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天,河北燕山大学教授李子丰研究项目宣称已推翻爱因斯坦相对论——河北省教育厅官方网站上介绍,李教授的这个项目研究,内容是“哲学和物理学的最基础问题,纠正物理学中的谬误,探索解答古老问题。项目特色,属于坚持马克思主义哲学的、颠覆性创新的、非共识的理论物理项目。项目价值,推翻了误导物理学界和人类认识世界基本方法的爱因斯坦的相对论,为科学的健康发展扫清了一个巨大障碍。”◎ 李教授推翻相对论的项目得到了河北省教育厅的支持李教授在这篇名为《坚持唯物主义时空质能观发展牛顿物理学》论文中宣称,这项研究“属于坚持马克思主义哲学的、颠覆性创新的、非共识的理论物理项目”。不仅如此,李教授将相对论同马克思主义完全对立起来。在知乎上,李教授的主页上写着,如果马克思主义哲学与狭义相对论不相容,则必有一个是错误的,这个结论之后,李教授还不忘加个反问——您说哪个是错误的?◎ 李教授说:马克思主义哲学与狭义相对论不相容,您说哪个是错误的?能加上这样的反问,说明李教授绝对不傻。他可能在物理学的领域造诣一塌糊涂,但是在中国社会混,需要的“聪明”,肯定不止是业务能力。从李教授的这句话来看,他在业务能力之外的能力,一定是相当之强,甚至让人不寒而栗了。不过有一点,李教授说得不够准确。他说自己的研究是“颠覆创新性的”,这话真的是大错特错,在历史上,宣称“推翻了相对论”的人,大有人在,李教授决不是第一个,当然,也很可能不是最后一个。◎ 啥是相对论?
当然,相对论属于科学范畴,而在普罗大众眼中,这算是“半科学半玄学”的玩意儿,看都不要看的那种。只不过在介绍推翻相对论的各路英豪之前,总得讲讲啥是相对论吧,那么我试着用浅显的语言把相对论的来龙去脉讲清楚,因为不讲清楚这个,就无法凸显后面“反驳相对论”的那些人到底是怎么回事。相对论属于科学的范畴。简而言之,科学精神等于批判性思维,也就是说,能够验证一个理论对错的,只能是事实,而不能是别的。从这个结论小小的延伸一下,那么,能够反驳一个理论的,当然不能是另一个理论,还是只能是事实和证据。
从这个意义上讲,相对论作为理论,反驳它其实需要拿出事实,而不是什么高深莫测的主义思想。李教授既然口口声声说“马克思主义哲学与狭义相对论不相容”,那就至少说明他自己的科学素养一塌糊涂,而这样的人,说好听点叫智商感人,当然,他能在教授位子上呆下去,说明他大约是用了一些手段“情商补智商”了吧,而众所周知,在中国,这样的情况在很多人看来未必是坏事,甚至会让不少人心生羡慕。◎ 科学的本质是批判性思维,也就是“用事实去检验理论”可能很多人听说相对论,是因为“它颠覆了牛顿的经典力学理论”。其实这话说的也不对。如我所说,能颠覆一个理论的,只能是事实,而牛顿的经典力学理论之所以能被颠覆,一定是遇到了它解释不了的事实。在19世纪末之前,牛顿的经典运动理论是能够解释物理学的很多现象,甚至靠着牛顿的理论,科学家预测了海王星的存在,后来就果真发现了这颗行星。19世纪又是一个科学和技术紧密结合,工业革命将人类生活极大改变的时代。从天上到人间,牛顿力学的正确性似乎毋庸置疑,在牛顿去世之时,英国诗人蒲伯就将牛顿拔高到“人间最接近上帝”的高度——“最初,万物一片混沌,上帝说,让牛顿诞生,于是,世界充满光明。”牛顿力学的理论是如此成功,以至于人们的思维惯性里,这个理论不可能有错,而如果实验或者别的数学推导结论跟牛顿的力学理论矛盾了,这肯定不是牛顿的错。跟牛顿力学理论相矛盾的东西也不是没有。19世纪后期,英国物理学家麦克斯韦提出了他的电磁方程组,基于麦克斯韦方程组可以做出若干重要的推论,比如磁场是个无源场,不存在磁单极子等等。当然,这些推论中最重要的一点是,真空中电磁波的传播速度是个常数,而且根据麦克斯韦方程组算出来,这个常数就是当时人们测量的光的传播速度。这就跟牛顿力学矛盾了。牛顿力学一个很基本的概念是“相对速度”,也就是说,随着观察者速度不一样,同一个物体运动的速度肯定会有差别,这是小学生都不难理解的事情(想想有多少小学应用题是相遇问题),换句话说,在牛顿力学的体系中,不可能存在一个东西,其速度是常数。
