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没有英雄的年代里,我只想做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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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是北岛《宣告》的诗句。本篇想探讨的是,在纷争、撕裂、战火蔓延的年代,如何做一个人。
记得几年前有段视频很火,一个拾荒大叔在街边摊吃面,但高谈阔论天下大事,从欧美到东亚的脉象兴衰,俨然诸葛亮的隆中对,未出茅庐已知三分天下。此人得了个雅号叫“吃面大叔”。
不但草泽民间如此,知识界更是如此。问题在于他们侃侃而论的话题,往往不在自己的知识领域之中,换言之,是超出了自己的认知范围。
以巴冲突又一次展示了“吃面大叔”们以及知识人强烈的站队欲和表态欲。
然而,由来已久的以巴问题太复杂了,历史文献与研究专著汗牛充栋。但要记住,凡是一边倒站队某一方的,都无甚学术价值。
以巴漫长的嗜血仇杀,是人类种下仇恨的种子所开出邪恶之花。我尝试过涉猎,很快知难而退。纠结难解的何止以巴双方,简直整个世界都束手无策。所以,凡是严肃客观的西方研究学者都只是展示历史的复杂性,指出一连串的死结何在,而不是去宣扬某种立场。
但是华文世界的“吃面大叔”太多,莫去苛责他们知识不逮,可悲的是,他们都预先确定立场,然后将对口味的那碗阳春面连汤汁都喝进肚子。
最近流传的某些文章就是这碗阳春面。一些相关学者在以巴问题上肯定比一般学人知晓得多,但只拣取符合以色列立场的资料,就成了一碗廉价的阳春面,再推销给华文世界的吃面大叔们。
这些文章的特点在于,对自家的感情亲疏完全不加掩饰。哈以血腥冲突一起,有些文章在中文圈传播甚广,唤起吃面大叔们的胃液分泌和强烈共鸣。因为他们本来对以巴就有固定立场,这碗热腾腾的阳春面来得正是时候。
缘何西方知识界严肃的学者对以巴问题的源起,以及其后越来越无解的纠结都中肯客观,而华文圈学者更大的兴趣在站队?我见到有一位宪政学者写了一篇公正持平的文章,旋即被围攻,指他为“圣母心泛滥”。
我想,除了欠缺相关知识,也欠缺逻辑基础和西方人文思想熏陶。但还有一种思维定向也不能忽略——
残酷无情的狼血DNA
无论在美华人还是远方自由派,都对一种动不动竖起鬃毛嚎叫的四脚食肉动物深感厌恶。却不知,母文化基因里本来就有这种毒血。
鲁迅在《流氓的变迁》里写到,“李逵劫法场时,抡起板斧来排头砍去,而所砍的是看客”,可见统治者与造反者对人命都视若草芥。
越到后来,这种毒血愈加浓稠。只要将对方定义为敌人,就不惜诉诸极端手段。乃至凝聚成一句格言:对待敌人要像严冬一样残酷无情。
在这次哈以冲突,再一次凸显这种毒血的骚动。
既然以巴历史死结难解,那就只论现实,以现行国际准则去衡量双方行为。先搁下历史渊源,哈马斯的恐怖袭击,造成犹太人自纳粹屠杀以来最血腥的杀戮。以色列开战有理有据,但战争要遵循国际法则。
认为哈马斯不讲法则,于是以色列也不必自缚手脚,这是来自特定地域的部分华人和远方大多数自由派的观念。
然而,既然是文明人,就要接受文明法则。这就要提到越战美莱村屠杀——
1968年,美国陆军第23步兵师第11轻步兵旅第20团1营C连接到情报,旧历春节期间有一支越共部队躲藏在美莱村,该连便出动突袭。据情报,村民过年都会到去集市趁墟,凡是留在村中的人都将视为越共分子或他们的支持者 。
事后作证的多名美军士兵的说法虽互有出入,但大致相近。上尉连长麦迪纳命令“杀死村中一切活口”和“不接受战俘”。当下级问:“谁是我们的敌人”。麦迪纳连长回答:“敌人就是从我们身边跑开,躲着我们,看起来像敌人的任何人。如果一个男人在跑,直接开枪射击;而如果一个女人拿着枪在跑,也直接开枪。”
当时有下级要求得到更清晰的指示,问:“这项命令是否允许杀妇女和儿童?” 麦迪纳连长的回答,不同的证人说法各有不同,但包括排长在内的多个当事人的理解是,命令要求“杀死所有游击队和北越战士以及可疑人员(包括妇女和儿童,甚至动物),烧毁房屋,炸毁地下掩体和地道”。
结果美莱村民有568名被杀害(后来美越双方政府认可的死亡数字为400-500人之间),包括男女老幼甚至婴儿 。而其中只有三四名确认为越共,尽管可能还有无武装的越共混在平民中,而且平民也有很多越共同情者和支持者。但无疑这是一场无差别的血腥屠杀。
