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室如意｜中国美学与欧洲经典设计碰撞出的新体验
北京中古家具店“回到二十世纪”的创始人曹峰一直用绘画的方法理解空间。他以北京怀柔的一处宅院为画布，一再创造出交织着东方传统气韵与西方现代精神的混合体验。在他最新的空间设计践行中，这座传统民居和曹峰的收藏，共同与丹麦家具品牌GUBI的经典设计资产展开对话，而它们之间微妙的共通点构成了诗意，诉说着曹峰想要讲述的“一种脱离标签化的设计性”。
曹峰位于北京怀柔的宅院，这处空间与丹麦家具品牌GUBI的经典设计资产展开对话
2019年，曹峰在北京怀柔找到了这座初建于50年代的中国北方农村传统民房，贴近自然的农村环境中，这处宅院隐于一块相对的高地。经过一年多时间，曹峰将这座被改造成了他和太太以及他们的狗Tang tang的度假屋。
上图：曹峰在北京怀柔找到了这座初建于50年代的中国北方农村传统民房；
下图：北京中古家具店“回到二十世纪”的创始人曹峰
改建中，曹峰为院落注入了一池清浅的水，赋予房屋轻盈的漂浮感，长方形水池中央伫立着的李佳明创作的动态金属装置《云》，使设计更显灵动。曹峰保留了传统民居的房梁结构，土坯墙壁沿用原色原料，门前石阶也嵌在地面时隐时现，又在外面加盖了一个现代的设计，干净利落的线条、纯粹的白色墙面和巨大的落地窗，无不与Mies van der Rohe的极简主义思想相呼应。
院落放置着GUBI COPACABANA户外休闲椅，金属管构成了椅腿、椅座和靠背的框架创造出一种流动感
这是一个L型布局的空间，书房、餐厅、客厅、厨房、卫生间、卧室依次排开，通透流畅，室内室外之间没有迂回和躲藏，正如曹峰所说的那样，“在满足功能的情况下去产生一种新的审美情趣，有传统的东方味道又不失现代的舒适感。”
在这里的日子松弛安宁，约朋友相聚品茶，修理院落的植被花草，或安静看书，思考一些以前没时间考虑的问题。这一远离都市繁华的居所，也是曹峰审美求索的外显，是“烟火气”和“艺廊感”的交汇。
这一远离都市繁华的居所，也是曹峰审美求索的外显，是“烟火气”和“艺廊感”的交汇
2021年初，“室室如意”栏目曾在曹峰入住不久后来此探访。当时他说，“不恋旧，不死守，过了某个阶段，一些东西就是过去式，我一直在追自己喜好的线。”比起彼时，曹峰认为此次与“GUBI GOES AL FRESCO”全球项目合作的空间设计，在诸多方面都精进了一个层次。他说：“我一直处在持续往前走的状态里，去寻找自己在每一个阶段的精神追求，以及物质与精神的结合。”
L型布局的空间中的厨房
在2015年创立“回到二十世纪”前，曹峰曾在国际4A广告公司Ogilvy北京担任创意总监达十余年之久，从那时养成的对艺术和设计的爱好，使他对空间设计产生了巨大的兴趣，并开始不断收集上世纪的经典设计作品。“如何在一座东方味道的建筑空间内，不违和地营造一种混合气质与折中的风格体系”，是曹峰多年来深耕的一项审美课题，并在此次空间设计中得到进一步探索。“中国农村的美学和欧洲经典设计碰撞出一种新的视觉体验，这是以前从来没有人做过的尝试，”他总结道。
空间角落里放着艺术家Miriam Cahn的作品，她独特的肖像画风格，利用色彩的潜力来传达冲突、战争和内心世界等强烈且富含深意的主题