那么,如何解释真空中电磁波传播速度是常数呢?在这里,麦克斯韦的理论和牛顿的理论开始有点不兼容了。◎ 英国科学家麦克斯韦,在物理学的历史上,他的电磁方程让他获得了“比牛顿低一点点”的历史地位当然,我之前说过,要想反驳一个理论,光有另一个理论是不够的。牛顿的理论看上去毫无瑕疵,而麦克斯韦的理论呢,说来可怜,电磁波只是麦克斯韦的预言,他描述的电磁波是什么样的,麦克斯韦直到死都没见到。
1887年,德国科学家赫兹首次用实验证明了电磁波确实存在,但那又怎么样呢?绝大多数科学家也愿意继续相信牛顿的理论,连带着牛顿的时空观。至于电磁波,那不过是另一个新奇的发明罢了,很少有人联想到它和牛顿力学的关系。也是在19世纪后期,人们开始用一系列手段测量光速。天文学家罗莫观测木星的卫星,物理学家菲索用纵列齿轮,都可以测得一个粗略的光速值——光速相对于正常的物体速度太快,如果只是粗略测量,人类无法知道光速是否“在任何参考系下”都保持不变,在这种情况下,牛顿的时空观还是没有遇到什么麻烦。直到19世纪末20世纪初,美国人迈克尔逊和莫雷发明了一组干涉仪装置去测量光速,这一组装置可以非常精确地读出光速在小数点后好多位的数值,而科学家们也发现,不论装置怎样的移动,测得的光速确实是一个不变的常数——这就不是实验误差了,光速就是不变的,这是一个事实。而这个事实,很明显地跟牛顿力学的时空观相抵触。◎ 迈克尔逊-莫雷的实验装置,他们的实验不但否定了以太的存在,更是动摇了牛顿力学赖以建立的绝对时空观那么,事实和理论相抵触的时候,人们大约会有两种态度。第一种态度是坚持理论是对的,罔顾事实,这叫迷信;而第二种态度刚好相反,它会尊重事实的客观性,去考虑修改甚至重塑理论,这种态度,叫做科学。
讽刺的是,即使现在很多人都以为自己生活在“科学昌明的时代”,但任何时候,能够不迷信而坚持科学态度的人,始终是极少数。而在爱因斯坦年轻时,大部分科学家也是迷信的,牛顿物理学定律没有任何问题,至于光速,那只是让人不愉快的小插曲罢了。
当时的爱因斯坦,严格来讲其实都不是科学完全的“圈内人”,他在专利局上班,但平时会非常留意物理学界的各种动态。他知道光速不变的实验之后,并没有像其他的学者一样假定“这是一个不愉快的小插曲”,而是尊重光速不变的事实。既然在不同的参照系下光速要保持不变,能变的,大约只有时间和空间了——这就是狭义相对论的核心。
换句话说,运动速度不同,感受到的时间和空间是不同的,这一切的原因,就是在任何速度下测得的光速是不变的。◎ 1905年的爱因斯坦,他在那一年发表了《论动体的电动力学》一文,提出了狭义相对论有了这个认知,爱因斯坦开始了数学推导。狭义相对论的数学推导非常简单,任何中学毕业的人都可以自己推导出来。在此基础上,爱因斯坦又推导出了广义相对论。
到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爱因斯坦的理论已经很完备了,但这只是理论,还需要实验的检测。爱因斯坦求助于天文学观测,预言了光线在太阳引力场中会弯曲。
1919年,英国组织的日食观测和爱因斯坦的预言完全符合(关于这次日食观测本身,也是科学史上一段有趣的故事),这样一来,相对论有了事实验证,开始被当做是正确的理论,而爱因斯坦也声名鹊起,成了20世纪最伟大的物理学家。◎ 狭义相对论的“相对时间公式”推导过程非常简单。只要承认“不同速度下测得的光速必须一致”,用初中几何的勾股定理就能推导出来。◎ 1919年11月10日《纽约时报》刊登对于光线被弯曲的新观察,并且表示这是爱因斯坦理论的大胜利站在相对论的视角看,牛顿的时空观只不过是物体低速运动时的特殊情况。所以,从这个意义上讲,爱因斯坦其实并没有推翻牛顿,只不过是发现了更广阔领域的运动定律。
