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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毅:元馆阁文臣追求诗画“古雅”美的现象分析

张毅 中国社会科学院大学学报
2024-09-16

张毅:元馆阁文臣追求诗画“古雅”美的现象分析

提要

曾先后在奎章阁担任过侍书学士、鉴书博士的虞集和柯九思,是元代馆阁文臣中引领文艺风尚的领袖人物,其书画鉴赏达到了这一时期的最高水平。他们及其同僚的题画诗,多以唐宋和本朝著名画家的作品为品评对象,尤以赵孟頫、高克恭的高尚士夫画为创作楷模。如果说当时馆阁文人对“法度”的重视,主要涉及诗歌的雅正体制和书学的法规理则,那么他们对“古雅”的追求则更多反映在题画诗和墨竹画的创作里。“古雅”是能表现温柔敦厚性情和淡定从容心境的美,一种得古人意趣的冲淡萧散、天真烂漫的风雅兴致。它涉及三方面的内容,即作品的萧散气韵、作者的高古情怀和贯通诗画的清雅风格。


奎章阁又称宣文阁,建于元天历二年(1329年),是朝廷用来储藏书籍和陈列书画珍玩的建筑。虞集在《奎章阁记》里说:“大统既正,海内定一,乃稽古右文,崇德乐道,以天历二年三月,作奎章之阁,备燕闲之居。奎章阁除了收藏珍贵文献外,还是学士院文臣观赏书画名作的场所。馆阁文臣是“稽古右文”措施的实践者,他们秉承儒家传统的“比德”说,以抒写“性情之正”的风雅为宗旨,将文艺审美引向“温柔敦厚”与“冲淡平和”的方向,在题画诗创作和诗画评论中宣传“古雅”之美。


元代馆阁文臣在社会政治生活中所扮演的,只是为皇帝制作诏告、典册、碑板的词臣而已,实际角色相当于吏,属于须随时迎合上意的文学侍从。吴澄曾感慨:“世以儒为无用久矣,惟撰述编纂之职、讲论传授之事不得不归之儒,是所谓无用之用者。”馆阁文臣只有回到家里享受悠闲生活,在无功利目的的文艺创作和欣赏活动中,才能舒展自己的情感和个性。虞集在《道园天藻诗稿序》里说:“予幼为贫求禄养,以文史承乏馆阁,随事酬应,非有所著述也。譬诸山川之出雨云,动植之生化,过者随尽,来者日新,何足执而玩之哉……尝读《黄庭经》,有曰:‘寸田尺宅,可治生。’是则我固有之,其可为也。又曰:‘恬淡无欲,道之园^遂可居有哉!赵公为书‘道园7两古篆,自是有道园之名。”虞集将自己的居所命名为“道园”,请赵孟頫用古篆题字书匾,并表明其含义为“恬淡无欲,道之园”。与元初戴表元的“质野堂”、钱选的“水村居”一样,“道园”不仅是虞集过悠闲生活的居所,也是他有志斯文、艺进于道的精神家园。


“无用之用”的现实使馆阁文臣的心态于无奈中趋向平淡,他们只能在文艺世界里寻求崇德乐道的体验。他们多有高古情怀和山林丘壑之思,在欣赏书画而移情于物的抒写中,无感激怨怼之情,却有超然物外之意。这在赵孟頫的诗画作品里表现得非常明显。虞集在《题吴兴公子昂春江听雨图》的诗序中说:“越鸟巢南枝,所欲得于江湖之上者,甚不多也。区区不余畀,睹此慨然。”诗云:“忆昔江湖听雨眠,翩翩归雁度春前。数株古木依茅舍,老去何年踏钓船?充满诗意的江南水乡听雨的图画,让作者兴发未能归老还乡的感叹。馆阁文臣在朝中倡导以盛世之音振兴斯文时,心头却萦绕着难以去怀的浓郁乡愁。虞集《题吴兴公子昂秋山图》说:

