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痛仰上山 为你唱首歌

康宸玮 Figure 2022-06-25

这是Figure的第257支 ▼ 原创视频



七月末的贵州六盘水山区,平均气温只有25度,在整个南方被笼罩在盛夏漫长而烦躁的闷热中,这里犹如一处天然氧吧。

 

沸腾的声音打破了山里的静谧。海拔近2600米的六盘水大湾镇海嘎小学——贵州最「高」学府,传出节奏轻快的吉他与架子鼓的合奏。

 

这支小学生乐队正在排演痛仰乐队的歌曲。而千里之外,她们演出的视频此前被痛仰的主唱高虎偶然看到,高虎非常吃惊。

 

「听我们歌的,(主要是)大学生啊,最小(也是)初中生。我还没听说小学生听我们的歌呢。」坐在开往海嘎小学的车上,听着一路不停提示注意急转弯的导航音,高虎仍在表达着对这支乐队的欣赏和兴趣。

 


「第一眼看这些孩子,是什么感觉?」

 

温柔,是海嘎小学这群孩子对高虎的第一印象。

 

海嘎的孩子长期在高海拔地区生活,脸蛋儿都红扑扑的


不同于综艺节目《乐队的夏天》里把马东怼得下不来台的滚圈大佬,经过5个多小时飞机和汽车的千里长奔,高虎进入学校时有意放轻了脚步,脸上的笑容轻松随意。

 

进入校园,墙上贴着一行字:「为孩子插上梦想的翅膀」。

 

6月18日,痛仰乐队官方微博转发了海嘎小学乐队的快手视频。视频里,几个皮肤黝黑、眼神纯清的小女孩,有模有样地上演着摇滚现场,曲目是痛仰乐队的代表作之一《为你唱首歌》。


这段视频来自海嘎小学的语文和音乐老师顾亚,他的个人主页上写着:「组过萝队,弹过琵琶,2014,执教海嘎。」

 

经「痛仰」转发的微博上了热搜,很多喜欢音乐的人对这个远在贵州屋脊、籍籍无名的小学多了一丝好奇心。但对于痛仰乐队来说,这支小学生乐队的出现,似乎意味着更多东西。那是一种对音乐单纯的热爱——这种热爱的力量,可以翻山越海。

 

痛仰乐队主动联系上顾亚老师,了解关于乐队的更多情况。几天之后,当Figure发出邀请后,痛仰的主唱高虎毫不犹豫地答应了。整个乐队也决心奔赴这场千里之约——中国最出名的摇滚乐队与这支小学生摇滚乐队一起,燥一场大山里的音乐会。

 

这是疫情之后,痛仰乐队的首次演出,也是全体队员首次重聚,在一个在时间和空间上都如此远离「这个喧哗世界」的舞台上,在一个现实版的「放牛班的春天」里。

 

排练室是顾亚按照live house设计的,狭长的房间尽头摆着音箱,架着话筒。顾亚老师把乐队的孩子们喊到一起,五个小女孩拘谨地做着自我介绍。高虎笑了,让她们随意一点。他一抬头,看到顾亚在台下也很紧张地在端着手机录像。两人对视时,顾亚还有些不好意思。

 

女孩们在山沟沟里的隔音房里进行乐队排练


从年轻时就迷恋摇滚乐的顾亚,一直特别喜欢痛仰乐队,这也是他带着孩子们排练痛仰歌曲的原因,但他没有想到将会以这样的方式与痛仰站在一起。

 

最初的生疏尴尬过后,乐手们很快和孩子们打成一片, 高虎在二楼带孩子们跳舞、踢毽子;吉他手宋捷在操场与孩子们打篮球、唠起家常,鼓手大伟则像个真正的音乐老师,认真地教孩子们打鼓。

 

踢毽子,是高虎上台前的一种放松方式,他教女孩们去打开身体,迎接舞台。毽子落下,高虎摇了摇身体,跟女孩们说可以在舞台上自由动作,「出错总是难免,不要去怕」。

 