行动中有一美军中士迈克尔·本哈德特拒绝参与屠杀,被连长警告不得向国会议员揭露真相,其后还惩罚性地专派他去执行各种危险任务。另有一士兵赫伯特·卡特故意射伤自己的脚,报称走火,搭乘医疗直升机离开现场。他是美军整个行动唯一的伤者。
然而,更像一个“人”的是侦察直升飞机机师休斯·汤普森准尉。他有人性和道德良知。他在协同行动时发现满村伏尸,便降落查看,又发现壕沟里都是尸体和伤者,便质问陆军中尉大卫·米切尔,后者回答只是服从命令。
汤普森争执无果便驾机离开,起飞后又发现美军在驱赶村民进入一个掩体(后证人作供,平民赶入掩体后将被用手榴弹悉数杀绝),便再降落干预,用机枪对准陆军同袍,还通知另外两架直升飞机,如果美军继续枪杀平民就将开火阻止屠杀。遂使这场大屠杀得以中止。汤普森搭载四名幸存平民离开,还呼叫空中救援来救死扶伤。
美莱村屠杀曝光后,汤普森到国会作证,却受到一些议员攻击。众议院军事委员会主席李华斯更指汤普森是唯一应受惩处的军人,因为他下令用枪口对准美国军队。
但是,汤普森被普遍认为是美国英雄,事后汤普森因其人道主义精神和勇气获得优异飞行十字勋章和铜星勋章,另一获得勋章的机组成员一个月之后战死。
在龙年春节之际,回顾56年前的那个春节,不免感慨万千。
现代文明巨大落差
哈以战争中哈马斯犯下更大规模的血腥暴行。以色列在开战之后的行为亦和美莱村屠杀庶几近之,规模更扩大十倍百倍。《以色列国土报》及西方各大媒体都不断披露以色列军队严重违反国际战争法的行为。国际舆论由此发生很大的转折。
加沙已有2万7千多巴勒斯坦人葬身战火,其中7成是妇女儿童。这不是哈马斯公布的数字,而是联合国确认的。美国国务卿布林肯最新讲话:“加沙近200 万人流离失所。数十万人正在经历严重的饥饿。以色列军事行动每天造成无辜平民伤亡仍然很高。我们必须解决持续存在的苦难。”
以色列在加沙采取的是典型俄罗斯的战法,俄军在格鲁吉亚、叙利亚、乌克兰马里乌波尔都是狂轰滥炸、遍地瓦砾、玉石俱焚。这和俄军一向野蛮残暴的形象相匹配。但以色列是文明之邦,起码在理论上是如此,虽则它在很多地方仍经不起现代文明尺度的度量,特别是内塔尼亚胡当政期间。
然而,不少来自特定地域的华人和远方自由派却对此完全无感,他们通用的公式——平民死伤再多也要把账算到哈马斯头上。
听起来振振有词,却不去想,美国政府和公众舆论为何不把美莱村屠杀算在越共头上?那还是在半个多世纪前,美国的国家行为已经受到文明守则制约。
但脉管里流淌着毒血的某些人群却不接受这种规则。比如有学者提议:“联大120个国家投票赞成加沙停火?很好,120个国家每个国家接受1-2万加沙难民,对他们这是举手之劳,加沙问题却可以从此彻底解决,再不会有战争。”
何等轻佻和凉薄!像是一个知识人说的话吗?这和“同情黑人为何不搬去黑人区”是同一逻辑。
如果有人说,阿拉伯人历史上没有亏欠犹太人,亏欠他们的欧洲为何不接纳犹太人分摊到他们的国家定居,这样一来问题就可以彻底解决。此说若然荒谬,上面的说法也同样荒谬。
巴勒斯坦人和犹太人注定要比邻而居,长久共存的唯一途径是承认对方的生存权,正视和体会彼此的痛苦,一起走出悲情与仇恨。
过去一些阿拉伯国家没有这种襟怀,阿拉法特也愚蠢地拒绝了巴勒斯坦建国的和平协定。以色列有过心存和平意愿的总理拉宾,但他被以色列极右翼犹太人刺杀了。现在的内塔尼亚胡不是这样的人,他的右翼政府已执政20多年了,在这期间,巴勒斯坦人看不到任何希望。
以色列情报局前局长阿米·阿亚隆说:“只有巴勒斯坦人有了希望,我们以色列人才会有安全感。这是等式。用军事语言来说也一样,如果一个人或一个团体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你就无法阻止他。”
联合国秘书长安东尼奥·古特雷斯说:“哈马斯恐袭不是在真空发生的,巴勒斯坦人遭受了56年令人窒息的占领。巴勒斯坦人的苦难不能合理化哈马斯的恐怖袭击,恐怖袭击也不能合理化以色列对巴勒斯坦人的集体惩罚。以色列在加沙明显违反了国际人道主义法。”
部分来自特定地域的华人和大部分远方自由派都对联合国秘书长极为愤怒,咒骂他为恐怖主义撑腰。试问古特雷斯那句话说错了?
上千名参加和平音乐会的犹太人被杀戮、暴虐、挟持为人质。以色列杀掉近 三万平民,只解救了三个人质。而以色列监狱里关着近万名巴勒斯坦人,其中不乏对以色列坦克扔石子的儿童。而今加沙从一座“露天监狱”(前总统卡特语)变成偌大的瓦砾场。这是仇恨的邪恶之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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