翁昔少年初画山,丹楓黄竹杂潺湲。

直疑积雨得深润,不假浮云相往还。

世外空青秋一色,窗中远黛晓千鬟。

瀛洲鸡犬同人境,尚想翁归向此间。


其身在馆阁而心向山林。诗境清幽,寄情高远,将君子随遇而安的高古情怀,融化于对赵孟頫所画山林清空秋色的描绘之中。虞集《题王维辋川图后》说:“君子隐居以求其志,行义以达其道,随所寓而自得焉。必欲山水花木之胜,则其志荒矣。是故文艺绝人,高韵天放,而无卓然节操者,志荒之罪也。”@享受悠闲比享受富贵简单得多,但享受悠闲生活要有艺术家的性情。君子具备平和之气与雅淡心境,不只体现为看破红尘后的精神归隐,也是志于道者涵养气质的结果。虞集《题赵伯高所藏高彦敬吴山夜景图》云:

吴越苍茫咫尺间,尚书能画夜看山。

尘销海市露初下,雪积江沙潮始还。

座上赋诗谁绝唱?梦中化鹤忽临关。

高情已逐年华去,秋树寒波愧妙颜。


自然山水是衬托士人高古情怀的一道风景,由吴山夜景图可感受到年华逝水而心悠意远,形成雅淡心境与萧散气韵相结合的审美诉求。虞集《题赤壁图》诗说:“过鹤生新梦,携鱼忆旧游。清霜凋木叶,落日涌江流。隐者时堪访,良田亦易求。如何玉堂夜,白发不胜愁?”@在对故园的想念中流露出高蹈遁世的隐逸倾向,这是典型的身在玉堂而心系归隐。


虞集主张以恬淡无欲的平和心境去感应外物,以达到出于“性情之正”的风雅境界。他在《与赵伯高论诗》中说:“莫道幽人有意吟,缘情生变苦推寻。奇云映日书成字,灵响盘空谱作音。春凤雍雍天广大,秋蛩唧唧雨阴沉。性情平淡随时见,礼乐何曾系古今。”@遵守礼乐制度的“稽古右文”措施,规定了“性情之正”的品德走向,平和的性情是诗歌兴发感动的基础,也是馆阁文臣创作题画诗时的心态。在言及精神“淡泊”时,虞集以为君子的澹然有余和悠然自适,并非老庄超然物外的“心斋”和“坐忘”,而是以“集义”之气作支撑的宁静致远、雅淡自得的心境,能于其中感受到孔颜乐处。他在《题汪华玉所藏兰亭图》里说:

共披会稽图,山木盛缤纷。

众贤坐水次,飞觞泛沄沄。

夷旷各有趣,高闲知右军。

幽情付后览,陈迹感前欣。

悠悠千载来,不异更旦昏。

探穴问神禹,望海悲秦君。

逝者皆如斯,死生固奚云?

所以鼓瑟人,思从童冠群。

春服凉新浴,归欤聊永言。


不仅向往晋人放旷的风度,更对陶渊明高古冲淡的襟怀赞赏有加。如虞集所说,在流行高尚士夫画的元代,“江乡之间,传写陶公像最多,往往翰墨纤弱,不足以得其高风之万一必也。诵其诗,读其书,迹其遗事,以求之云汉昭回,庶或在是云耳。临川郡贰幕大梁邵宏父,得吴兴赵公子昂所写渊明像。盖公之胸次,知乎渊明者既深且远,而笔力又足以达其精蕴。是以使人见之,可敬可慕,可感可叹,而不忍忘也。乃为之述赞云:田园归来,凉风吹衣。窈窕崎岖,遐踪远微。帝乡莫期,乘化以归。哲人之思,千载不违。赵孟頫晚年的书画中有两类题材出现频率较高,一类是佛道题材的书画,如行楷《道德经》、小楷《法华经》、书《道德经》《中峰怀净土诗》、绘《老子像》《阿弥陀佛》画像等;另一类是隐逸题材的画像,主要表达对具有高古情怀诗人的景仰,除了《陶渊明像》外,还有《醉菊图》《五湖溪隐图》《陶潜轶事图》和《陶靖节像》等。他描绘的淡泊名利的高人韵士形象,对元中期馆阁文臣的题画诗创作影响相当大。


赵孟頫是虞集、袁桷等馆阁文臣心仪的前辈书画名家。他虽身居高位但晚年心境趋向淡泊隐逸,醉心于书画的清雅之美,这一点与髙克恭是相同的。他曾为袁桷绘《四季图》,并题诗四首,其一曰:“春山云气不成雨,屋后青山是远峰。晴旭穿林草堂静,幽人桥上正相逢。幽人是品格清雅的高人。袁桷在为赵孟頫所作的《兰竹操》里说:“柔者不卑,刚者不凌。贸贸雪霜,心兮以宁且清。噫!


