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从展示亚裔身份的角度来说，《尚气》是一次值得认可的尝试，因为它摒弃了白人视角的亚裔形象，也展示了许多亚裔美国人真实的生活场景。在过去，好莱坞十分缺乏亚裔角色，而且在这些角色的塑造上漏洞百出。这一次，我们终于看到了全部是亚裔担任主角的电影，亚裔终于成为了荧幕上的超级英雄。
本文转载自微信公众号《纽约时间》，原文作者纽约华人资讯网主笔 詹涓。
2018年《黑豹》登陆影院，全球票房达10亿美元，为漫威影业带来了第一个奥斯卡奖。而它所带来的影响不仅仅是金钱和奖项。社会学家、《电影不平等：好莱坞演员和种族主义》（ReelInequality：Hollywood actors and racism）一书的作者王岚芝博士（Nancy Wang Yuen）表示：“好莱坞一直存在一种成见，认为黑人电影在国际上卖不出去。而主要由黑人班底拍摄的《黑豹》传递了一个信息，那就是人们对黑人故事有着巨大的渴望。”现在，漫威希望通过其第一部亚裔超级英雄电影《尚气与十环传奇》（Shang-Chiand the Legend of the Ten Rings，以下简称《尚气》）留下类似的文化足迹。这部电影已经迎来了开门红，上映四天北美票房9000万美元，全球总票房累计已达1.462亿美元。这部电影不仅打破了劳工节（Labor Day）周末首映的纪录，而且眼下正值美国疫情再次抬头，这个成绩已经超出了预期。《尚气》首战告捷与亚裔观众的支持密不可分：旧金山、西雅图、温哥华和檀香山等亚裔市场表现异常优秀，目前媒体评估公司的分析显示，亚裔观众的上座率为18%，是漫威电影平均水平的两倍甚至更多。在加州多地，有亚裔商户和公益组织包场，邀请社区一起来欣赏这部有一半对白是普通话的电影。
《尚气》剧照
《尚气》由美籍亚裔导演德斯汀·丹尼尔·克莱顿（Destin Daniel Cretton）执导，故事始于几个世纪前，10枚魔法手环赋予了军阀徐文武（梁朝伟饰）近千年的强大力量。对姜黎（陈法拉饰）的爱情令他决定摆脱过去的生活，但在妻子去世后，他又重新痴迷于复仇和权力。这就是文武的儿子尚气（刘思慕饰）故事开始的地方：他原本身在旧金山，白天代客泊车，晚上唱唱卡拉OK，日子过得不知有多开心，但在公交车上遭遇了一场搏斗后，他开始意识到，自己将为了解救妹妹（张梦儿饰）而与父亲作战。相较于在1973年第一次出现在漫威漫画中的角色，电影《尚气》已经改头换面，包括将原本除了功夫、其他什么都不会的“尚气”改造得更为细腻现代，同时彻底砍掉了漫画原作中傅满洲这样一个种族主义的刻板形象，电影只保留了父子间复杂的情感流动。《尚气》在主流超级英雄宇宙中寻找着自己的亚裔身份，电影的主创人员亦然。从5岁时从哈尔滨移民到加拿大的刘思慕，到14岁时从成都移居美国的陈法拉，从退出《快乐女声》出国学习的张梦儿，到出道近40年来首次进军好莱坞并出演超级反派的梁朝伟，每个人都经历了身份与角色的切换，这是一个独特的超级英雄故事，但这也是许多普通人的故事。2019年，当《尚气》官宣刘思慕为男主角时，他拿到了一叠漫画书做研究，片方给他的第一个忠告是：没必要看得太仔细。这是因为，漫威基本上是自由创作出了一个属于2021年的超级英雄故事，原本的漫画已经基本上被舍弃了。尚气一角最早出现于1973年出版的漫画《漫威特别版》的第15期，所属系列漫画名为《功夫大师》（Masterof Kung Fu）。尚气在这部作品中被塑造成一名精通各种流派中国武术的格斗大师。这部漫画的种族主义色彩极为强烈。当中的人物大部分时间都光着膀子光着脚，用生硬的英语滔滔不绝地说着幸运饼干之类的陈词滥调。还有着色的问题。当时的漫画只能用有限的混合颜色来产生特定的色调，所以亚裔人物的肤色都是正常人类不可能有的橘黄色色调。更严重的是人物族裔的问题。两位主创者在今年接受CNN采访时回忆说，漫威的高管坚持让这个角色有一半白人血统，所以尚气的母亲是美国白人女性。