10月17日， 俄《共青团真理报》刊登军事评论员文章，认为俄罗斯有以下充足理由退出《中导条约》。
第一，条约参与国目前只有美国和俄罗斯，但欧亚大陆很多国家，包括一些与俄相距不远的国家都拥有或正在研制中短程导弹，俄方必须考虑这一危险因素，并找出相应的防御手段，避免在有小型重要军事目标需要打击时，俄军只有远程战略核导弹而没有中短程导弹可用的尴尬境地。
第二，美国坚持要在捷克和波兰建立反导设施，迫使俄罗斯寻求必要的反制手段。如果俄方恢复生产中短程导弹，就可以把它们部署在西部边界线、甚至波罗的海舰队和北方舰队的战舰上。中短程导弹不仅可以指向美国在东欧的反导基地，还可以瞄准欧洲战区的所有军事基地。
第三，俄罗斯2004年签署《欧洲常规武装力量条约》后，美国及其北约盟国至今未签约，导致俄罗斯在欧洲大陆的军事存在远远低于北约集团。北约用条约束缚了俄罗斯手脚，造成俄军在西、南两个危险战略方向上部署的兵力与不断增长的军事威胁不符。
在此背景下，2007年后俄罗斯对《中导条约》阳奉阴违，开始秘密研制和部署中程导弹。奥巴马政府对俄罗斯的违约之举基本上袖手旁观，并未作出特别激烈反应。
从军事角度看，美国在欧洲战区已经部署大量不受《中导条约》限制的海基和空射中程巡航导弹，还有“洛杉矶”级核潜艇发射的潜射中程弹道导弹，足以抗衡俄罗斯目前规模不大的陆基中程导弹威胁。
时过境迁。特朗普总统执政后，美国对《中导条约》的立场发生重大变化，明人不做暗事，干脆公开宣布美国打算退出条约。
引人瞩目的是，2018年10月22日，美国《外交政策》(Foreign Policy)双月刊网站登载驻五角大楼记者拉纳•赛利曼（Lara Seligman）文章，醒目标题为：“特朗普打算退出美俄《中导条约》的真实意图可能涉及中国”。
《外交政策》文章醒目标题：“特朗普打算退出美俄《中导条约》的真实意图可能涉及中国”。
顺便提一句，《外交政策》的创办人是美国著名保守派政治学家、哈佛大学教授塞缪尔•亨廷顿，此公以高瞻远瞩，博大精深，内外兼通享誉学界。他1993年在《外交政策》夏季号发表一篇重头文章，题为《文明的冲突》。该文在1996年拓展为一本闻名于世、影响深远的警世名著，取名为《文明的冲突与世界秩序的重建》。
赛利曼女士在《外交政策》文章中引用美国军控专家以及前任和现任政府官员的观点，着重强调特朗普突然退出《中导条约，其真实战略意图是为美国在太平洋战区增强常规军力扫清道路(clears the way forthe U.S. to boost its conventional forces in the Pacific)。
赛利曼披露，如果退出《中导条约》，美国就可以在以前受到限制的中程导弹领域和中国展开常规武器竞赛。目前美军在亚太战区主要依赖海军航空母舰战斗群、空军轰炸机实施军事威慑，如果能够在太平洋岛礁的军事基地部署陆基中程导弹系统，将增强美军的陆海空多重打击力量，提高部队的战场生存能力，为五角大楼的军事决策提供额外的选择。
《外交政策》驻五角大楼记者拉纳•赛利曼女士(左)完成飞行训练后与教官合影，背景是一架T─38型双座喷气式教练机。图像来源：拉纳•赛利曼2017年8月15日推特
在美国鹰派看来，中国是“当前全球最庞大、最先进中程弹道导弹打击力量的拥有国”。由于美苏依据《中导条约》销毁了双方的中程弹道导弹，中国战略火箭军装备的东风导弹系列成为世界上唯一覆盖各种类型弹道导弹、规模庞大、性能先进的陆基弹道导弹系列。
中国东风弹道导弹系列10种型号射程示意图。图像来源：悟空问答
中国东风弹道导弹系列的战区和战略打击范围示意图。图像来源：搜狐军事
2018年10月23日，美国总统国家安全顾问约翰•博尔顿访问俄罗斯，向普京总统当面解释美国退出《中导条约》的原因和立场。
美国总统国家安全顾问约翰•博尔顿与普京总统在会谈前握手。图像来源：华盛顿邮报
在会谈中，博尔顿引用特朗普总统的话说，如果俄罗斯以及不是条约签约方的中国等国家研发新型中程导弹，那么美国也必须开始这样做。
博尔顿认为，《中导条约》已经完成了它的历史使命，冷战时期签署的美苏双边条约已经不再适用于当前的国际安全环境，因为包括中国、伊朗和朝鲜在内的其它国家都已经研发了中程导弹。
值得特别警惕的是，据俄罗斯卫星通讯社报道，博尔顿11月10日在巴黎向媒体表示，美国并没有打算在欧洲部署《中导条约》禁止的导弹。
博尔顿说：“在可以预见的未来，美国没有计划在欧洲部署《中导条约》禁止的导弹。对北约和美国来说，这是个全球战略问题，我们正在与盟友就这个问题进行非常紧密的磋商，同时我们也对(制定)共同立场持乐观态度。”
项公舞剑，意在沛公。在中美关系恶化以及南海和台湾海峡存在潜在中美军事冲突的背景下，特朗普突然宣布撕毁《中导条约》，目前其锋芒更多的是指向中国，其目的是迅速弥补美军在中程弹道导弹领域的一片空白，试图在一场潜在的亚太战区大规模高强度常规冲突中更有效地威摄和压制中国。
作者：陈伟
《中导条约》系列文章四之一:美国退出《中导条约》的真实意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