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理解万岁：在别人的故事里看到自己
《中国这么美》第六集《不理解万岁》，其实是整季节目最先拍摄的「Demo」（样片）。之前播出的五集，让《中国这么美》收获诸多美誉之余，也被某些媒体解读为中国最美「乡村」音乐旅行节目。然而，节目整季模式的确立，是在《不理解万岁》这一集的策划和拍摄之后，在「刻板印象」中最讲腔调、最市民化，与所谓乡土气距离最远的「魔都」上海完成的。
Figure的创始人张悦，作为《中国这么美》的艺术总监，回忆当时的情形：「去年大概这个时候，我来厦门短片节当评委，王圣志导演专程从福州赶来和我密谋一起搞一档户外音乐纪实类节目。我唯一提的’非分‘要求是希望能在我的家乡上海拍一期，对象是去年对我和小河做‘海上寻谣’跨刀相助的陆晨——没有上海滩和风华绝代的陆老板，这档节目不够‘中国，也不够’美‘。结果王导买一赠一，让我最爱的两位歌手出现在同一期中，幸甚至哉。」
今天，我们请《中国这么美》导演组的森森导演讲述这一集的故事。
撰稿｜森 森
编辑｜张 帅
校对｜许 静
出品｜FigureVideo
《中国那么美》第六集预告
作 者 ｜ 森 森 ｜▼
作为户外音乐类纪实节目《中国这么美》的前期编导，过去的一年，我几乎全年都像坐在一列不断向前行驶的绿皮火车里，时常有种「梦里不知身是客」的恍惚感。「火车」在上海、云南、甘肃、福建、江西、广东、河南依次停靠，我下车，奔向楼顶、树林、田野、海边、草地，与同乘者痛仰乐队、九连真人、康姆士乐队、蛙池乐队、低苦艾乐队、五条人乐队、陆晨、小河、张尕怂、钟立风、莫西子诗一起——每拍摄完一支乐队、音乐人，我都不出所料地成为了他们的小迷妹——听着当地人讲诉自己的故事，看着他们用自己的方式生活，发现他们的美，也歌唱他们的美，再把这些记忆整合，打包装进行李箱，奔赴下一站。
现今节目播出过半，若问我对哪一站印象最深，我会毫不犹豫地脱口而出：上海。这座城市是《中国这么美》拍摄的首发站，我们从零开始创作，摸索节目讲故事的方式，一切都充满了新鲜与新奇，一切也充满未知与挑战，直到明确《中国这么美》拍摄的是「美好」，是以音乐为媒介，显出风景之外的生活痕迹、至真人情。
作为纪实类节目，我们没有脚本，不会规定嘉宾要说什么，要做什么，有的只是不停听音乐、不断了解嘉宾、素人，在掌握更多的信息的情况下制定大致拍摄方向，让歌曲、歌词和要说的故事自然而然的连接在一起——前期预设不到的细枝末节，未知的、不可预测的连锁反应，才是节目和旅途最有魅力的地方。陆晨和小河这两个老朋友之间的碰撞，擦出的火花显然如此。
来实地拍摄之前，其实，我并不了解上海，更不知道5月上海美得如一幅油画：道路两侧的法国梧桐互相伸探，组成一个又一个树隧道，单车踩过树影，若抬头，就可以看到叶片上淌着的阳光。
见面之前，我也并不熟悉陆晨，或者可以说，我根本就不认识他。在做前期资料整理时，看到网友评价「在上海人看来，上海只有两个乐队，一个叫顶楼马戏团，一个叫其他乐队」。陆晨陆老板，就是顶楼马戏团乐队的主唱。在浏览他在舞台上演出的照片和视频过后，传播学概念中对陆晨的「刻板印象」于我脑海中就此成型：大胆、疯狂、忘情、朋克、牛、狂。此外，除了是歌手，他还有与之平行的身份：供职于事业单位。所以第一次见面约的时间是在下班后，拍摄时间定在周末，就因为上班族有极其规律的生活作息。于是「刻板印象」中又增添了几个形容词：反差、有趣、奇怪。
但当在陆晨家的拍摄开始之后，「刻板印象」全部消失，变成了属于我自己的理解：慈爱细腻的父亲。
2020年，小河在上海做「海上寻谣」计划时，陆晨跨刀相助。这一次重逢，陆晨作为地主，把小河邀请来家里做客。这个贴心的上海男人除了亲自下厨做碗番茄鸡蛋细面，还给疲惫的好友安排了上门推拿。
陆晨的家不大，但满是巧思、记忆甚至是「自恋」，这里一个图书角，那边一个画图角，走几步就能换件事情做，把所有需要都实现，很像小时候布置过的理想之家。在这个陆晨自称的「文艺青年之家」里，饭后两人的话题却是孩子。陆晨说起自己的一首歌，叫《吉他，吉她，吉它》，是写给在法国生活的儿子的，写歌时孩子4岁——说到儿子，陆晨的眼神一下充满了慈爱，不再是个歌手模样，而就和我身边当了父亲的朋友、兄长一样。他说，七年来自己他每天都要和儿子视频，和儿子说上海话，说中文。他会每天看一集儿子喜欢的《海贼王》，然后再讲给他听，一起探讨剧情。
