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上第二酷特稿记者 强尼·德普250万美元为他举办葬礼
沥青般漆黑的夜晚，红、白、蓝和绿色的烟花照亮了美国科罗拉多州一座农场的天空。这天是2005年8月21日，强尼·德普，刚刚驾驭着黑珍珠号横扫世界的杰克船长，自费250万美元，将好友亨特·汤普森的骨灰和烟火混杂，用口径12英寸的礼炮一起轰飞。
这是汤普森的遗愿，他选择用让世人惊奇的方式了结自己反叛冒险、疯狂战斗的一生。
谁是亨特·汤普森？他的房东兼邻居兼好友说：「汤普森啊，就是那个从来不付房租，破坏了我的婚姻，教我孩子抽大麻的人。」
比起其本人的名字，你可能更熟悉这位《滚石》杂志传奇头牌作家所创造的「刚左（荒诞）新闻主义」，一种不客观、不理性、不中立，倾注强烈爱憎，坚持「开拓性的思考，把亲身感受写进新闻」的表达方式。
当他活着的时候，喝酒、嗑药，世人尽笑其疯癫，喜欢他的人说他是美国的良心，不喜欢他的人称他写出来的东西「只是喝醉酒后不负责任的行为」。而他死后，作品成了关于毒品文化和反叛青年的圣经，被供奉在愤青内心的神龛。
这种人生反规则的酷，怪诞而不造作，恣意妄为率性而活，在当下，「后浪」也好，「自己的英雄」也罢，已经不知道了。
德普在《朗姆酒日记》扮演亨特·汤普森
海明威的小铁粉
在纸媒的末世时代，当记者很难活得很酷。
门户新闻大行其道那些年，纸媒同行戏称：我们完成的是从印刷厂到垃圾厂的搬运工作；自媒体进场时，又发出感慨：学了那么多年新闻专业，竟然干不过批量洗稿的标题党。如今自媒体也走到了下半场，同行的朋友圈却没有了声响——一问，已经跳槽做了品牌公关。
记者这个行当不是没有拉风露脸的年代。说起全世界最酷的记者，海明威老爷子当仁不让。
为什么要提海明威？因为亨特·汤普森是他的铁粉。
汤普森是一个保险工程师的儿子，1937年出生于肯塔基——那一年海明威在西班牙为写《丧钟为谁而鸣》搜集素材。
（图为青年时期的亨特·汤普森）
和海明威一样，汤普森的运动细胞异常发达。上小学时，他就与同学共同创办了老鹰体育俱乐部，是个阳光积极无忧无虑的好少年。直到14岁时，他的世界变了——参加过世界大战的父亲杰克，死于重症肌无力，母亲受不了打击开始酗酒。同年9月份，汤普森转学到路易斯维尔男子高中。
转学后，汤普森反常地加入了雅典娜文学协会。该协会是具有近百年历史的文学社，当时的成员绝大多数是些公子哥儿。
这种文武全能组合，让汤普森在青年时期获得了一份非常「对口」的营生：体育编辑。不过，这份工作却是「骗」来的。
彼时，他在空军尚未退伍，按照军规不允许兼职，汤普森只得以化名写作。
青年时代的放荡不羁已经初露端倪。汤普森加入空军服役的原因，是在距离毕业只有几周的时候，因一项行为不端罪名被捕，被判六十天少管所监禁，学校主管顺势拒绝让这个刺头参加高中期末考试——后来，从没获得高中毕业证的汤普森，在1960年代邮购了一个博士学位。
而他当年被捕入狱的原因，是在坐车时莫名其妙地当了旁边抢劫犯的帮凶。幸亏那时代的美国社会比较宽容，命运就算颠沛流离，命运就算恐吓着你，你还能回来当编辑。
汤普森从空军退伍时的部门鉴定是由信息服务主管威廉·埃文斯上校写的：「总而言之，这位飞行员虽然才华横溢，但不会接受上级的命令，有时他的反叛和优越的态度似乎会影响其他飞行员的工作。」
汤普森疯狂地崇拜军队前辈海明威的硬汉书写模式，他用打字机完完整整地重敲了一遍《永别了，武器》（还有海明威死对头斯科特·菲茨加拉德的《了不起的盖茨比》），并饶有兴趣地尝试对新闻写作也进行大刀阔斧地改造。
被排挤的年轻记者
他不喜欢主流媒体里自诩克制、客观、冷静的新闻表达方式，他要让人们看到「他写的」新闻，要有「开拓性的思考，把亲身感受写进新闻」。汤普森认为，一个但凡有点良心的书写者，必须能有看到真相的勇气，更需要有在云遮雾绕的现实中甄别谎言的锐眼，而照此写下的新闻也就「永远不可能做到真正的客观」。
