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放性奴
「我们不是旁观者,我们仅是幸存者。」
——丰县「铁链女」事件网评
撰稿|鲜 于
编辑|许 静
校对|张 帅
出品|Figure纪录片
纪录片《萨巴亚(Sabaya)》的开头,在一台破破烂烂的面包车内,车载广播正在播报着极端组织「伊斯兰国(ISIS)」在叙利亚的失败。
对广播员的欢呼声,车内的三个人毫无反应。他们正在前往叙利亚东北部哈塞克省的霍尔(al-Hol)营地,执行一场生死未卜的任务。
这个90%是妇女和儿童的难民营,曾经住着来自58个国家的75000人——其中绝大多数是「伊斯兰国」武装分子和支持者的家人。
Sabaya——「伊斯兰国」掠来充做性奴的雅兹迪妇女和女孩,也被囚禁在这里。
小团队来自以马哈茂德(Mahmud)为核心的「雅兹迪家庭中心」,他们的任务是努力寻找和解救霍尔营地里的「sabaya」。制片人、导演霍杰·希罗瑞(Hogir Hirori)也加入了他们,用手持摄影机,记录下这项人道主义救援任务是如何与无法形容的黑暗力量对抗到底。
「我没想到自己能活下来。」导演希罗瑞说。
纪录片《萨巴亚》海报
「谈论sabaya是一种禁忌」
霍杰·希罗瑞出生在库尔德斯坦——这块自古以来库尔德人聚居的山区,现今分属土耳其、伊拉克、伊朗和叙利亚四国——相当长的人生中,颠沛流离。1999年,希罗瑞移居瑞典,终于有了稳定的生活。
「我只是想准确记录他们日常生活中发生的事情。」导演霍杰·希罗瑞说
2014年,当他看到达伊沙(「伊斯兰国」的阿拉伯文缩写)在伊拉克等地的袭击视频时,过往的经历,让希罗瑞意识到「我可以用一种非常具体的方式讲述这些故事」,「我了解那里的文化和语言,而且我一生都是难民,所以我有足够的理解和洞察力来做好纪录片」。
随后就有了记录难民危机的《救我一命的女孩》(2016年)和关于库尔德武装「佩什梅格(敢死队)」的《拆弹生死线》(2017年)。
《萨巴亚》是三部曲的最后一部,也是制作难度最高的一部。
纪录片前20分钟几乎集齐了好莱坞动作片的元素:可怕的枪战、紧张刺激的公路飙车和安静到窒息的环境音。影评家评价此片的独特之处在于:导演身临其境式的制作风格,令片子的汽车追逐和救援真实场景,与任何虚构的惊悚片一样极富戏剧性。
但导演希罗瑞关注的焦点,并不是怎样能把一部纪录片拍的像剧情片一样「好看」,而是为那片土地中遭到性剥削的妇女和少女发生求救的声音。
在伊拉克和叙利亚交界附近的辛贾尔地区,千百年来聚集着数十万雅兹迪教徒。因为信仰差异,他们成为「伊斯兰国」誓要「全方位清除」的对象,雅兹迪男性遭到了极端武装分子的屠杀,雅兹迪女性的遭遇更加凄惨,她们中相当部分遭到强奸之后,还被当成战利品绑架走,然后以假结婚为幌子卖做性奴隶——这些女性被称为sabaya。
「谈论它是一种禁忌。」希罗瑞说,「sabaya自古以来就存在……其隐含的意思就是,你有权在战争时期带走这些女孩并随心所欲地‘使用’她们:她们为你打扫房子,你可以和她们发生性关系。」
哪怕「伊斯兰国」已经穷途末路,sabaya仍无法获得自由,她们被胁迫带进了霍尔营地中。马哈茂德相信,营地中有数千位sabaya等待解救。
高大坚实的马哈茂德,是「雅兹迪家庭中心」的核心成员——这个小型志愿者组织的正式成员应该不超过五位。中心主要的任务,就是帮助受苦的雅兹迪人。
为了获得团队和被营救者的信任,导演希罗瑞与他们相处了很长时间:「当他们同意让我拍摄时,我以为是一两天,或者一周,但我和他们在一起工作生活了一年半。」他说,「后来他们告诉我,一开始,他们试图找到某种善意的谎言,以阻止我制作这部纪录片。但是一段时间后,我们建立了很好的关系。在我们所处的危险情况下,我们必须相互信任。」
信任程度相当之深,具体体现是,希罗瑞自己也成了解救小组的一员。
遭「伊斯兰国」极端分子杀害的雅兹迪人
可悲的是,在霍尔营地,枪支比相机更为常见,任何拍摄的企图都可能带来杀身之祸。这给希罗瑞带来了巨大的挑战,他只好尝试把他的iPhone手机放在耳边,边假装通话边拍摄,「但这些图像的效果并不好。」
最后,希罗瑞带上面纱,将自己伪装成女性,进入营地拍摄。霍尔营地几乎所有女性都戴着全长黑色面纱,以及笼罩全身看不出身材的长袍。
这算隐藏在面纱下偷拍到的素材,组成了纪录片最后的镜头,而希罗瑞并不是唯一想到这个办法的人。
「一名戴着面纱的男子在营地里袭击了守卫。」希罗瑞说,「依靠面纱伪装潜入霍尔营地的各路男性,数字并不低。」
重生之路