「你们都是女孩,(乐队)为什么叫‘未知少年’而不是‘未知少女’呢?」闲聊中,高虎问。

 

主唱兴雨笑着回答:「我们只是觉得未来的路是未知的,但也是充满希望的。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事情,就要做好现在。」

 

在学校的另一边,小吉他手龙娇也问了宋捷同样的问题:「你们为什么要起名叫痛仰乐队呢?」

 

「你喜欢的东西也许是一种信仰,追求的过程也许会是很痛苦的,但也是快乐的。」宋捷回答说,「因为想做成自己喜欢的事,从来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痛仰的吉他手宋捷在抓紧时间陪女孩们练琴


而顾亚老师问高虎的,是他最关心的问题:「你第一眼看这些孩子,是什么感觉?」

 

显然,他太需要一个肯定了。顾亚对孩子一直有一个期望,不要活在他人的有色眼镜下。


高虎没有立即给出回答,斟酌措辞了一下说:「很纯粹,很难得。我想到了我上学的时候,我那时是个调皮捣蛋的孩子,但是我遇到了几个好老师:小学的音乐老师、初中的音乐老师,他们让我爱上了音乐。」

 


「每一个天使,都热爱美丽」

 

回到故乡成为一名小学教师之前,顾亚搞过摇滚乐队,主唱兼吉他手,做的是激流金属乐——声场嘈杂,节奏快而狠,主唱在台上愤怒地嘶吼。

 

他生在六盘水市另一个小乡村。家里不富裕,喜欢音乐的他,跟家里叛逆了许久,厌学,逃课,逃家,才到初中得到自己第一把吉他。那把吉他当时卖120块钱,顾亚后来才知道,是爸爸在沙石厂帮工,从一天十多块的工资里攒下钱买的。

 

「每一首歌就像一本书籍。」顾亚说。没有老师,他全靠自学,如果当时有人教,能学会更多的歌曲,「我的心灵可能会不一样吧」。

 

重回家乡时,顾亚背负着两个身份:必须干满三年的特岗教师和无处施展才华的摇滚青年。他的心还是漂的,想着靠教书攒点钱,然后离开这个地方,回到城市,和女朋友结婚。


刚来到海嘎小学的顾亚

 

2014年冬天,顾亚的命运再次被改变。那一天下了霜,很冷。在当时任教的腊寨小学,他发现第一排的一个女孩子怎么都不肯坐下,站着在打哆嗦。他仔细打量,看到了一双被冻得发紫的小脚,套着一双粉红色的凉鞋,鞋上还满了泥巴。顾亚怔在讲台上,想到了自己的童年。从那之后,他再也没想过离开。

 

一年多时间过去,偶然间,顾亚得知腊寨小学校长郑龙,还是另外一所小学的校长兼唯一老师。那所叫海嘎的小学,环境更差,学生家庭的经济条件也糟糕,但郑龙其实一直想把它建起来。

 

「我去海嘎。」顾亚坚定地说,「这是很摇滚的事情,必须干!」

 

海嘎小学有很多学生是留守儿童,家长在遥远的城市里当建筑工人、服务员、送快递;另一些住在一个多小时的山路之外,父母有农活要做,有牛要喂,几乎从不在学校露面——孩子们未来可能也将重复父辈的生活。

 

这些孩子的脸上,透着高原生活久了特有的红晕。他们在课本里学习着此处看不到的风景,腼腆、害羞,在课堂上常常沉默不语,压抑着生命的能量。

 

顾亚时长为教学效果而焦虑,但他发现每次在办公室弹琴时,孩子们趴在窗口,互相挤着偷偷看。那个时候他们的眼里透着光。

 