1961年，汤普森在全国发行的《Rogue》杂志上发表了他的第一个杂志专题，讲述大苏尔的工匠和波西米亚文化。可惜他对大苏尔的不客观不体面描绘，并没有得到居民的好评，原本热情的温泉老板也干脆将他驱逐了出去。
从此，他开始了频频丢饭碗的记者生涯。但他这样为自己开脱：「在那些年里，我很少没有工作。有时我一次替三份报纸写稿，也替新的赌场和保龄球馆写些广告词，当过斗鸡协会的顾问，也做过餐厅的美食评论家、游艇摄影师，还定期被警察迫害。那时的生活充满了贪婪，但我如鱼得水，乐在其中。」
对于保守派来说，上世纪五六十年代是一个糟糕透顶的时期，社会秩序混乱不堪，暴力、毒品、淫乱泛滥，无法控制。而对于当时成长于这个年代的美国年轻人来说，这却是一个个性解放的、团结的年代，动荡的，激烈的，是最好的，也是最坏的。在对上一辈安分冷漠、循规蹈矩的所谓「沉默一代」的不满和蔑视中，幼稚却美好的理想主义遍地生长，带给嬉皮一代陪伴了他们一生的使命感和社会责任感。
亨特·汤普森正成长与这个时代，在酒精和可卡因的刺激下，早慧敏感带给他痛苦和迷惘，他沮丧地感知到「美国梦」的幻灭——所有人依靠努力便可丰衣足食的逻辑就像一句童话。1958年，时年22岁的他，写下半自传性质的《朗姆酒日记》，在书中这样描述自己当时的挣扎：「我们所有人都如演员一般，在毫无意义的漂泊中欺骗自己。一面怀抱着无尽的理想，另一面又为未来感到彷徨，在这两股力量的拉扯之下，继续着这样的生活。」
故事源自汤普森的真实经历——一个有理想又无法自我实现的记者在幻觉中放逐自己。工作就是在摇摇欲坠的小报社里闲着，偶尔炮制花边新闻，兼职受雇于臭名昭著的贪污犯。
某种意义而言，他所有获得的工作成就都在佐证他的失败。
1964年，还是《国家观察者》自由撰稿人的汤普森在海明威的故居顺走了一对鹿角。几十年过后，再谈到那对纪念品时他沮丧地回答，「忘记什么与公牛狂奔，与金枪鱼搏斗，或者屠宰犀牛的故事吧，我拿了海明威的鹿角，与之同来的是一种对文学的无限责任感，现在，我和他之间是一种他X的竞争关系。那对鹿角后来碎了，再也恢复不了从前的样子。」
亨特·汤普森过于自由恣意地表达方式也让他在业内极少获得认同。在他的编辑拒绝打印他对汤姆沃尔夫1965年论文集的评论后，他搬去了旧金山，切断了与《观察家》的联系。不过因祸得福的是，这里的文化氛围倒是很对汤普森的路子，他沉浸在该地区扎根的毒品和嬉皮文化中。
汤普森喜欢用一个词「刀刃作业（edgework）」——既是形容他笔下的人物，也是在诠释他自己的人生。
1965年，《国家》（The Nation）的编辑凯里·麦克威廉姆斯聘请汤普森去写一篇关于加州飞车党地狱天使的故事。汤普森与地狱天使成员一起生活和骑行。文章刊发后，汤普森陆续收到一些书约，地狱天使成员认为汤普森利用他们谋取私利，于是要求分点利润，汤普森拒绝了。一次聚会上，他们起了冲突，汤普森遭受了野蛮的殴打——直到多年后他依旧能够回忆起当时身体所受的痛楚。
兰登书屋于1966年出版了汤普森的《地狱天使：非法摩托车帮派的新奇恐怖故事》，汤普森和飞车党之间的斗殴反倒成为了一个卖点。
汤普森给自己选择的命运是永远把自己逼向绝路，又永远能在绝路里翻身。他「用常人百分之二百的力气在生活」。他如此信奉奇迹，以至于在他穷困潦倒的日子里，他写信给总统约翰逊探讨时政，向从未谋面的文豪福克纳借钱。
随后他更加放飞自我，他用卖出《地狱天使》的钱做启动资金，参加1968年总统大选，宣传口号是「共产主义」。
可惜在那个没有推特的年代里，他想再次创造奇迹有点太难为上帝了。在深陷越战泥潭的时期，美国开始异常警惕「左翼势力」的抬头，汤普森撞在枪口上，毫不意外地连民主党初选都没成功。
两年之后，他再次「尝试」从政，竞选科罗拉多州白杨镇治安官，并提出了十分激进的政见：将小镇改名为「肥城」；拆掉市区公路，全部改为自行车道；宣布拥有和贩卖毒品合法。他还为此剃了光头，意在嘲笑对手「头发长见识短」。