以为兰竹的幽独节操本于“宁且清”的初心。他在《高彦敬远山木石图为纪梦符学士作》里说:

身比寒崖枯木,心似浮云太虚。

落曰前峰堪隐,丹青渺渺愁予。

黄发苍颜并辔,白云青山比肩。

谁道风流已矣,只今图画依然。


在秉持诗歌政教功利性的同时,馆阁文臣寻求沉浸于诗画世界时的那份悠闲淡泊心境,以心若太虚的胸襟吟诗观画。但这已非佛老空寂守一的清净无为,而更接近于廓然大公而心无所累的雅淡境界。以这样的心境进行创作,就如至平之水遇到风一样,其感也微,其应也溥,涣乎而生至文。袁桷的《巨然山水》诗云:“空江浩荡挟秋声,不是匡庐只秣陵。老子定回神观静,笑渠艇子浪千层。”除了观察欣赏山水景物外,竹石兰梅也是馆阁文臣题画诗里的常见物象。袁桷《次韵张秋泉墨兰》言:“虚窗秋思集,晨兴愴无馀。墨池漾清泉,天葩散纷敷。爱此岩中君,赠以碧玉腴。微云解苍佩,缥渺疑空无。远谢丹白昏,讵畏霜霰濡。守黑志有在,谈玄道非殊。愧彼夷与齐,洁腹不受污。湘累慨永古,世人陋其迂。临风嗅余清,是岂真缁徒。乃知万化寂,妙巧窥分铢。以无功利之心的诗画语言,表达静寂自守的高雅情思,不仅是雅淡心态的表露,还体现出一种崇德乐道的精神。


元中期馆阁文臣的题画诗创作,尽可能贴合绘画的意境,充分发挥物象的隐喻功能。袁桷在《题弋阳岩山精舍图》中说:“红尘落青山,飞瀑遽洗之。孕此岩中居,寒膏漾沦漪。白云伟衣冠,修松古须眉。书声出虚牝,杳杳空中篪。桃源有神界,天光固幽机。”由对画中高士德行操守的称颂,表明士人的高古胸襟,以及儒家涵养心性的道德理想。由于墨竹画与书法的关系极为密切,有书法素养的文人常有画竹之作。袁桷《题李士弘学士画明复斋风竹》说:

虚声出素壁,泠泠天地秋。

矧此三伏凉,居然索重裘。

荡摩神光旋,戛击玄露浮。

浩荡白玉京,顷刻潇湘洲。

昂昂员峤仙,笔底寒飕飕。

高斋袭道气,深根澹无求。


把清静平和作为心性修养的思想基础,胸有丘壑则心境清明。袁桷在《题文与可风雨墨竹》里说:“妙笔抉天巧,黑云参差高。偃疑受雨深,俊欲凌风翱。飒爽随卷舒,清凉散尘嚣。湛湛不受暑,灵籁虚窗号。缅怀文湖州,玉雪人中豪。想此磅礴时,葆光解天韬。老僧道机熟,形影随目逃。持以深赠之,生意穷秋毫。高斋夜气寂,定回起层涛。”其在坦露雅淡心境的同时,对绘画艺术表现出的天巧充满兴趣。袁桷的题画诗写枯木竹石画的比较多,他在题《子昂枯木竹石图》时说:“亭亭木上坐,楚楚湘夫人。因依太古石,融液无边春。”枯木竹石成为古淡情思的寄托。文人竹石画的创作不仅渗透了道德学养,也进一步融入了士人的性情气质。袁桷的《次韵虞伯生墨竹画壁》说:“墨云参差平地涌,碧窗淅沥寒风生。截为崆峒白玉管,蛰龙夜啸幽凤鸣。六月雪花飘上京,峥嵘直与星斗平。出门忽作江海兴,推枕先闻金石声。”于此可知虞集也有墨竹作品,但没能流传下来。虞集的《题东坡墨竹》说:“扁舟忆上浣花溪,风雨横江万竹低。石室归来秋似水,蛾眉相对醉如泥。春雷翻石蚊龙起,夕照穿林鸟雀栖。二老何年重会面?为挥浓墨写凄迷。”这既写出竹君的清高与孤洁,又点出此墨竹图所表现的那份悠闲自在、恬淡自然的风味。


