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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年磨一剑的台北表演艺术中心

W* 卷宗Wallpaper 2023-06-04

在台北,跨过基隆河后,圆山大饭店的不远处,一座“皮蛋豆腐”建筑赫然出现在眼前。这座被戏称为“皮蛋豆腐”的建筑就是日前刚落成的台北表演艺术中心,在此之前,我们已经在各种场合见过这栋建筑的各种信息,数次在讲座中听雷姆·库哈斯介绍过它的各种设计想法,也听闻了工期延误的消息。



竣工后的台北表演艺术中心©Photography by Shephotoerd Co. Photography for OMA



其实早在2004年,这座建筑就已经有了初步设想,并在2009年完成设计,2012年开工,原计划2015年投入使用。但直到18年后,原定的竣工时间7年后,2022年3月,台湾表演艺术中心开始试运营,“皮蛋豆腐”才与观众见面。


台北表演艺术中心由OMA(大都会建筑事务所)设计,项目由OMA创始人雷姆·库哈斯(Rem Koolhaas)与OMA主管亚洲合伙人大卫·希艾莱特(David Gianotten)带领。在2022年的今天,我们尝试梳理这座建筑的设计建造历程,并与OMA进行了一场对话,试图理解这座建筑设计的初衷,和建筑背后的文化逻辑。



竣工后的台北表演艺术中心的白天与黑夜©OMA Photography by Chris Stowers




2004年5月,时任台北市长的马英九提出了“台北艺术中心”的构想,计划以BOT方式引入约100亿元新台币的民间资金,兴建一座复合式的艺术设施,包含1500座的音乐厅、700座的中型戏剧厅、1000座的舞台、表演图书馆、排练场、管理中心,以上设施加上停车场约有15万平方米。


不过在2006年马英九卸任台北市长时,尚未完成与开发商的BOT签约,而继任的台北市长郝龙斌则有了新的想法。马英九设想的项目地处今天台北儿童新乐园的五公顷用地上,2008年7月,郝龙斌提出了新版的台北艺术中心规划,将项目地挪到了捷运剑潭站正对面两公顷左右的机关用地上。在缩小面积的同时,郝龙斌也放弃了马英九的BOT建设方式,改为政府自建,预算缩减为新台币38亿元。




概念模型©OMA Frans Parthesius 



规划确定后,台北市开始了全世界范围内的设计竞赛,OMA在2009年1月胜出,获得设计权。方案确定后,却迟迟无法动工,因为项目地所在地有一个士林临时市场,而新的士林市场尚未完工,无法搬迁。直到2012年2月,士林临时市场拆迁完毕,台北表演艺术中心才开始进入施工阶段。


直到2014年8月前,一切进展都是顺利的,当局也对外宣布,这座建筑将于2015年投入使用,成为台北市迈向“东亚一线城市”的重要文化地标。




2014年12月,郝龙斌卸任台北市长,柯文哲(民间戏称柯P)接任。柯文哲上任后,将“台北艺术中心”更名为台北表演艺术中心,也就是现在的正式名称,以便于与台北市其他的艺术机构区分开。


在决策机构发生大量变动的情况下,台北表演艺术中心在2015年发生了工期延误,未能在当年竣工。为此,负责施工的理成营造要求增加预算,但是遭到了柯文哲当局的拒绝,之后,理成营造的财务状况迅速恶化,并于2016年宣布破产,表演艺术中心的施工停滞。



建设中与竣工后的球剧场© OMA Photography by Chris Stowers



直到2017年7月,也就是理成营造倒闭近一年后,柯文哲才以分标的方式对项目进行发包,外墙部分由双喜营造得标并于8月复工。虽然外墙已经标出,但内装的发包却不顺利,在2018年7月才由安仓营造、泰创工程及旭冠电机等共同承揽、9月复工,此时距离理成倒闭已近两年。


在这个过程中,台北表演艺术中心也因为重新发包、原物料上涨等因素,预算攀升至新台币67.5亿新台币,比当初的预算贵出30亿新台币。



开幕时与大家连线的建筑师雷姆·库哈斯与大卫·希艾莱特;竣工后的台北表演艺术中心© OMA Photography by Chris Stowers



虽然复工,但是一切的进展都异常缓慢,台北表演艺术中心受到外墙与内装进度不一致的影响,虽然外观早已成形,却迟迟无法启用,直到2021年,内部都还是工地状态,仅能在“白昼之夜”、“打开台北”之类的特殊活动简短亮相,还无法真正启用。之后,受新冠疫情的影响,直到柯文哲台北市长第二任期的最后一年——2022年,台北表演艺术中心才终于走到“试营运”这步。