而他的父亲必须是漫威已有的知识产权——在这个案例中，既然漫威拥有傅满洲这个角色的权利，尚气的爸爸也必须由他来当。傅满洲是英国作家撒克逊·罗默（Sax Rohmer）在20世纪初创作出来的，当时“黄祸论”在欧美盛行。“黄祸”是欧美国家对亚洲民族，尤其是中国和日本的一种极端民族主义理论，其核心内涵就是黄种人来到西方社会是对白种人的威胁。傅满洲被认为是“黄祸”论的拟人化表现。这个人物本身带有浓厚的种族色彩，他身着类似清朝官服的服装，留两撇八字长须，眼睛狭长且面相奸诈。但他智力超群，拥有多所顶尖大学博士学位，精通世界各国语言和东方秘术，是一名邪恶的天才，一生唯一的抱负就是征服西方。在尚气系列漫画中，故事更多依靠的是反派傅满楚，而不是主角来推动。很明显，这个角色的存在是为了让白人观众敬畏他的武功，当功夫在美国文化中不再流行时，这个角色也不再流行。漫威在1983年停止了这部漫画。在决定拍摄《尚气》电影时，漫威的第一个决定就是抛弃傅满洲。编剧大卫·卡拉汉姆（David Callaham）说，这一点没什么商量余地，“抛弃傅满洲有十亿个原因。”取而代之的是电影中尚气的父亲徐文武，而这可能是漫威电影宇宙中刻画最细腻、最令人同情的反派之一。从很多方面来说，请梁朝伟出山演这部电影，是在向所有人发出一个信号：不管以什么形式，傅满洲都不会出现在这部电影中。作家王岚芝说，“我无法想象梁朝伟是傅满洲那种角色的化身，从人的角度来说，这是不可能的，因为他已经载入电影史册了。”《尚气》系列漫画已经断档40年，直到2020年，一支全亚裔创作团队终于推出了一个新的系列，团队成员包括艾斯纳奖得主（Eisner Award）、卡通小说作家杨谨伦（Gene Luen Yang）。现在的新尚气出生在中国，在旧金山唐人街一家面包店包装着成箱的芝麻球和菠萝包，直到他被招募去拯救与他疏远的妹妹，摆脱邪恶的生活。傅满洲自然也已经被摒弃，现在漫画中的父亲角色叫郑祖。漫画在进化，电影同样如此。制片方非常清楚自己所面临的偏见，他们甚至列出了一份清单，列出了好莱坞对亚洲人的刻板印象，希望消除这些成见。《尚气》的克莱顿拥有一半日裔血统，他说，“我在夏威夷长大，我所有的朋友都是亚裔美国人或太平洋岛民的混血儿，我希望在尚气里出现的角色能让我想起我自己的朋友们。”克雷顿决心在电影中展现出更多的人性，突破有关亚裔男人不幽默也不性感的偏见。“东南亚和东亚的男性完全被阉切了，”英国东亚裔演员兼作家丹尼尔·约克·罗（Daniel York Loh）说。“当你看西方电视节目时，你会认为亚洲男人是没有性别的。亚裔男性角色通常被描绘成消极的书呆子或邪恶的恶棍，这些都是破坏性的刻板印象。”此外，影视作品中的亚裔男人多数也很无趣。克莱顿说，“我们希望找到一个能打破老派亚裔功夫演员的新形象。很多人都认为亚裔不仅不幽默，而且在西方电影中往往沦为被取笑的对象。”正是在这样的考量下，尚气与他的亚裔朋友凯蒂（由奧卡菲娜扮演）之间对白妙趣横生，电影院里欢笑声不断。与此同时，制片方也很清楚关于亚裔女性的刻板印象——要么就像《蝴蝶夫人》那样顺从、脆弱，唯一的目的就是取悦白人男性主角；要么就是所谓的蛇蝎美人，利用自己的美貌和性感来操纵他人。在这部电影里，观众可以看到颠覆性的女权形象。摒弃了白人视角的亚裔形象，与此同时，这部电影还融入了真实可靠的华人生活场景。看到一部漫威电影在开场时画外音就是标准的普通话，而且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这相当令人震惊。克莱顿表示，语言选择“总是根植于角色的逻辑，以及谁会自然而然地说什么语言。”*当然，电影中展示的在旧金山唐人街尚气与朋友的家人用普通话交流也有被质疑，因为旧金山唐人街的华人大多讲粤语。“当我们进入任何场景时，都会有不断讨论：这些角色现在应该说普通话还是说英语？桌上摆着什么饭菜？这对文武家来说是真实的吗？对于凯蒂这么一个华裔美国家庭来说，这感觉真实吗？”克莱顿说。