以竹石兰梅为题材的绘画作品,由于融人君子比德的情愫,更能体现馆阁文臣题画诗的清雅人格追求。当时馆阁文人题咏得较多的是赵孟顾的墨竹作品。虞集在《子昂墨竹》中说:“高崖数竹凌风雨,老可当年每画之。修影自怜流水远,虚心如待出云时。即用竹子中空的自然物性比喻君子“虚心淡然”的性情品质。杨载《题松雪翁墨竹》云:“蘅兰倚修竹,寂寞生幽谷。比德如夷齐,于此受命独。侧石状奇峭,横竹枝扶疏。猗兰复参立,信哉德不孤。”视幽谷修竹如千古髙人伯夷和叔齐,这主要是就精神气质而言的。范椁《张月梅子昂竹石图歌》说:“近来海内写竹石,集贤学士有李衍。吴兴翰林公更神,大抵不令石作板。半幅萧萧烟雾枝,如卷中有千尺奇。洞穴常起鬼神疑,嵩华衡岱狎童儿。金溪处士清似鹤,携此随秋访幽壑。我忆为公故寮吏,细抚遗书双泪落。吁嗟翰林今世无,一笔犹可重江湖。鸣凤之下出瑾瑜,高风况足励顽夫。”在有关竹石墨兰图的题画诗里,馆阁文臣以“比德”说为宗旨,用竹兰的清高、孤洁和虚心有节的自然属性,来比喻士人的性情品质,以竹兰作为君子雅逸人格精神的象征。范椁《观钱塘上人墨兰二首》云:“兰以比君子,所贵者幽深。黯然空谷中,远为人所钦。志士秉美徳,如玉复如金。笃实而辉光,芳搴出乔林。偶然为时出,节义凛森森。以空谷幽兰喻君子,将清美升华为人格,其中蕴含儒家的道德准则和品格要求。范椁的题画诗还充满了对清幽之美的感悟,其《题秋山图》云:“我爱秋景好,自缘秋气清。江空石露骨,木落风无声。偶向画中见,犹如云外行。”萧瑟的秋景之美在于气清,由此高人韵士方能画出天地间的山水清晖。在题画诗创作中,馆阁文臣提倡以平和淡泊的心境感应外物,坚持表现“性情之正”的风雅传统,以风清气正的诗情画意显示“古雅”之美。


坚持“性情之正”的要求,使馆阁文臣的题画诗在抒情寄意方面趋于“温柔敦厚”、“冲和平正”和“哀乐有度”,在将幻美画面与真实感受相结合时,追求自然天真的意境风格。他们的林泉之思,是经历了一番风雨后的参悟自得境界。他们保持悠闲的雅淡心境,在出世与入世之间构建心理平衡。如果将尚古法作为“师古”的表现,那么诗画交融则是以“师心”为基础,将本心作为诗画交融的源头活水,在诗画交融中寻求心灵自得的雅趣的。虞集在《题汪华玉所藏长江万鸦图》里说:

丹青倒景骇灵怪,粉黛含情怨幽阻。

青春游子愴忘归,白日泠风帐中语。

人间遗迹何足留?最惜精思堕尘土。

郭熙平远无散地,小米苍茫托天趣。

铦锋鋩戟不破墨,刻画晶荧昔谁苦?

渤海细书艺文草,精绝戈波绝回互。

南唐后主万鸦图,点点晨光动毛羽。

昔年曾见今目昏,虽复逢之亦难睹。

本诗对郭熙平远山水的简淡和米家山水的天真烂漫风格表示欣赏,并涉及书画相通的笔法墨韵。虞集《题江贯道江山平远图》云:“江参去世二百年,翰墨零落多无传。人间几人写山水,谁能意在挥毫前?昨见石林旧家物,春雷叠嶂初破墨。我知叶诗颇豪放,三者相望都突兀。险危易好平远难,如此千里数尺间。高云舒卷非散地,丽日照耀皆名山。他感叹前人画迹流传不易,对以破墨技法画平远山水的画家赞赏有加,于描写山水的林泉高致中,展现出独立于物表的高古、清雅的审美情趣。