长期以来,世界各地的剧院似乎都遵循着一套共同的设计逻辑,某种程度上是一种相同元素以不同方式组合后的结果:一个可容纳 2,000 人的观众厅、 一个有 1,500 个座位的大剧院和一个黑盒子。其显眼的标志性外观掩饰着如同 19 世纪剧院一样传统守旧的内部装饰, 同时其内部的看台成了社会等级分层的标志。


13年前的2009年1月,库哈斯创立的OMA赢得了台北表演艺术中心的设计竞赛,合作团队是姚仁喜建筑师领军的大元联合建筑师事务所。当时的项目预算是38亿新台币,其中设计费用高达5亿7000万新台币,占比高达7%,是台湾公共工程建设史上的设计费比例最高的项目。与这个最高的设计费相匹配的是OMA极具革新意义的设计方案。



体量生成分析图:球剧场、蓝盒子和大剧院场被中央方形体块连接,共享后台与辅助空间©OMA Frans Parthesius



台北表演艺术中心包含三个剧场,每个剧场都可以独立运作。剧场插放在中央方形体块中,后者将舞台、后台以及辅助空间简单高效地结合在了一起。传统剧场如同一个接在方块上的悬浮星球。听众通过内外表皮间的道路进入观演厅。厅内,内侧壳体与方块交接的地方形成了一个独特的台口,可以布置出任何场景。



球剧场剖面图©OMA 

台北表演艺术中心的球剧场内©OMA Photography by Chris Stowers


大剧院(左)和蓝盒子(右)的剖面图

左图:大剧院©OMA Photography by Chris Stowers

右图:蓝盒子©OMA Photography by Chris Stowers



建筑作为人类生活的背景和容器,空间与人的活动赋予建筑意义。与其他从历史文脉、上位规划、周边环境和意识形态入手的建筑师不同,OMA的设计还建筑于本质,还设计于体验,从不在表面做文章,而是关注空间设计本身。在大卫·希艾莱特看来,这栋建筑是对20世纪剧院空间的一次当代革新。设计没有采用标准的盒子形状,创造了一个略不对称的空间。舞台层、正厅观众席和包厢被整合在了一片折板中。多功能剧场位于大剧院层的另一侧,灵活的空间能够适应最为实验性的演出需求。


台北表演艺术中心是OMA设计的一系列剧院中较为特别的一个项目——它是首家实现组合剧场的剧院,具有试验性意义;还可作为实验性作品的演出场馆,而国际范围内的大多数传统剧院都无法满足这类剧种的演出需求。



三座剧场空间的交错形成了穿插的内部空间流线


台北表演艺术中心内部流线

©OMA Photography by Chris Stowers 

©Photography by Shephotoerd Co. Photography for OMA



OMA善于运用最简单的东西表现出它的复杂性和趣味性,台北表演艺术中心是近些年完成的为数不多贯彻OMA早期设计理念的设计,三个体块的交织形成了多个不同的“面孔”,而剧院的标志性外观正是其内部体验所产生的效果。建筑秉承着这样的逻辑——外部和内部并行不悖。通过利用内部功能空间之间的不确定性的间隙来容纳任何可能,穿插在三座剧院后台间的大众参观流线正是这种处理不确定性的体现。通过这种穿插处理,创造了一种介于剧院代表的精英文化和夜市代表的大众文化之间的交汇和缓冲带。


除了功能性,公共性是OMA关注的另一个重点,并成功的在台北建成了一座与城市相连的剧院——第一层是流行文化与高雅文化的连接,第二层是建筑与交通的连接,第三层是剧院与城市生态环境的连接。


台北市政府原本的计划是拆除夜市,用正式的剧院取而代之。然而,OMA的建筑师认为夜市是当地人日常生活中十分熟悉的存在,这样做相当于让台北当地的民间流行文化为高雅文化让步。最终的设计夜市得以保留,和代表高雅艺术的剧院并置。