但是,这样的道理给公众讲,就显得过于难懂,于是“爱因斯坦推翻牛顿”成了人们喜闻乐见的话题。鉴于牛顿在过去几百年来科学史上无可动摇的地位,那么“推翻牛顿”的爱因斯坦自然也成为了科学史上的大英雄。爱因斯坦的相对论虽然在当时被验证,但它本身在当时并没有什么用,所以就算站在非科学的角度批判它,似乎也不会带来什么严重的后果。除此之外,爱因斯坦是犹太人,又是和平主义者,到后来协助美国军方搞原子弹,这些履历,让他成为了一些政权头号的批判对象,而首当其中批判爱因斯坦的,就是纳粹德国。◎ 纳粹批判爱因斯坦和相对论
纳粹痛恨相对论是很自然的事。因为他们生活在一个绝对的世界里。这个世界有一个优等种族,一个正确的宗教,一种正确的语言,以及用来歌功颂德的音乐和文学,所谓的“一个民族,一个帝国,一个元首”。但这个真正的德意志帝国,被泾渭分明的疆界分割成了不同的民族国家。他们认为,只要有了绝对的力量,祖国就能够在时空中再次崛起。◎ 在第三帝国,“一个民族,一个帝国,一个元首”是绝对不容置疑的正在此时,出了这么个爱因斯坦。这个人,连正经的德国教育都没接受过,却摆弄着数字和符号,通过某种魔法,变出了一个你连自己站在哪都说不清的宇宙出来。只能通过和其他东西的关系来描述你的位置——那个东西也只能通过与你的关系来描述它的位置。
在爱因斯坦设想的这个荒诞世界里,你甚至都不能确切地说出具体时间。你的时间是相对于其他人的,其他人的时间是相对于你的。这就是他的狭义相对论。它的续篇广义相对论更是神乎其神。引力就是某种叫“时空”的四维意念之类的玩意发生了弯曲。这是犹太先贤的一种把戏,某种哲学病。
◎ 所谓的达达主义,本身就在怀疑一切“意义”和美感。而纳粹把爱因斯坦的相对论和达达主义类比,实在是既不懂相对论,又不懂达达主义这种相对主义对于纳粹党来说就太不正确了,何况,爱因斯坦还是个犹太人。这样,相对论和他的主人不但在思想上不正确,在种族上也不正确。
因对阴极射线的研究而获得诺贝尔奖的德国科学家菲利普·莱纳德(Philipp Lenard),写了四卷的关于“真科学”的论文,叫做《德国物理学》(German Physics)。在前言中,他提到了“日本物理学”、“阿拉伯物理学”和“黑鬼物理学”。但他的怒火主要烧向犹太物理学。“犹太人想创造出无处不在的矛盾,把关系割裂,这样一来天真可怜的德国人就如他们所愿,彻底搞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那么自然,对于爱因斯坦的理论,他写道,“根本就没往真理方面想。”其实这世上也不存在绝对的真理。莱纳德不把相对论当真理,也没有问题。可问题是,他采取的显然不是科学的态度。中国作家王小波之前写过一篇文章,叫《科学与邪道》,在那篇文章开头,他描述了那会儿德国的盛况——从历史书上看到,在三十年代末的德国,很多科学家开始在学校里讲授他们的德国化学、德国数学、德国物理学。有位德国物理学家指出:“有人说科学现在和永远是有国际性的——这是不对的;科学和别的每一项人类创造的东西一样,是有种族性和以血统为条件的。”这话着实有意思。但不知是怎么个种族性法。化学和数学的种族性我没查到,有关物理学的种族性,人家是这么解释的:经典物理是由亚利安人创造的:牛顿、伽利略等等,都是亚利安人,而且大多是北欧血统,所以这门科学是好的。至于现代物理学,都是犹太人搞出来的,所以是邪恶的,必须斩尽杀绝。爱因斯坦是犹太人,他和他的相对论是“德国物理”的死敌——纳粹物理学家宣称,谁要是称赞相对论,那就是喜欢犹太人统治世界,并对“德国人永远沦为无生气的奴隶地位”表示高兴。可想而知,爱因斯坦要是落到德国人手里,肯定没有好。他也知道这一点,所以早早逃到美国去,保住了一条命。纳粹德国教授的数学,物理学和化学的内容是什么,我不确切知道,但知道它肯定会让纳粹科学家特别开心,让犹太科学家特别不开心——因为一般来说,挨骂总是不开心的事情。