顾亚决心让孩子有机会做自己喜欢的事。他在朋友圈征集,收到好友们寄来的十几个手鼓和三四把吉他。


海嘎小学的学生见到架子鼓时掩不住的兴奋


有了这些乐器,小学生们组起的第一支乐队,自己起名叫「遇」。顾亚以为是「郁」,孩子们告诉他,是遇见的遇,「很感谢遇到这么一群老师愿意为我们付出,我们非常幸运。」

 

顾亚很感动。

 

顾亚希望这些女孩的眼睛可以看到外面的世界,而外面的世界也可以听到这些孩子的声音。

 

他曾有过一个想法:「我想跟拍‘遇’乐队,拍她们上初中,高中,大学,一共十年,看最后她们的人生会有怎样的变化。」但现实是,「遇」乐队所在的中学虽然也有乐器,但没有时间练——中学以后,课程很紧张,考上大学几乎是这些孩子走出大山的唯一途径。

 

「音乐没必要成为她们的梦想。」顾亚后来想通了,「(跟拍)确实没有必要」,「就是很现实的说,我们的确没有这种资源,没有这种能力去坚持」。

 

音乐课上,顾亚会在黑板上画吉他、调音器,一边教孩子们乐理知识,一边也标上价格,从几百到几万,他想要提醒孩子们,目前该做的事情,依旧是好好念书。

 

「遇」乐队的成员小学毕业以后,顾亚在海嘎小学培养起了第二支乐队,「未知少年」。他还将女孩们排练歌曲的视频发到了「快手」上。视频火了,痛仰和孩子们合演的那场直播之后,顾亚收到一所著名音乐学校的邀约,愿意给女孩们提供音乐深造机会。但他决定还是先不告诉女孩们,「不能告诉她们还有第二条路可以走」。

 

互联网时代给了这支乐队更多被看见的机会,也是在这个充满信息鸿沟、各种信息资源不匹配的时代,她们幸运地被挖掘出来。但幸运不是偶然地,跟摇滚不沾边的地方,不摇滚的服装和年龄,但人们看到了一种久违的「摇滚精神」。

 

什么是摇滚精神?叛逆、理想、自由、先锋……也有人认为根本就没这东西。滚圈老炮儿臧鸿飞说过:摇滚,就是对生活说「我不服」。

 

一次,乐队来了个参观者。顾亚很自豪,期待着对方的肯定。没想到对方说:「年轻人,很有想法。但是你们这里少数民族多(彝族占海嘎村总人口约40%),跳跳竹竿舞,唱唱敬酒歌,穿穿彝族的服装就差不多了。你搞这些西洋乐器,怎么和城里面比?」

 

「这是赤裸裸的歧视。」顾亚咬紧了牙,自从学了唱歌和演奏乐器,他在每个孩子的脸上都看到了更多一份自信。他下定决心,一定要把乐队做好,好到可以让城里的孩子羡慕。

 

 

「是音乐让我觉得没有那么绝望」

 

排练室里,为了修缮这个过于简陋的live house,快手公益给学校捐助了一批隔音棉,高虎和吉他手宋捷同乐队的孩子们一起裁剪隔音棉并贴到墙上她们够不着的地方,女孩们一开始的腼腆的样子立刻消失了。当音乐再次响起后,她们终于敢脚踩在舞台前方的面光灯上拨弹吉他,有模有样、自信十足地学着摇滚明星。


乐队排练,隔音棉不可或缺


敢,不仅仅在于形式,它得根植在人的内心。「你们内心深处一定要有一个像灯塔一样的事物,在看不到光亮的时候照亮你自己。」高虎跟孩子们说,「音乐会在你们孤独的时候不离不弃。我经历过所谓的低谷,是音乐让我觉得没有那么绝望。」

 

这次来海嘎,对于曾经在北京树村窘迫多年的痛仰乐队来说,既是「勿以善小而不为」,也是一次回溯。但无论是痛仰还是顾亚,他们都在孩子身上看到了希望,而不是自身艰苦奋斗状态的轮回。

 

自信打开了之后,乐队的孩子们就像小麻雀打开了话匣子,向痛仰乐队介绍当地的水仙花和路边的药材。

 