「雅兹迪家庭中心」的营救工作流程简单直接,马哈茂德日复一日地拿着网络连接不佳的手机接打电话,与绝望的雅兹迪家庭交谈,取得他们失踪亲人的个人信息、照片等,然后依靠在霍尔营地中的内应和侦查反馈,锁定需要去营救的sabaya,然后在夜晚突袭。
马哈茂德和同伴能拿到的信息,只有被解救对象几年前的照片
这个过程是同情、耐心和爱的混合。
马哈茂德和同伴需要对照着解救对象几年前的照片——她们中有些被贩卖时还只是个孩子——在夜幕下的霍尔营地里,快速摆脱「奴隶主人」的纠缠阻挠。「伊斯兰国」武装分子的母亲、妻子、姐妹们对自家的「财产」表现出极强的占有欲、保护欲。
将营救出的sabaya带上车之后,解救小队就轻松多了,他们只需要逃跑就好了——考虑到任务的危险性,他们在镜头的表现过于平静了。其中一次,追踪者近在咫尺,子弹在车窗边飞来飞去,这群人用毫无变化的声调,讨论是否应该要拿武器还击。
但是当镜头回到「雅兹迪家庭中心」所在地——马哈茂德的家,节奏就变得温暖甚至有些琐碎。
狗狗的吠叫,贴着褪色「泰坦尼克号」海报的壁橱——马哈茂德的枪藏在里面——还有马哈茂德热情好客的母亲萨拉,以及她厚脸皮的小孙子沙迪,都努力向获救后的妇女们展示着人性的善良一面。他们不是富人,他们很穷,但他们愿意和所有在这里一起生活的人,分享所拥有的一切,提供一条疗愈心灵的道路。
马哈茂德热情好客的母亲萨拉
希罗瑞本人也经常在拍摄期间留宿在马哈茂德的家中,「我可以早上醒来,在屋子里打扫卫生,或者做饭。我花时间和孩子们玩耍,和任何人交谈。」慢慢地,一些被解救出来的sabaya,放下心防,在镜头前讲述她们的悲惨经历。
于是我们知道了,一位幸存者在目睹全家被杀之后,被卖做sabaya。「我讨厌这个世界。一切都是黑色的。」
另一位幸存者被不断转卖,「一个又一个,前后15个男人」,男人们打她打得很厉害,她的头上有个洞,牙齿也掉了很多。
更令人心酸的,是受害者们遭遇到的洗脑。希罗瑞说,「她们告诉我,我们信奉了伪神,所以这是我们命中注定要遭受的惩罚。」
一位曾经的sabaya,在自己被囚禁期间将亲人的名字纹在身上,以防遗忘
被解救的sabaya前途未卜,命运堪忧。
希罗瑞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说,《萨巴亚》中没有提及sabaya被解救后,不得不与被强奸后生下的孩子分离——那些「伊斯兰国」极端分子的后代。
根据伊拉克法律,这些孩子天生就是穆斯林,因此必须以穆斯林的身份抚养。而雅兹迪精神委员会也早已明确:雅兹迪人不接受因强奸而生的孩子。
孩童时期被掠走的sabaya,还要经历一次认知重建过程——10岁甚至更小就被从家人身边带走,她们有的已经几乎不记得原来的家庭是什么样子;她们说着阿拉伯语,忘记了雅兹迪人说的库尔德方言;那些抚养她们长大但目的是转卖的「伊斯兰国」妇女,被她们看作「我真正的家人」。
时间,少则两年长则五年,让她们忘记了自己是谁。
当了解到以上背景,《萨巴亚》中一个象征重生的简单镜头,就显得复杂了很多。夜晚,萨拉老人在院子里烧掉sabaya们初来时穿的黑长袍、黑面纱,天真的小沙迪兴高采烈地祈祷:「我希望神能把这些衣服淘汰掉!」
黑纱背后的女性
纪录片展示了一组数字令人不安:截至影片制作完成,「雅兹迪家庭中心」拯救了超过 206 名妇女,其中52人生了孩子;2000多名被绑架的雅兹迪女性失踪。
被关押的「伊斯兰国」极端分子,日子过得也并不太好
让人还能对世界怀有希望的,仍然是女性。马哈茂德和他的解救小队,虽然是《萨巴亚》全片的主角,但并不是唯一的英雄。潜入霍尔营地打前站,给他们提供情报的女性「渗透者」——她们中许多是人口贩卖的幸存者,前sabaya——承担了最大的风险,大部分时间里,她们在霍尔营地中是孤立无援的。
但为了营救更多与自己有相同遭遇的人,她们还是无所畏惧的走回了霍尔营地。「在一部突破最最黑暗的电影中,这些女性闪耀着最明亮的光芒。」出于安全原因,「渗透者」们的名字、影像……通通不能出现在《萨巴亚》中,留下的只是被长袍笼罩的身体和厚厚黑纱遮挡不住的明亮眼睛。
「对我来说,重要的是不要把任何人渲染成英雄。」希罗瑞说,自己主要动机之一是呼吁国际社会采取行动,「我希望再没有人可以说我不知道(sabaya),或者从来没有听说过。」
让更多的人知道世界上还有不幸,同时也还有正义,或许就是纪录片的意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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