当然啦,纳粹批判爱因斯坦的时候,爱因斯坦还在世,还有相当的影响力。纳粹曾经发动上百名学者联名批判爱因斯坦,而爱因斯坦对此的回应也是典型的科学家的言辞——如果要证明我的理论是错的根本不需要100个人,一个人就够了。1945年,纳粹德国在二战中土崩瓦解,他们对爱因斯坦相对论的批判,也随着帝国的毁灭而烟消云散。若干年后,回顾这段历史,有人觉得纳粹没造出原子弹都是因为他们把爱因斯坦赶跑了,这么说其实有失偏颇。
不过,纳粹对科学家的态度,的确有很大一部分不是科学的态度,而是政治挂帅,这样的态度不止让爱因斯坦敬而远之,也让许多其他的科学家远遁美国。二战时期,欧洲以这样的方式为美国贡献了许多科学家,这不能不说是黑色幽默了。◎ 苏联反对爱因斯坦和相对论
如果说纳粹德国反对爱因斯坦和相对论,种族主义占了很大的因素的话,那么前苏联对相对论的批判,更多地带有意识形态的色彩。讽刺的是,爱因斯坦还因发表过一些同情苏联的言论, 而得罪了右翼势力 (right wing), 被后者斥为是搞 “布尔什维克主义者物理学”, 以及使物理学沦为辩证法。
1947 年, 时任苏联领导人之一、 主管斯大林时期文化政策的日丹诺夫对相对论宇宙学进行了批评, 表示“相对论研究者们因不懂辩证法, 而错误地把得自于有限经验的规律使用到了无限宇宙中”(所以什么是辩证法呢?这大约就看谁有权力了)。
在苏联体制下, 日丹诺夫的批评起到了为相关讨论定调的作用, 使得更多反相对论的声音随之出炉。不久之后, 苏联哲学家卡尔波夫效仿列宁为德国化学家奥斯特瓦尔德贴上“伟大的化学家, 渺小的哲学家” 标签的做法, 将爱因斯坦称为是 “伟大的科学家和渺小的哲学家”, 另一些批判文章则开始采用诸如 “反动的爱因斯坦主义” 那样更有力度的标签。◎ 日丹诺夫坐在斯大林的右手边,掌握着苏联一切的思想要说这爱因斯坦没得罪苏联,苏联为什么反对他的理论呢?这都是意识形态的原因。
爱因斯坦曾多次表示自己在研究相对论的过程中受到过奥地利哲学家马赫的影响, 然而很不幸的是, 在革命导师排行榜上位居探花的 “三号导师” 列宁却在《唯物主义与经验批判主义》一书中用很大篇幅批判了马赫, 这就使爱因斯坦在苏联的地位变得尴尬。
比如马列主义哲学家马克西莫夫就是从这一角度入手, 对相对论展开了批判。这也是苏联的老把戏了。他们批判经典的遗传学,扶植李森科的所谓“革命遗传学”,也是基于同样的道理。◎ 奥地利哲学家恩斯特·马赫,革命导师心中的批判对象
对苏联来说,批判相对论并不会让他们在冷战中落后于美国。相对论在当时“并没有什么用”。即使那个时候的人们开始尝试进入太空,飞机火箭的飞行速度都是“低速运动物体”的范畴,牛顿运动定律已经足以应对航空航天军备竞赛的物理学了。
所以,在当时的苏联,批判相对论是一种相当安全的“在政治上表忠心”的行为。◎ 即使是航天器的速度,在相对论的范畴内仍然是相当低速。所以,截至目前为止,任何在国家层面上对相对论的批判,都不会太影响航天事业的发展
即使如此,在当时的苏联,还是有相当多的科学家保持了相对的节制,而且甚至在斯大林还在世时, 就已出现了维护相对论的声音, 比如马克西莫夫就被一些苏联物理学家公开斥责为不懂物理。为了维护相对论, 苏联学者们还采用了各种迂回的方法。
比如个别学者试图论证相对论对欧氏几何的背离是因为受到俄国数学家罗巴切夫斯基而不是马赫等人的影响。这种论证既弘扬了俄罗斯文化,又替爱因斯坦甩掉了马赫这个包袱,可谓一举两得。对相对论最有成效的维护, 则据说来自苏联核技术的组织者, 原子弹、 氢弹计划的领导者库尔恰托夫 。