台北表演艺术中心与城市与公共活动的交融©OMA Photography by Chris Stowers



建筑师仔细研究了台北的交通系统,认识到捷运是当地的关键出行工具,因此将艺术中心的方位正对公共交通,直达捷运站点。


为了让民众能更好地接触这栋建筑,建筑师在大厅中央设计了一座向上的电扶梯,既不是给入场观众用,也不是给工作人员用,而是“参观专用”,即使不买票进场观看演出,也可以进入参观。启用之后,将会以定时导览的模式让游客进入,路线穿梭在三座剧场的后台之间,可以看到其他表演设施难以看到的景象。除了舞台上的演出,场馆紧邻剑潭站、士林夜市旁,不看演出也能走进场馆。建筑的另一面马路正对着建有豪华酒店的山林,在面向山林和酒店的屋顶设置了公共区域,让人们享受城市的美好生态,让表演艺术去殿堂化,更期许成为全民客厅。



“参观专用”的橙色扶梯

©Photography by Shephotoerd Co. 

Photography for OMA



“我们抓住机遇,既保留了台北夜市的原貌,让它维持对大众开放,又在夜市之上建立了剧院,将民间流行文化与高雅文化通过公共环路相连,让人们无需买票也能在剧院中穿行。台北表演艺术中心联结了高雅文化与民间文化,在我们看来,这便是关键意义所在。因此,此建筑与城市的关系并不是戒备疏离的,而是开放包容的。”希艾莱特说。




OMA设计的这栋现象级建筑的内部空间受到了广泛的赞誉,有读者评论说,作为典型的库哈斯式建筑,外观“多丑”,内在就有多好玩。


并不是所有人都对这个设计买账,库哈斯也在各种场合提到建筑设计的灵感来自台湾夜市的鸳鸯火锅大杂烩,因为其独特的外观,民众依它的外型戏称为“皮蛋豆腐”、“士林那颗蛋”、“Orz”(跪地的表情符号)、“卤味建筑”等。甚至还有评论认为这座建筑“败絮其外、金玉其中”。



台北表演艺术中心球剧场一侧立面,玻璃立面呈波浪状©OMA Photography by Chris Stowers




对于这些调侃,OMA的建筑师却十分欣慰。年轻时曾是记者的库哈斯,把对社会现象的观察融入设计里,建筑能否为当地文化发声、能否为当地居民创造活动空间,是他所关切的。艾希莱特说,台北表演艺术中心前后盖了十年,台湾人也习惯这栋建物的存在,“我们不再是外星人”。至于那些说OMA建筑过于突兀的评论,库哈斯与希艾莱特都不在意,他们甚至希望,夜市摊贩能在演出时重回台北表演艺术中心一楼广场摆摊。


“人们总喜欢美丽的外表,往往容易忽略内涵。当在那些美丽亦或是平庸的建筑中出现一个‘丑八怪’,人们就想一探究竟,它到底为何那么丑。”库哈斯说。


“我们每一个项目都是在公众的目光中完成的,因此总不免要受到人们的审视与评价。”希艾莱特说。如今,社交媒体是一个表达观点的便利平台,建筑师听到了越来越多的声音。但是“我们并不会因为公众的看法而左右设计方案”。



台北表演艺术中心顶部的排练空间©OMA Photography by Chris Stowers


台北表演艺术中心大剧院一侧立面©OMA Photography by Chris Stowers



在希艾莱特看来,台北表演艺术中心这一项目被用来与夜市做联想,将其戏称为“皮蛋豆腐”,虽然是他未曾预料到的,而这也是该建筑与夜市之间联系的部分体现。人们之所以这样叫,是因为他们理解了建筑师的目的,也就是将民间流行文化与剧院高雅文化相融合。因此,大家能注意到这一建筑的特点,能用这种比喻来描述它,于建筑师而言是一种肯定。



台北表演艺术中心底层外部的景观与流线设计©OMA Photography by Chris Stowers




如上文所言,台北表演艺术中心是一座充满实验性的建筑,而这恰恰与其要承载的实验性戏剧相匹配。


与其他的充满华丽气息的剧院建筑不同,台北表演艺术中心将空间利用最大化的建筑外观显然过于简单粗糙。但这是OMA的建筑师们有意设计的结果。他们认为台湾地区的戏剧制作承载着关键意义,具有独特的可能性,具备一种更为“自由的文化内涵”。