高虎问:「你们平时怎么听歌呢?」

 

她们兴奋地回答:「顾亚老师有个MP3,上面有几百首歌。」在2020年,MP3对于大城市的孩子来说早已是古董的存在,却是这里孩子们的珍宝。

 

她们的生活贫困、封闭,但她们并不缺少快乐,更不缺少在未来发光的可能性。

 

顾亚和孩子们有一首原创的《海嘎之歌》,歌里唱到「农家乐里饭菜香,茅草土屋变洋房」。高虎听得入迷,跟着学了起来。

 

远处的山层层叠嶂,阳光从厚重的云朵里透过来,就像一缕金色的圣光。

 

葱翠辽远的贵州山区


这趟远行对于痛仰来说,并非是一次商业演出,而是一次文化交流,甚至某种层面上,也是一次学习之旅。高虎说:「我来之前,想的也许是做一次乐队的老师,但我被孩子们的纯粹感染到了。我不知道我会给他们带来什么,但我希望音乐能一直陪伴着他们。」

 

孩子们听得若有所思。音乐是属灵的,面向大山大海放歌,人总能识别到天地的呼应。在娱乐活动相对匮乏的海嘎小学,音乐像一个漫长的山洞,将都市里躁动而来的旅人,真正分娩成最自然的状态。

 


「生命中最美丽的一天」

 

演出正式开始了。

 

高虎唱了《海嘎之歌》开场,十一个女孩手拉着手和声:「冉冉红旗迎风扬,莘莘学子上学堂。」高虎压低了自己的声音,场面一度变成了女孩的大合唱。


一个站在最里面,看起来很腼腆的女孩悄悄抹了泪。歌曲尾声是孩子的吟唱,高虎将话筒像一支船桨似的,划过每一个孩子的面前。

 

随后,他轻声向台下致谢。

 

这场开在大山里的音乐会吸引来了附近的孩童和村民们,人不算多,勉强站满不大的排练室的一半;配合也称不上热烈,没有甩头,没有公牛角手势,甚至「开火车」都羞羞涩涩。

 

但他们的表情是专注的,看起来违和又似乎是一种必然:他们或许不认识台上这群成年人是谁,没听过演唱的是什么歌,但能感受到女孩们对未来的坚定和自信。

 

《为你唱首歌》是女孩们最熟悉的曲目,宋捷失去了吉他手的位置,只能陪着台下围观的小男孩们一起乐呵;高虎压低了音量,在自己的BGM里充当和声。

 

痛仰乐队的主唱高虎在轻轻为女孩们和声


郑龙校长露出憨厚的笑容,他已经说不出话,只是跟着歌声在唱。演出结束后,孩子们一直喊起哄,请痛仰再多唱几首。高虎将《公路之歌》的经典歌词现场改为「一直往南方开,往贵州开;一直往南方开,往海嘎开」,兴奋溢于言表。

 

台下的小孩子也跟着节奏一起雀跃。顾老师在用手机做快手直播,屏幕上不断有人刷「痛仰牛逼」,一个快手用户说,「这是最有摇滚精神的演出」。这应该是痛仰成立以来登上过的最简陋的一个舞台,但也许是最动人的一个。

 

快手直播平台让这山里的一切被更多人看见了


顾亚的眼眶红了,「这一天之后,当这里的孩子以后再聊起梦想,他们还会有劲。只要你努力,没有什么事情是不可能的。」

 

演出结束之后,有媒体采访「未知少年」的成员:「还记得高虎跟你说的话吗,你能理解吗?」

 

孩子回答:「我(心里)记着呢,但我无法形容那是什么。」

 


特别鸣谢:

快手公益为海嘎小学及乐队提供公益支持

六盘水市网信办和海嘎镇政府为本片拍摄提供协助



导演   黄   怡

剧照   邓   焯
撰稿   康宸玮
编辑   张   帅
【部分细节引用《人物》采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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