古代有言为心声、书为心画之说。无中生有的画中有诗,是心物融合后所产生的似与不似的中和,是画家思想情感的含蓄表达,与诗人的言志抒情方式相同。柳贯《松雪老人临王晋卿烟江叠嶂图歌》云:

君不见帝婿王家宝绘堂,山川发墨开鸿荒。

重江迭嶂诗作画,东坡留题云锦光。

又不见,后身松雪斋中叟,伸纸临摹笔锋走。

楼台缥缈出林坳,芦苇萧骚藏泽薮。

白云飞不尽青冥,百丈牵江入樊口。

墨花照几射我眸,我为搴芳歌远游。

胸中是物有元气,世上何所无沧洲。

我疑此叟犹未化,瞬息御气行九州。

五山四溟一觞豆,琐细弗遗囊褚收。

故能援毫发天藻,不与俗工争丑好。

楚山云归楚水流,万里秋光如电扫。

拈来关、董散花禅,别出曹、刘斫轮巧。

披图我作如是观,毛颖陶泓共闻道。

呜呼相马亦相人,驽骀岂得同翔麟。

舍夫毛骨论形似,如此鉴赏焉能真?

后来有问延祐脚,意索举似吾方致。


柳贯以为绘画的妙处体现在虚无与充实之间,山水之景是从胸臆中流出的物色,是心师造化所得的虚实相生的意境。他在《题关仝平桥行旅图》里说:“关仝画用神屠手,善刀一割无全牛。元气何年始磔裂,青天半壁尚分留。藤梢松骨锁纽壮,虫篆鸟章形体遒。不观盆盎古罍洗,古人制作吾焉求。画里蕴含的“元气”为自拔于流俗的气质,是画家内心精气神的凝聚,表现为心情与物色的交融,故善画者亦能作诗。柳贯《奉皇姑鲁国长公主教题所藏巨然江山行舟图》说:

善画如攻诗,意到即奇警。

盖缘疏俊姿,笔墨无容骋。

敛之缣楮间,咫尺万里景。

巨然作江山,所得尽幽复。

冥深风雨重,旷朗云霞屏。

秋光满帆腹,上下天一影。

白鸟不尽飞,楓林有维艇。

稍前牛渚矶,却后瞿塘顶。

岂无乘航戒,尚想然犀炳。

巨灵制坤轴,割截尔何猛。

至今气淋漓,幅背出光耿。

人言此非画,与幻本同境。

然师岂幻者,贞胜以其静。

我来览遗迹,皦若天机秉。

巫闾东北长,岷蜀西南永。

朱邸雪消初,春晖浮藻井。

开图望神州,时节躬朝请。

慨思禹功成,重喜殷邦靖。

将铸岳牧金,明堂安九鼎。


由于强调传神,柳贯不赞成拘泥于形似,他在《赠写真张翁》里说:“俗工写似不写韵,却诧果赢非螟蛉。或攀有若拟玄圣,仅颁蜡纸摹兰亭。我虽臆见颇自可,岂固贱耳疑群听……吾闻画者多善幻,倏忽变化开玄冥。安知神完意自定,伸笔已似行春霆。”35他强调绘画应有萧散气韵,还要有元气淋漓的奇幻效果。柳贯称赞高克恭的《云林烟嶂》为一代奇作,其画人能品,诗有神韵,若以诗求画,更能体会其自得之趣。他在《题高尚书藤纸画云林烟嶂图》里说:“髯翁昔饮西湖渌,满意看山看不足。醉枯官纸写秋光,割截五州云一幅。吾闻妙画能通仙,此纸度可支千年。只愁蓬莱失左股,六鳌戴之飞上天。”其《题高彦敬尚书竹石图》云:“尚书胸中I秋色,翠石苍绮随点笔。当其被酒气初酣,芒角森森出矛戟。墨痕散作纸背光,虎卧龙腾俱有迹。伯夷去后瘭清风,叔向生来古遗直。见之冠佩不敢燕,矧是圆坛方荐璧。房山西北弁山南,二老交情尝莫逆。陶泓毛颖始受呼,不写秣芳写寒碧。胸有丘塾,意在笔先,方能写出竹石苍翠欲滴的生动气韵。作画须天机胜嗜欲,写似还要写韵,才能充分展示高古雅淡的文人趣味。


