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长的脸色
老魏评论，痛快淋漓
篇篇原创，欢迎关注
前些年流行一句话叫“不拿村长当干部”，虽然是句调侃性的话，但却反应了社会上一些人的真实心态：兜里有了几个钱，就幻想在权力人物面前可以不再亦步亦趋。再大一点的干部咱暂时还不敢挑战，但对付屁大的一个村长总还是可以的吧？
这种幻想当然是幼稚可笑的，在一个系统工程面前，螺丝钉就绝对不只是螺丝钉，而是这个工程的象征和代表。除非是系统自行升级检修，将某些具体的螺丝钉废除。
当然，2020年那场不期而遇的疫情，已经帮助很多人重新认识了“村长”——现在正规的说法叫“村委会主任”。一道红袖章，就足以让很多自以为是的家伙明白什么叫“县官不如现管”。
其时网传一段视频，某小伙子的车既不能按原计划回重庆老家，也不能取消计划再返回湖北。任贤齐唱歌“往前一步是黄昏，退后一步是人生”，而对这小伙子来说，往前一步是寻衅，退后一步是滋事。进退两难，只有困在车里徒唤奈何。
执行这纪律的，当然就是三省交叉之地的村长们。这时候如果想起“不拿村长当干部”的冷笑话，任谁都要汗颜不已吧？
像俺老魏这种山旮旯里出来的穷孩子，一向敬畏村长。小时候远远看见村长的影子，得赶紧擦上一把鼻涕，生怕自己影响了村里“五讲四美三热爱”的形象。村长的儿子就算考试打零分，老师们也一个劲地表扬他“聪明”。
写硕士论文那一年，我发疯一般扫荡农村题材小说，不谦虚地说，但凡有一点点影响的，我基本都读过了。但真的失望至于绝望，最起码它们在“村长”形象的塑造方面，就都与我一个农村孩子的印记不相干。
读了上千万字的小说，其实也还相当于只读了一部小说：《暴风骤雨》。村长赵玉林、郭全海一天到晚不干别的，只想着为庄稼汉服务。智勇双全那是必须的，还一个个浓眉大眼，绝对都是山村的颜值担当。
真正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是一个短篇小说，叫《村长的玉米》。说的是某老汉的侄儿媳妇与村长好上了，老汉怀恨在心。路过村公所时，听到有电话铃响，他也不去告诉正在别处下棋的村长，想象着村长因为错过这个电话而遭受的损失，他就得意万分。发现有羊吃村长家的玉米，他乐滋滋守着不让羊走开，好让它尽量多吃多糟蹋。羊的主人寻来，老汉与他达成口头协议，这事谁也不说出去。但万万没想到，羊因为吃得太饱，当晚就给撑死了，羊主人找上来要老汉赔，否则就去村长那里举报。老汉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最后决定托侄儿媳妇去说情，村长大手一挥，说“没事了”，还真就没事了。老汉从此在村里走路都有点趾高气扬起来，因为自己可是“有后台的人”了。
这也是唯一一篇让我想到了“鲁迅风”的当代小说。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小说好像并没获奖，至少是没有获“鲁迅文学奖”，获奖的多是《暴风骤雨》那种类型的。村长们不仅和蔼可亲，而且还一个个任劳任怨。
一个村，要说有什么要紧事，其实都是关于村长的：村长的酒有没有喝好啦，村长老婆的花格子衣好不好看啦，村长今天和谁谈笑风生啦，村长的丈母娘是不是老寒腿发作啦，谁谁谁家的媳妇帮着村长家奶孩子啦……
城里人一天到晚为这个那个大人物操心，什么英国女王穿戴什么，法国总统“恋母情结”，特别是美国总统特朗普得新冠那会，感觉朋友圈都在嘀咕这个事。只有俺们村里人不在乎这个，俺们甚至都不知道总统是干什么吃的。
你们说外国人特没规矩，有事没事骂他们的总统，这也算不得啥嘛，俺也敢骂他们的总统。不信我现在就骂给你听，从川普到拜登，爱怎么骂就怎么骂，能骂多狠骂多狠。
俺们真正紧张的是村长，别说有个三长两短，就是他老人家打个喷嚏咳个嗽什么的，全村多少老少爷们的心都得提到嗓子眼啊。
俺们这么紧张村长，倒也不是说他有多么好，而是怕他坏了心情又出什么幺蛾子。大前天三狗去找村长开证明，村长斜着眼看他，冷冷地说“今天不开”。三狗一脸蒙圈“这是咋啦”。
“咋啦？老子打牌输钱了！”村长一句话丢过来，就不再理会三狗。
三狗呢？自然只有眼巴巴地盼着村长明天能赢钱。要是村长明天又输钱，或者竟然还感冒了，我日，老天还让不让三狗开证明了啊！
再说，村长感冒，那全村一多半留守妇女就都有危险。所以说爪哇国的什么普得个新冠艾滋算毛啊，俺村长有没有打喷嚏流鼻涕那才让人揪心呢。
说“不拿村长当干部”的铁定不是俺村的，说的也铁定不是俺们的村长。在俺村混饭吃的，敢不拿村长当干部？你就是不拿你爹当你爹也不拿隔壁王叔叔当你爹，也绝对不敢拿村长不当干部啊！
俺村老老少少谁不看村长的眼色行事，且不说哪个季节种什么需要村长的亲切指导，就连张麻拐杀猪李斜眼磨豆腐甚至徐老汉拾牛粪，都离不开村长手把手的帮教。能说会道的王大妈那就更别提了，她家的老母鸡下了个双黄蛋，全家敲锣打鼓地满大街报喜，说都是村长他老人家的功能呢。
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二憨憨的媳妇儿生了个大胖小子，他居然学习王大妈的样，敲锣打鼓说是“搭帮了俺村长”。被他媳妇儿扇了两嘴巴，说你个王八蛋家丑不可外扬啊。二憨憨还云里雾里，说：“吃水不忘挖井人，不都说没有村长就没有俺们村吗？”
村长的心情阴晴不定，咱村的计划也就说变就变，譬如上个月说种小麦来钱快，这个月又说种烤烟能发财，说不准明天又说种土豆更合算。但无论哪一种方案，只要是村长提出来的，就必须热情洋溢地响应，大张旗鼓地宣扬，至于你小麦地里是不是夹杂烤烟和土豆，村长倒也不十分在意。谢天谢地，到目前为止村长还没有叫俺们种大烟。
但其实，就算村长真叫俺们种大烟，也一定有村长的理论和智慧，也一定不会有任何村民嘀咕一声半声。
而且，真到村长布置俺们种大烟的那一天，他一定会比任何时候都更理直气壮声如洪钟不容置辩，到最后，也一定更敢于率先亮锄头。村长腰粗膀圆，而且家族兄弟又多，锄头举起来就是一片黑压压的树林呢，谁看了谁都服。
村长那脾性，他拿手的，你倒还有插句嘴的余地。比如他说人必须要吃饭，你举手说其实有时候也可以吃红薯。但如果他说人必须要吃土，你再举手插嘴那就危险了，从此你有没有手可举有没有嘴吃土都要打个问号。万一他说人必须要吃屎，那别说举手和插嘴，你出气都要小心翼翼一点才行。
谁说什么海角天涯的事儿俺们都不爱听，俺们真正上心的只有村长的脸色。村长的脸色好，我们的日子才是真的好！
往期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