据不同渠道的当事人回忆, 库尔恰托夫曾向有可能包括斯大林本人在内的苏联高层进谏, 表示现代物理是制造原子武器的基础, 从而在很大程度上维护了相对论和量子力学的地位——包括其在高校课程中的地位。而原定于 1949 年召开的用马列主义声讨现代物理的批判大会也因此而取消——所以,相对论即使被批判,也没有沦为遗传学那样被批倒批臭的下场。◎ 苏联发行的爱因斯坦纪念邮票,到最后,苏联就算批判相对论,也没有把它“批倒批臭”1953年之后,随着 “四号导师” 斯大林的去世,苏联的反相对论运动进一步降温。次年, 苏联科学院院士索波列夫在《真理报》上发表文章,表示对相对论所代表的 “唯心主义世界观” 的批判虽是必要的, 但试图推翻相对论的物理部分却是徒劳的, 从而公开承认了相对论作为物理理论的有效地位。而马克西莫夫的反相对论文章此时则基本没有杂志愿意发表了。◎ 中国反对爱因斯坦和相对论
中国有句古话叫“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在50年代,苏联对相对论虽然批判但还算有节制。相比较而言,同属东方阵营的中国,对爱因斯坦和相对论的批判就热闹多了。
当然,如你所知,中国真正大规模、 原创性的反相对论运动则是发生在“艰辛探索”期间。1965年,《中国青年报》开展了一场是否应该“又红又专”的讨论。一部分人以爱因斯坦为例,认为一个人即使没有马列主义的世界观,仍然可以为社会做出重大贡献;而以中科院为代表的一些研究人员则持相反看法,认为爱因斯坦不是一位超越了阶级和政治的科学家,他在二战中制造出的原子弹就是在为“美帝”服务,并使之成为“讹诈和威胁社会主义国家和世界上其他热爱和平国家和人民的工具”。
当时的钱学森也撰文,同样用“原子弹”为例,来说明爱因斯坦并未脱离资产阶级的政治。不过,此时,相对论本身并未受到批判。 一年后,也就是1966年,十年浩劫开始。爱因斯坦和相对论成为了靶子。这场批判运动由一个来自湖南醴陵中学的数学教师引起。1967年,这个老师到北京进行“革命串联”,宣传他的关于“场论”的“革命性理论”。他以领袖语录作为理论依据,批判物理学中关于“场”的理论,相对论也被批判为“没有跳出机械唯物论的泥坑”,完全违背了领袖教导的“物质的矛盾运动规律”。◎ 彻底批判自然科学理论中的资产阶级反动观点-评相对论的基础“光速不变原理”
1968 年,中国科学院成立了一个 “批判相对论学习班”,宗旨是 “以领袖思想为武器,批判相对论,革相对论的命”,因为 “舍此, 就不能把自然科学理论推上一个新阶段”。
该班成员在其处女作中出手不凡地宣称狭义相对论的光速不变原理 “根本违反了唯物辩证法”, 意味着 “资本主义社会是人类终极社会, 垄断资本主义生产力不可超越”。班上的一位年轻学员更是极有创意地指出相对论所鼓吹的 “同时的相对性” 意味着在不久前发生的中苏冲突中不可能搞明白谁开了第一枪,从而是在袒护苏联。
北京如此,中国的另一重镇上海也不甘落后,1969年复旦大学成立了一个 “上海理科批判组”,宣称 “爱因斯坦就是本世纪以来自然科学领域中最大的资产阶级反动学术权威”,“不把相对论之类的反动理论打倒, 什么新科学、 新技术都是建立不起来的”。在当时,钱学森也被邀请“自由谈论”对相对论的看法。他在发言时首先说:“昨天晚上读了革命小将的稿子,感到非常兴奋,我们年轻时就写不出来这样的文章。用领袖思想武装起来的革命小将,敢于向爱因斯坦这样的学术权威挑战,这种精神值得我们学习。”当然,中国与爱因斯坦的瓜葛比苏联更少,那为什么也要反相对论呢?是学苏联吗?不是。因为艰辛探索时中苏两国已经交恶, 简单地把中国的反相对论运动说成是学苏联无疑是小看了中国人民自己的智慧。事实上, 中国的反相对论运动带有鲜明的中国特色——即群众运动色彩。在中国反相对论运动的浪潮中,就连山沟沟里的小学民办教师都有一些被打成了 “爱因斯坦黑线” 上的人物,可谓是大网垂天、疏而不漏,其波及之广、挖掘之深,皆远非苏联可比,而在言论的荒诞性上,更是连早已覆灭的第三帝国都要瞠乎其后。