元中期馆阁文臣对林泉高致的向往,是元初南方文人亦游亦隐传统的延续,但诗画创作对古雅的追求也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黄潛《次韵题墨梅》云:“一自携家湖水东,放舟时度玉花丛。因君貌得横斜影,闲却孤山月一篷。”墨梅的疏影横斜与水月的清雅交相辉映,诗里流露出来的适情自得的创作倾向,是由林泉之想生发出来的。黄潛在《题高公画竹木》里说:“木叶萧萧半欲空,竹竿袭袭不成丛。绝怜意匠经营处,都在风烟惨澹中。竹木萧索的画面透出意匠经营的惨淡,当然也有惬意的笔墨,这是山林之文不同于台阁之文的地方。作山林之文须胸有丘壑,这与髙尚士夫画是相同的。黄潛在《题高房山青山白云图》里说:“十年失脚走红尘,忘却山中有白云。忽见画图疑是梦,冷花凉叶思纷纷。画里的青山白云有如梦里所见,令人感同身受而思绪万千。


馆阁文臣题画诗创作里的模山范水,着重表现天真之趣和清雅之美,体现了隐逸精神与山水画艺境的相通。如朱德润《游朱方赋》所言:“慨江流之如昨,情百感而难陈。吾方与子揽江山之胜概,濒渔樵之洲岛。渺天地之一身,若惊尘之栖草。嗟既往之难留,思无穷之奚了。于是,挹林风而振长袂,坐盘石而饮清流。知天命之已定,与造物而同游。这种神与物游的感受,便于士人将情志融贯于山水审美之中,所谓“于风和日明、傍花随柳之时,观山川林壑远近之势,感春夏草木荣悴之变,朝清而夕昏,远淡而近浓,凭高览远,亦足以乐天真而适兴焉尔”。寓“天真”于观物之中,除了能洞悉造化之妙,还有种超凡脱俗的清美在。北宋时期的山水画已达到很高的水平,李成、郭熙等人天然清新的画风值得学习继承。朱德润《题令答里末御史郭熙图》说:

云逸御史居幽燕,每爱郭熙山更妍。

辋川无人诗画远,熙也早得营丘传。

峰峦萦迥壑谷驶,物象变态秋毫颠。

松间野人行负担,一嚬一笑真天然。

青林黯澹烟雾杪,碧水溅扑重溪边。

忆昔山行苣屦底,苍岁拂面层崖丹。

扪萝跻磴不觉上,回顾忽若升中天。

白云叆叇襟袂冷,天风吹衣毛骨寒。


在超凡脱俗的髙尚士夫画创作中,朱德润受赵孟頫的影响较大。他在《题松雪斋写中峰和尚莲花吟》里说:“五彩画中峰,中峰面目同。有形俱是妄,无相即为空。蕉叶侵阶绿,莲花映水红。好诗吟不尽,又人小图中。”朱德润早年学画时,还曾得到过高克恭的指点,他在《题高彦敬山水》里说:“高侯画学简淡处似米元晖,丛密处似僧巨然,天真烂漫处似董北苑,后人鲜能备其法者。今观此卷,天真烂漫,故可宝也。”即指出高克恭的画风与巨然、董源等有继承关系,其天真浪漫是脱弃凡俗的清美人格体现。朱德润《题髙彦敬尚书房山图》诗云:

