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年前的今天,您走时,细雨霏霏,湿了路面,湿了柳条。青青麦田,寂寂坟茔,鸦声悲啼不止。
十五年后的今天,您的忌日,依然细雨霏霏,湿了路面,湿了柳条。青青麦田,寂寂坟茔,鸦声悲啼不止。娘,我在祭您,天也在念您。
您命苦。十六岁进城给人当使唤丫头,因端的洗脚水太热,烫了主人的脚,深更半夜被人家赶出门。不想让外公和外婆看了您的落魄样伤心与失望,您独自在外流浪。一个残阳斜照的日暮,您饿昏在路边。路过的爷爷救了您,并收留了您。为报恩,您不嫌破宅烂院,做了她的儿媳妇。生大姐和二姐时,尚能躺床上稍事休养。生三姐的时候,正赶上凭工分分口粮,七十多岁的爷爷和奶妈皆沉疴缠身,刚满三天您就不得不下了床,跟着爹去田里给老少七口挣口粮。风吹日晒,日晒风吹,您落下了一身的毛病:天热了,腰酸背疼虚汗不断;天凉了,弯腰躬脊咳喘不止。
您要强。虽一身毛病,却从没听您娇嫩地哼过一声。小病小灾的,您照样忍着病痛出工,做饭,就是在癌魔缠身,只能靠杜冷丁来缓解疼痛的当口,也没见您手歇下来。人劝您,您对人说,自己生就的劳碌命,这辈子也就这样了!看见人家娃儿们吃白馍,穿花衣,咱家还吃的黑窝窝,您常常暗自垂泪,觉得亏欠了俺姊妹几个。垂泪之后,便是咬着牙不分白天黑夜地干活。您心里憋着一股劲,不让俺姊妹几个穿得光吃得鲜誓不罢休!要活非要活到人前头,娘,您的要强最终让您倒在了田野上,那片您耕作了多年,收获了多年的田野上。倒下时,爹来了,村里的男女老少来了。看着您枯黄如干草的面容蜷曲似虾米的身躯,爹泪流满面,男女老少泪流满面。
您善良。村里的姑娘媳妇念着您,是您无数次把饭碗撂在一边,伴着如豆的灯光,手把手教她们女红;村里的老少爷们念着您,是您吃食堂打饭那会儿稀稠均匀不偏不倚活了一家又一家;东邻疙瘩爷一家念着您,是您在其大人不在家时,一个人背着高烧39度的春生崽,徒步走十几里地送到乡医院;西舍的四奶奶念着您,是您不厌其烦细熬慢煮,把热乎乎的汤药端到她的病床边……
您憨厚。只知道拿心去待人,拿心去做事,从不计恩恩怨怨有没有回报。对村上人是这样,对俺们姊妹几个更是这样。记得最清的是一个风雪之夜,村东头的志才来敲门,求您去救救她难产的媳妇。换成别家啥话都好说,偏偏志才他爹和爷爷是“死对头”。然而听了志才的哀告,您一点都没犹豫,毅然决然披衣出了门。后来就是因为天黑崴了脚,脚脖子肿得跟发面团似的,您都没有说过后悔话。您辛辛苦苦拉扯大俺们姊妹几个,却从没有挟功自居,要求俺们姊妹几个这或那。您的那句口头禅多少年了,还深深地刻在俺的脑子里。您说,鸟还孵娃哩,养下儿孙图个啥回报!“养儿为防病,为防老”,在您眼里,村人的这种传统观念,充其量,不过是白纸一张。您不示病给儿孙,您不示老给儿孙。就连去医院,也是俺们姊妹几个生拉硬拽着您去的。医生检查后,除了摇头,还是摇头。摇完头,长长一叹,“唉——晚了,回吧,回吧!”到街上,问您想吃啥,您说,别的啥都吃不下,就想喝喝那五毛钱一碗的“糊辣汤”,连一块钱一斤的油条都舍不得让称啊!娘,俺晓得,您不是不稀罕那年月那能香透肠胃的“仙品”,您是想从自己嘴里抠出来仨核桃俩枣,给您当时正读大学的儿子作生活费啊!
“人生到处何所似,应似飞鸿踏雪泥”,娘,俺说这话,意思您肯定不懂。您没读过书,大字不识一个。然而世上的事就是有些奇怪,您目不识丁的一个“睁眼瞎”,愣是拿自己的一生诠释了这两句所蕴含的生命要义。有人说,人生如书。娘,在我眼里,您就是一本书,一本珍存在孩儿心头的人生之书。有事没事的,俺便忍不住翻开去阅读,这每读一遍呀,俺都能从中领悟出很多为人的学问,处世的原则。
纸钱俨然寻梦的蝴蝶,绕着您的坟茔,翩翩起舞。俺敢说,蝴蝶是在寻觅知音,寻觅像您这样朴实无华、心地纯洁、无私无欲、胸襟博大的人儿,娘,您说是不!
(王文建 邓州市花洲实验高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