“这很有趣，因为我们在分享自己的共同经历：思慕会分享他在加拿大的家庭成长经历，梁朝伟会不断分享他在香港的经历；张梦儿来自中国大陆。所以每个人都有自己共同的经历，他们为这部电影的真实性做出了贡献。”尚气也深受亚洲电影和艺术的启发。竹林场景类似于李安的《卧虎藏龙》中的竹林，而在竹脚手架上的打斗则像是直接从香港功夫电影中借鉴而来。克莱顿表示，“影响这部电影的因素来自中国的经典武术和功夫电影。还有动画片的影响。还有电子游戏的影响。我们的电影从亚洲电影和亚洲艺术中汲取了各种灵感。”尚气通过本次的电影重新塑造了主角的身份，而主角扮演者刘思慕同样如此。
刘思慕于1989年出生于哈尔滨，在那里一直生活到将近五岁。然后在一个看似正常的早晨……“一个陌生人出现在门口，对我说，‘嗨，思慕，我是你爸爸，’”他说。“所以我不得不告别我的祖父母，他们是我唯一认识的父母，然后我开始了在加拿大的全新生活。”刘思慕后来明白过来，在他出生后不久，他的父母在加拿大皇后大学得到了读研究生的机会，所以他们决定先在异国站稳脚跟。他的名字就说明了这种分离。“他们知道我会在没有父母的情况下成长，”他说，“我会永远思念着他们，而他们也会永远思念我。”很多年以来，刘思慕一直有种错位感。他认为自己的单眼皮很丑。他觉得自己带的中式午饭和同学们的格格不入。他开始对父母生气，因为他们没有给他起一个“白人名字”。19岁时他开始在Hollister(美国年轻人喜爱的平价服装品牌)打工。“典型的Hollister店员是金发碧眼，六块腹肌，我有六块腹肌，但我没有任何其他东西，”他说。他的父母是航空工程师，希望他从事专业工作。他上了商学院，在著名会计师事务所德勤（Deloitte）找到了一份会计工作，结果8个月他就被解雇了。他决定尝试演戏。他的父母很不高兴。在接下来的两年里，他几乎没有和他们说话，职业生涯停滞不前。他只能在孩子们的生日派对上表演赚取外快。“我会打扮成蜘蛛侠，但这份工作有一个条件：必须戴着面具，因为我是亚洲人，而蜘蛛侠不是亚裔。”尽管这么多年，他的主要成绩是拍了一部Netflix的五季连续剧《Kim’s Convenience》 ，但不知怎的，刘思慕总是认为自己有机会成为亚裔超级英雄。他甚至自己花钱执导、编剧并主演了两部超级英雄戏仿电影。2018年，他在推特上开玩笑地发帖提到漫威官方帐户说：“嗨漫威，我们到底要不要谈谈”，并贴上了“#尚气”话题标签。
一年以后，他真的成为漫威首位亚裔超级英雄。刘思慕还说，他忘记了那条推文（因为他每天发的推太多了），直到他被官宣担任主角的消息在推特上被疯转以后，他才想起来。“漫威的工作人员真的看过那条推文吗？我不觉得。但我认为，允许自己表达你想加入漫威电影宇宙是有力量的，”他说。刘思慕也在自己和角色身上找到了共同点。“我就是那个一生都在为自己的身份而挣扎的人，我是那种总觉得自己做得不够或者水平不够的人，这些是尚气性格的核心，”他说。好莱坞缺乏亚裔，亚裔在成长的过程中很少能在大银幕上看到与自己长得相似的面孔。南加州大学安纳伯格包容倡议组织（Annenberg Inclusion Initiative）的报告显示，在2007年至2019年期间的1300部票房最高的电影中，只有44部是由亚太裔演员主演或联合主演的，而且在这44部里，有14部的主角是巨石强森（他的母亲来自太平洋岛屿美属萨摩亚）。与此同时，这些电影中四分之一的亚太裔角色在电影结束时死亡。刘思慕一直直言不讳地表示，亚裔需要勇敢讲述自己的故事。“我的父母从不喜欢谈论来到这里的经历。在某种程度上，如果我们不为这些故事而奋斗，它们就会在时间中消失，因为白人不会为我们写这些故事。所以在很多方面，我觉得去记录我们的世界和社区正在发生的事情，这是我们的责任。”如果想在电影院看《尚气》，那么你只有一个半月的时间。《尚气》将在上映45天后在迪士尼Plus上播放，无需额外付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