曹峰不喜欢流于表面的中式，也不喜欢太过明显、可以被立刻表述出来的风格，比如所谓的“法式”，又或者是“侘寂”。“Axel Vervoort或Vincent Van Duysen做的侘寂美学，在尺度和感觉上都是不一样的，就像不同的人去炒一道菜味道也会不同那样。‘侘寂’到了中国之后就出现了走样，被很多人用在民宿里，因为像这样一个标签化的风格，可以快速产生商业价值。但是人们没有那么好的对于质感的理解，又没有那么好的艺术品和古董来搭配空间氛围，这一点就是侘寂风格在中国面临的问题，”曹峰分析道。而他选择一切从感受出发，用绘画的方法去理解空间，处理“中西”、“新旧”之间和谐共处的对比关系。
墙上悬挂着Miriam Cahn的肖像作品。桌面上Gianfranco Frattini的Aspide台灯纤巧的蛇形外观，在复古之余增添了几丝空灵的未来感
除对风格的探索之外，近几年，曹峰的另一个工作重心是围绕审美的学术研究。其中包括了他在疫情前完成并分享的《精神寓所》，围绕“如何用物质为空间赋予精神气质”的思考，他研究了20多个哲学家、艺术家和建筑师的空间，并归纳共性。“通过学习之后，我有一些回到本身的感悟：空间的内核不外乎于人，空间里的家具和艺术品，都要去呈现主人的生活状态、气质或内涵，”因此，曹峰对家俱和艺术品的选择，不是一种堆砌，而是经过消化和整理后的融合，“空间就是立体的绘画，由我去调用所有的元素、质感、线条、色彩，来组合出最终的整体性画面”。
于是，房子里玄关一侧的书房，是曹峰用固定在屋顶的屏风门从客厅内分隔出的。搭建起来后，他觉得墙面的透光纸过于苍白，便根据空间的韵律，自己买了一些颜料来进行创作，寥寥几本而就的图案实现了有机与抽象、安静与动态的结合。
房子里玄关一侧的书房，曹峰买来颜料对墙面进行了再创作
Eleonor Peduzzi Riva为De Sede设计的黑色皮质DS-600沙发，是曹峰自一开始就为老房子屋脊之下的长形客厅专门搭配的。这款诞生于1973年的弧形长沙发，呈现出切片式的效果，与木梁形成了一种既呼应又对撞的关系。大小、造型不一的茶几则以坚硬的大理石材质，与地面的微水泥和裸露的原始石条产生了另一种视觉上的对照，和谐又不沉闷。
此外，曹峰还在空间里混入了一些东方物件。比如，客厅墙上古旧的大漆木板内蕴着时间的维度，已如一件抽象作品，能够“压得住这个空间的气息”。还有来自日本的金屏风，以贝母、玉石装饰的柜子，以及散落在各个表面的白瓷、陶罐、铜器、石头，都帮助曹峰调出了空间的特殊味道。
家中的花艺别致又不过于精致。单一的花枝、大树枝、紫玉兰与精心搭配的器皿，共同顺着空间的基调去讲故事。“这其实也跟绘画一样，不能过分地在某一细节上去过度炫技，这样一来就会显得不自然。我觉得好的东西是不需要太过复杂、费很大劲去做出来的，反而是随手、随意、轻松的，”曹峰解释道。
曹峰在空间里加入的一些东方物件，家中的花艺别致又不过于精致
自然，设计和艺术向来是不分家的。曹峰认为“艺术是指引我们该走向何方，设计是去解决这个问题最好的方法”。他将近年来购藏的许多当代艺术作品安置在家中，与家具、器物、花枝展开对话。他挑选的几幅摄影，还有美国极简主义大师Ellsworth Kelly的版画，都是宁静且沉思的。绘画方面，瑞士艺术家Miriam Cahn所表现的带有心理分析深度的身体，以及中国青年艺术家李关帅极具视觉冲击力的作品，则与空间冲撞出不一样的基调。“通过这些作品，我时时刻刻都在提醒自己，我需要有一种内在的反抗，一种不流于俗、不流于惯性的审美。按照常规的认知去理解空间并做出回答，这对我来讲没什么挑战，也没什么意义，”曹峰这样告诉我们。
曹峰与中国青年艺术家李关帅的画作收藏