首先,意识形态的因素不可忽视。中苏虽已交恶,但马列著作依然是不可亵渎的圣经, 因此 “三号导师” 列宁对马赫的批判在中国依然有极大的影响力。其次, 中国本土领袖曾批判过相对主义。这种跟相对论八杆子也打不着的东西落在 “批判相对论学习班” 的眼里,当场就变成了批判相对论的利器,因为 “相对论的大前提是哲学的相对主义”。“上海理科批判组” 的悟性也不低,殊途同归地指出了 “相对论的要害是相对主义”。这样一来,相对论就与中苏两大导师的言论同时发生了抵触, 在那个“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年代,它的命运自然可想而知了。最后,相对论是20世纪最有代表性的物理理论之一, 因此批判相对论既容易造成影响,又便于新手上路。
这一点,以及那个年代无知者无畏、外行批判内行、思辨 (如果那也算思辨的话) 取代数学、哲学指导科学等风气的盛行,不仅极大地助长了当年的反相对论运动,而且贻害深远,迄今仍是很多民间 “科学家” 无形的行为准则。◎ 对“反相对论”的历史小总结
当然,“反相对论”这件事,到现在也很难说彻底收场。不过,写到这里,似乎可以给全文做个小结了。纵观历史上反对相对论的闹剧或者悲剧,二战时期的德国,苏联和中国这三家反相对论的缘由和风格虽各不相同, 却有一个共同特点, 那就是都倚仗了非科学的手段——无论那手段是什么高深莫测,博大精深的主义, 还是其它教条——来抨击相对论,相对论是真理么?当然不是,在科学的视角里,不存在什么真理。
但是,对相对论的反驳只应该基于事实,而探索一个科学理论的缺陷,或推翻一个科学理论,必须使用科学的方法,其它手段则大都徒劳无益。那样的手段若是个人使用,导致的通常只是个人闹剧——就像如今仍屡见不鲜的民间 “科学家” 们的闹剧一样,但若得到国家机器的支持而被强制推行,那就是“历史的曲折探索”了,至于这些曲折探索意味着什么,你懂的。在这些反相对论的运动中,德国和苏联的知名反相对论人士大都是不懂相对论的人,他们反相对论的理由虽然荒唐无知,但大都出于自己的真实意愿,是 “真心实意” 的反对者;而后来居上的中国除了有大批 “真心实意” 的反对者外,由于动辄搞群众运动式的 “人人过关”,还使得一些理解并认同相对论的专业人士被迫发表违心的反相对论言论,成为 “口是心非” 的反对者——从这一点上看,我们真是太厉害了。所以,不论从什么角度讲,我都没理由去怀疑,用科学之外的手段反对相对论的事情,肯定还会再重演。李子丰教授既然不是“始作俑者”,大可不必担心“其无后乎”。最后,还是用王小波《科学与邪教》里的段落来结尾吧——“最近我们听说,从儒家道家、阴阳五行、周易八卦等等之中,即将产生震惊世界的科学成就。前不久我在电视上和一位作家辩论,他告诉我说,有位深谙此道的老者,不用抹胶水,脑门上能贴一叠子钢。这件事无论是爱因斯坦还是玻尔都做不到,看来我们的诺贝尔奖又有门了。但我想来想去,怎么也想像不出瑞典科学院的秘书会这样向世界宣布:女士们先生们,这位获奖的科学家能在脑门上贴一大叠钢。这是了不起的本领,但诺贝尔奖总不能奖给一个很粘糊的脑门吧。作家这样瞎说还不要紧,科学家也有信这个的。像这样的学问搞了出来,外国人不信怎么办呢?到那时又该说:科学和人类创造的一切东西一样,是以文化和生活方式特异性为基础的。以此为基础,划分出中国的科学,这是好的。还有外国的科学,那是邪恶的,通通都要批倒批臭。中国数学、中国物理和中国化学,都不用特别发明出来,老祖宗都替我们发明好了:中国物理是阴阳,中国化学是五行,中国数学是八卦。到了那时,我们又退回到中世纪去了。”◎ 梅晓春执着反相对论的原因,截图来源:https://www.sohu.com/a/220969282_658437复旦割喉血案背后的“非升即走”制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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