当然，赢是不可能赢的，但这几次与政治的近距离接触，令他开始认真地思考新闻与政治之间的关系。
刚左教父诞生
1971年，他在音乐杂志《滚石》杂志上分两篇发表了《惧恨拉斯维加斯》（Fear and Loathing in Las Vegas），通过主人公、记者劳尔•杜克和律师朋友刚左博士（Dr.Gonzo）一同前往拉斯维加斯报道沙漠摩托车赛所遭遇的荒诞、愤怒与绝望，将小说、事实、幻想熔为一炉，用独创性的语言描写了一个在毒品和迷幻药的作用下，伴随着没有征兆的混乱性欲，歇斯底里地寻找起美国梦的经历。
「美国梦」曾是一种关于自由、平等和机会的保证，笃信进取心、勇敢和辛勤工作是获得成功的关键，但在汤普森笔下，在1960、70年代，已经更像是一种政客的把戏。
汤普森将这样的报道风格，称为「刚左新闻主义」——对，「刚左」就是刚左博士的「Gonzo」——「作者必须是一个现场参与者，写作必须融入自己的意见」，摒弃客观、中立且「虚伪」的新闻主义，用虚构文学的行文技巧撰写真实的报道，为读者营造出一种浸没式的体验。
《刚左传奇：亨特托马森博士的前世今生》
汤普森说：「一个标准的刚左主义者，需要大记者般的才华，画家、摄影家的眼光，以及演员的多变。刚左的创作风格是基于福克纳的思想——即最好的小说远比任何一种形式的新闻更为真实。」
尽管他与盖伊·泰勒斯和汤姆·沃尔夫三人，被并称为新新闻主义的三驾马车。但刚左新闻主义对写作者的主观感受的要求更为彻底——甚至彻底到不可理喻的投入，完全追随自己现时的感受，而不讲任何规则。
此后，「刚左」被形容那些投入大胆体验的创作者，从文学到音乐，再到视觉创作，刚左精神四散开来。
汤普森终于名声大噪，别人向他求赠书时，他干脆朝书上开了两枪，当作亲笔签名——老刚左了。
不过他也成为了美国历任总统的「眼中钉」。在《恐惧与嫌恶：跟踪1972年的总统竞选》一书中，他透过民主党竞选团队核心的视角，报道了1972年尼克松和乔治·麦戈文的政治角逐，以「残暴」和「腐败」等字眼来形容尼克松成功连任总统的竞选活动，猜测民主党参议员马斯基受到一种非洲药物影响心理状态。里根、老布什都没能逃过汤普森那双冷嘲热讽的利爪，而对小布什的嘲讽甚至到了能引发真人PK的程度。
汤普森宣告：小布什在2000年的「胜利」是「1933年希特勒火烧德国国会大厦、自封德国领袖以来最野蛮的篡权行动」，并经常通过自己的网络体育专栏「嘿！乡巴佬」斥责小布什政府及其支持者。「到底是谁在投票给这些没句实话的臭狗屎？」「他们是我们当中的种族主义者、仇恨贩子——他们是三K党。我要往这帮纳粹嘴里撒泡尿。」
2005年年初，他在文章《嘿！乡下佬：血腥体坛、布什学说以及最愚蠢的事》里，痛骂小布什缺乏道德和智慧，更讥讽他是「乳臭未干的总统」。
也是在这一年2月22日，因逐渐年迈而对庸常生活愈感无聊的汤普森，坐在厨房炉灶旁的椅子上给家人打了一通电话，在通话时平静地朝自己开了一枪。
以偶像海明威的方式，终止了自己的生命。
对于汤普森而言，「随时可以离开这个糟糕的世界」，是他有勇气以如此桀骜不驯的方式活着的动力。
「有他这个人，来表达这种嘲讽、愤怒和绝望，是这个社会的福气。」多年以后，强尼·德普谈及自己这位老友时，仍然充满怀念：「他指出的方向总是正确的，不论表面看上去那有多么疯狂。他是一个兄弟，朋友，父亲，儿子，一个老师和同伙——在我们的共同的罪恶中，和我们嬉戏前行。」
－ END －
© Copyright Figure Studio
版权所有，未经允许请勿转载
请给我们留言，获取内容授权
推荐阅读
谢飞：别说什么为电影而活，人生不全是这些玩意 对不起，带你来到这样的世界 一口气刷完，这群人的日常，我们羡慕不来 \ 收看更多人物视频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