曹峰的中古家具收藏路径是从北欧开始的。“这是东方人能够最快速接受的一种风格，它跟我们的实用主义、对于木头等自然材料的热爱息息相关。北欧风格具有现代性，也好像有一些东方美学在，因此能够在不断改变的潮流中，融入折中主义的混搭，并且北欧家具也很符合我们现在的生活习惯，”他描述道。而GUBI作为具有旗帜意义的北欧设计家居品牌，不仅继承了丹麦设计黄金时代的遗产，还拥有欧洲各具风格的设计大师的经典设计资产。对此，曹峰亦如数家珍，Gabriella Crespi、Paavo Tynell、Pierre Paulin、Mathieu Matégot等都是他很喜欢的设计师。
客厅里Joe Colombo设计的Basket休闲椅，其体积关系与De Sede沙发相匹配
在为此次空间设计挑选GUBI的家具时，曹峰寻找那些能与东方风格的房子产生共鸣和对比的单品。比如，客厅里Joe Colombo设计的Basket休闲椅，其体积关系与De Sede沙发相匹配，而藤条作为我们所熟悉的材料，在这个东方空间里是和谐的。同时，匈牙利裔法国设计师Mathieu Matégot的Satellite落地灯，有着东方灯笼的造型，与曹峰收藏的一件中式老柜子组成绝美的搭配。Paavo Tynell的9602落地灯如一枚朴素优雅的草帽，曹峰认为Tynell在此“将自然的材料和手工艺结合起来，创出一种北欧人特有的内敛的高级感”。而意大利艺术家、设计师Gabriella Crespi那些独具波西米亚气质设计，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她在东方生活的经历和见闻，曹峰为卧室空间选择的Bohemian 72落地灯由藤条编织成饱满的葫芦般的形状，渗透着与自然、宇宙能量合一的情愫。
上图：空间中Mads Caprani的Timberline落地灯如一枚朴素优雅的草帽；
下图：匈牙利裔法国设计师Mathieu Matégot的Satellite落地灯，有着东方灯笼的造型，与曹峰收藏的一件中式老柜子组成绝美的搭配
除历史留名的设计大师之外，GUBI也与未来可期的年轻新秀合作。安置在靠近院落一侧的MR01 INITIAL户外休闲椅，来自90年出生的丹麦设计师Mathias Rasmussen，它同样符合曹峰所追求的“有趣味、有文化背景”的设计。“这件作品是在北欧风格的基础上，加入了上世纪40、50年代对于绳编工艺的理解，是一款信息重组式的设计，”曹峰评价道。
另一件点睛之作，是Mathieu Matégot于上世纪50年代中期设计的Copacabana休闲椅。这款被蓬皮杜中心所收藏的设计是金属弯曲工艺的极致体现，在曹峰看来，“优美简单的线条是他从材料出发，解决了审美和实用之间的平衡”。GUBI于2024年春推出的新款Copacabana采用升级材料，可以在室内室外灵活转换，明媚的橙红色更散发出鲜活的生命力。
GUBI于2024年春推出的新款Copacabana采用升级材料，可以在室内室外灵活转换，明媚的橙红色更散发出鲜活的生命力
此外，曹峰在早些时候收藏的由Rainer Daumiller设计的Daumiller扶手椅，以其坚固的结构，简约大胆的造型，以及对自然形式的致敬，成为丹麦设计的经典之作。此次空间设计中，围绕着Space Copenhagen的Moon餐桌的四把餐椅，有两把是曹峰收藏的Daumiller扶手椅中古原版，另外两把则是由GUBI新发行的版本。中古家具再版，是当下设计家具品牌的惯常实践，对此，曹峰表示，再版的成功要素在于“忠于原设计，不为商业需求做妥协，又能把设计的一些气质跟气息做到位。归根结底还是审美的理解，对于原始材料，对于形体比例和尺度关系的尊重。”
围绕着Space Copenhagen的Moon餐桌的四把餐椅，有两把是曹峰收藏的Daumiller扶手椅中古原版，另外两把则是由GUBI新发行的版本