《吉他，吉她，吉它》里有句歌词，「有一天，侬会发觉一桩事体，侬覅需要侬额父亲」。陆晨对小河说，他用普通话翻译给儿子听，「有一天你会过你自己的生活，你是一个独立的个人，不会再需要爸爸了」。刚解释一句，儿子不理解，说，「爸爸我为什么不需要你，我需要你的呀。」从此儿子就讨厌很这首歌了。
陆晨笑着和小河说完这段往事，两个好友相视，没有说更多话，都拿起了乐器。《吉他，吉她，吉它》这首歌很简单，是一个父亲对孩子的期望，期望他成为独立乐观的人。陆晨像是对着小河，又像是对着镜头之外真诚地说：「父亲的爱是有条件的，是有规则的，是理性和克制的爱。父亲不怕孩子对他恼怒、怨恨，但是他指引孩子成为自己，这样即使幸福了也不会糟蹋幸福，面对痛苦也不会手足无措。」
摄像还在录制，陆晨和小河的合唱在不大的房间里回荡，我突然就一阵鼻酸，别过了头。可能是想到了自己的爸爸，想到他一次偶然说起我出生那天的节气是小雪，回家拿完衣服去医院，穿过公园时正好飘了些雪花。想到他虽然不像妈妈一样对我的成长了如指掌，却总能觉察到我的沮丧。一晃眼，我也到了他当爸爸的年龄，我懂了一些他不曾直接和我说的话。
「《中国这么美》美的是歌，是风景，更是人，是在别人的故事中看到自己的故事。」王圣志总导演在开会时和我们说过，「很多事往往当下并不特别，要过后才知道这是多么丰盛的财富。」希望有一天，陆晨的小儿子会爱上这首爸爸为他写的歌。
导演组在上海踩点拍摄了大半个月，每天都在和不同的人聊天，不断重复听陆晨的歌曲，把歌词后可能蕴含的抽象意义转换为具体的影像画面，试图让发生在当下的故事和创作于过去的歌曲互文，形成新的意义载体。希望每个人，无论顺遂或挫败，都能在音乐里、别人的故事里找到和自己生活契合的点，并得到共鸣、慰藉。这是我们想要做的节目，它在上海生根、发芽。
《中国这么美·上海篇》是作为全片第六集上线的，但本集的第一篇章《像一只陀螺》，实际上是整季节目正式开机拍摄的第一个场景：由城市漫游者格里董，带着陆晨和小河在乍浦路穿梭，自天台俯瞰上海。
作者阿水在文章里曾经这样介绍格里董，「每座有点历史的城市都会有这号人物，他们人到中年，痴迷旧物。」这位80后有一个小工作室，里面放着他所有的珍藏，有照相馆的相片袋、票据、门牌、路牌，也有和自己小时候回忆相关的蛋糕盒、麦乳精。
在熟悉的天台上，格里董为陆晨、小河泡了杯麦乳精，开水冲散奶粉，这是上海人儿时都熟悉的味道。他坦诚地说着自己的迷茫：觉得自己和周围的朋友不大一样，明明尚算年轻，却像老人一般自顾自地怀念旧时光，收藏着不知道有什么用的老物件，日复一日走昨天的路，不懂自己在做的事情有什么意义，有没有价值。
陆晨有首歌《像一只陀螺》，与格力董出乎意料地契合：他就像歌词里的唱的，转啊转，像一只陀螺，自顾自唱歌，自顾自跳舞。但是，歌词也给了回答「陀螺唱，就叫陀螺歌；陀螺跳，就叫陀螺舞。」
陆晨用歌声给格力董以及和他有类似迷茫的人做解释，很多事是不需要他人理解的，可以接受人生局部的无意义，凭热爱过去这一段，甚至可能凭它过一生。
天台所在的这栋楼住了很多户人家，天气好时，有个阿姨会抱被子来晒，她说为了照顾妈妈不得不继续住在狭小的房子里；一楼的拐弯可以直通沿街小炒店的后门，每天临近饭点时，小炒店飘出的西红柿鸡蛋盖浇饭的香味会萦绕整层楼；沿楼所在的街道一直走，可以在一天内感受上海几十年的变迁，老人在公园晒太阳，白领们三五成群去吃午餐，我们在拍摄。就是这样，每个人都是陀螺，每个人都在打转。
一直用上海话写歌、用家乡话表达上海的情怀，让陆晨自豪。而跟着节目组拍摄的几天，他再次感觉到上海是流动的，感受到即使上海很多地方在变迁，很多东西在消失，但是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上海人的生活态度不会消失，会一直流淌下去。
王导经常说，「中国这么美」其实拍的是「中国人这么美」，是荷尔德林诗中所写的，「人，充满劳绩，但还诗意地栖居在大地上」。
而我有幸参与拍摄，作为记录者、倾听者、发现者，也作为生活本身，从别人的故事里看到了自己的故事。
大型户外音乐纪实节目《中国这么美》每周四晚21：00在海峡卫视、东南卫视、腾讯视频同步播出。Figure联合制作，完整版音乐人物故事，请关注节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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