“在我们看来,正是因为这种文化内涵,实验性戏剧才得以在中国台湾发展成熟并受到大众喜爱”,希艾莱特说。



球剧场©林轩朗



十年前的2012年,库哈斯与希艾莱特共同署名,发表了一篇名为《中国特色CHINESE-NESS》的文章,彼时他们拿到台北表演艺术中心的设计权不久,项目尚未动工。在笔者看来,发表于十年前的《中国特色CHINESE-NESS》一文在今天依然有着独特的意义,是理解当下中国公共建筑设计的一个重要途径。


库哈斯与希艾莱特在这篇文章中提到,“中国台湾生机勃勃的演艺产业需要一种新型剧院为实验性戏剧作品提供发展空间。对当地文脉的了解以及对其局限性的理解,使得建筑师的视野不仅仅停留于达成客户乐意接受的设计方案。


对于这个“局限性”,希艾莱特认为,各地都有各式文化表达,既与中国传统相关,也与西方文化关联——它可以提供观察中国社会的另一个视角。传统相关,也与西方文化关联——它可以提供观察中国社会的另一个视角。



上图:三个剧场空间可以共用的舞台塔

下图:当蓝盒子和大剧院通过中央方形空间连通后,可形成一个超级大剧院



“中国台湾地区的现实状况为戏剧制作带来了独特的可能性,萌生了一类植根于中国历史与文化的、高度实验性的作品”,希艾莱特说。在项目设计开始前,OMA的建筑师与大量的中国台湾地区艺术家、戏剧制作商进行沟通,他们普遍都不愿局限于一个剧场配备单个舞台的布置,希望能看到剧场观影方式的创新,如部分观众坐在舞台中央被演员所环绕的模式。将剧场融合后,一部戏剧便可同时在三个背景中上演,且不同背景可以轮流转换。考虑到这种独特的剧种出现在台北,台北表演艺术中心会将这些可能性变为现实,同时兼顾更加传统的剧种,如西方歌剧、中国戏曲、舞剧与话剧等。



向左滑动查看:竣工后的台北表演艺术中心©Photography by Shephotoerd Co. Photography for OMA



台北表演艺术中心的设计思路启发了OMA的多个亚洲项目,“于我们而言,台北表演艺术中心之所以特别,不仅是因为它是OMA在台湾的第一个项目,还因为我们在其基础之上发展出了深圳证券交易所和位于香港西九龙文化区的规划方案”。


但是希艾莱特也看到,十年前的看法和结论而今已经发生了变化。十年前,中国的客户会更看重OMA建筑的独特性。如今则更偏向合作关系,与OMA共同研究城市发展、探索特定背景下建筑与城市的关系。“十年前的这篇文章中没有提到的一点是,中国现在越来越关注自身的传统文化价值,而并非单纯追求和其它国家相同的城市化发展。中国正在努力开发自身独特的城市化及发扬文化价值的策略”“我将其视为一个进程”,希艾莱特说。



台北表演艺术中心©OMA Photography by Chris Stowers



台北表演艺术中心从构思到落成最终花了18年,才让这一座不一样的建筑矗立在城市中。即将卸任的台北市长柯文哲在试营运启动当天对记者说,希望这座硬体能够提升台北的表演艺术。不过硬件毕竟只是起跑点而已:表演艺术工作者如何使用、管理者如何吸引观众购票进场、一开始进场的观众如何把热潮转化成习惯,每一步都是考验。


不论是漫长的建设周期、对城市与艺术的思考、对公共性的探索,台北表演艺术中心18年的建设历程,或许能在中国公共文化建筑遍地开花的背景下,提供一些可资借鉴的经验。



撰文:游旭东

编辑:邓圆也

新媒体编辑:hanxi

图片由OMA提供



Reference:

迟来的皮蛋豆腐:台北表演艺术中心开箱报告,https://www.thenewslens.com/article/164502/fullpage

台北新地标》开箱「士林那颗蛋」北艺中心,设计灵感来自鸳鸯锅?https://www.cw.com.tw/article/5118923?template=fashion

“败絮其外而金玉其中”——台北表演艺术中心 ,《中国建筑装饰装修》,2012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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