Baghdad台灯是曹峰珍藏的另一件中古原版单品，其造型仿佛一尊红色折纸雕塑，光线透过铝板上的细小空洞悠扬扩散，妙趣横生。这是Mathieu Matégot在50年代的又一件杰作，也是后现代主义和解构主义建筑雕塑形式的早期标志。GUBI拥有这款设计的版权，并且即将发行再版。
空间通过光实现拓展。就灯具来说，曹峰更喜欢点光源带来的氛围感，“射灯可以实现整体光源的配比需要，但它无法达到造型感，是没有情绪的。在空间的构图上，沙发、椅子、茶几在低矮层，而台灯、落地灯能撑起偏中高层的视角，这样一来整个空间就活跃起来了。”于是，Paavo Tynell的9602台灯通过金属材质对光线的反射营造美的氛围；Space Copenhagen的Seine便携式台灯，在磨砂玻璃与仿古黄铜底座的组合中，诉说着光影与水波的诗歌；Bill Curry的Obello灯的蘑菇造型，以及Gianfranco Frattini的Aspide台灯那纤巧的蛇形外观，则在复古之余增添了几丝空灵的未来感。当夜幕降临，曹峰会点亮这些灯具，暖色光点在空间里形成跃动的线条，仪式感油然而生。
上图：Space Copenhagen的Seine便携式台灯，在磨砂玻璃与仿古黄铜底座的组合中，诉说着光影与水波的诗歌；
下图：Baghdad台灯是曹峰珍藏的另一件中古原版单品，其造型仿佛一尊红色折纸雕塑
在与我们的对谈中，曹峰说道二十世纪上半叶的很多欧洲设计师都有着东方情怀，比如现代主义的Le Corbusier、Charlotte Perriand，还有意大利建筑大师Carlo Scarpa，都在寻找一些他们所不熟悉的灵感，并将其转化至现代化的体系中。
另一方面，很多中国的创作者也在寻找这种现代性。正如早期留法的艺术家，如林风眠、常玉、潘玉良等，也是在学习西方绘画技法的同时重塑着对东方性的理解。二张光宇（因担任《大闹天宫》的美术设计师而闻名）在20、30年代创作的装饰艺术风格的家具，平行放入同期法国的设计体系中亦能成立。然而，中国20世纪的设计线索因战争等原因被打断了，那些已然呈现出中西结合的设计理念的作品，并未来得及提炼到一个较高的审美标准。
曹峰为卧室空间选择的Bohemian 72落地灯由藤条编织成饱满的葫芦般的形状，渗透着与自然、宇宙能量合一的情愫
“西方的设计史系统性地梳理了每一位设计师的作品，将他们的贡献和对于设计的表述编著成册，现金品牌的推广也都遵循着这一逻辑。可以说，西方的整个生态，对于设计认知的拓展、知识产权的保护等都非常成熟。不同的是，中国人的传统认知里并没有‘设计师’的概念，更多的是工匠，且工艺、手艺的公开性和传承度较弱，常常一位老师傅的部分绝技要到他事业或生命的最后阶段才会传授给徒弟，”曹峰补充道，“然而，没有被人们所共同认知的权威体系去记载，作品的存在就像落叶随风飘零，是没有根系的，它们的价值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流逝。”
于是，2021年秋，“回到二十世纪”以“20C GALLERY”的全新姿态登陆上海，在800平米的展厅空间里，另辟蹊径地将家居买手店、设计画廊与设计博物馆融合为一。以此为新平台，曹峰潜心挖掘先锋设计师和艺术家，为他们提供展示、推广的契机，或与他们合作推出限量作品，也帮助他们梳理思路，找准定位。与当代年轻设计师共同推进中国的设计土壤和市场的成熟度，去梳理、记录甚至创造关于中国设计或审美的一些路径与线索，这正是曹峰对未来的愿景。
曹峰在他位于怀柔的住宅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