高侯回纥长髯客,唾洒冰纨作秋色。

山南山北风景殊,妙写总能随笔墨。

当时我见浔阳图,疏林古墅秋岑寂。

黄芦满滩飞鸟静,屋底渔樵行逼仄。

颢珠瑕玉久眩人,叹息此图谁复识。

清氛满堂千叠山,华岳嵩高何峻极。

昔也悬心徐省郎,今日缄随石彭泽。

只今世俗称高侯,多爱青山白云白。

白云已去作飞雨,貌得中原一片石。


元画不同于宋画之处,在于“天真之趣”是以雅淡心境为本色的,强调的是内心修养中的崇德乐道,与理学万物静观皆自得之意不谋而合。所谓“天高地下,万物散殊。礼制有定,其象可模。月露风云,太虚成文。山川草木,发生于春。惟昔先觉,克念在诚。罔欲不窒,复礼归仁。念彼厥初,同此一善。太和坱此,庶汇万变。理与气合,情随性成,图此高深,心画用明”。^馆阁文人观画题诗所表现出来的静观万物的自得适情倾向,推动隐逸审美文化的风行,促进了诗画创作对表现天真之趣的重视。这除了缘于对前辈画家艺术精神的继承,还与元代士人向往隐逸的高古情怀有密切关联。


古雅之美是馆阁文臣“无用之用”心态的审美诉求,出于无功利的静观自得,于诗画创作主要表现为无机巧之心,无刻琢之痕。其作品除了古淡清泠的萧散气韵,还具有洋溢天真之趣和清雅神韵的自然洒脱风格。绘画作品中的天机活趣,是物色融化于心构成的意境氛围,也是作者雅淡心境的表露。作者无功利之机心,其作品才会是真性情的自然流露,才能不求工而自工。欧阳玄在宣扬诗歌的风雅之道的同时,也在题画诗中追求清新淡雅的闲适之趣。其题《万竿烟雨图云:“森森万本种清和,奈此霏微烟雨何?千古首阳宗二墨,清风又侣不须多。通过对绘画中物象的诗意描述,将静态的绘画带入了情思涌动的艺术境界。这个境界是无功利色彩的艺术世界,寄托了作者回归本真天性的思想。欧阳玄在《题分宜赵尹所藏子昂竹石图》中言:“有客有客白其马,汶篁移植燕山下。岁寒心事木石知,雨露恩深讵能写。他以为赵孟頫笔下的木石皆带有诗人的感情气质,画如诗歌一样是诗人情志的寄托,将描摹物色的画与写意的诗融汇在一起,自然能脱离画工的匠气而有高古的品味。欧阳玄《王曼庆岁寒三友图卷》云:

黄华山中夜气清,月明风定闻吹笙。

梅花开向松竹里,雪香零乱墨光生。


关于王曼庆的《岁寒三友图》,欧阳玄在题跋里说:“京城好古之家,多见澹游所作,自是高古无俗气。皆未若此卷天真烂熳,尽从书法中来,绝去笔墨畦径,乃妙品也。高古、天真烂漫,既可以用来形容画,也可以用来指人的气质和精神。有高古情怀,才会有天真烂漫的作品。欧阳玄在《题山庄所藏东坡画古木图》里说:“眉山昔日生三苏,一山草木为之枯。后来笔端挟春腴,却令生意回枯株。树经公笔无老丑,天以春工付公手。谁云辈行龙眠翁,奚必法嗣洋州守。山庄刘氏富清玩,家有苏公旧挥翰。恍惊湿藓粘怪石,惯见倒根生断岸。涪翁对此煮春茶,为公梢上挂长蛇。灯窗细读假山记,秀气终属眉山家。即画家巧夺天工的笔法,不仅能让作为审美对象的自然物活色生香,也可使绘画作品富含生意而气象万千。


高古淡雅之美在笔墨的运用方面也有所体现,诸如笔意的简古、破墨的清润,用水墨渲染和皴点的层次感,以及以书入画的笔法。赵孟頫晚年绘《落花游鱼图》,他自言此图有“清思”,题诗云:“溶溶绿水浓如染,风送落花春几多。白头归来旧池馆,闲看鱼泳白抠波。”大德十年,柯九思在杭州与任儒学提举的赵孟頫结识,然后北上大都出任奎章阁博士,成为继赵孟頫、虞集之后在朝中掌管书画鉴定的要员。这让他得以博览朝廷内府所藏古人书画真迹,丰富了艺术修养,极大地提高了他的艺术创作和欣赏水平。柯九思在《题所藏赵仲穆画江山秋霁图》里说:

国朝名画谁第一,只数吴兴赵翰林。

高标雅韵化幽壤,断缣遗楮轻黄金。

忆昔京华陪胜集,郎君妙年才二十。

江南春雨又相逢,笔底秋山那可及。

便欲追踪僧巨然,破墨烂漫还清妍。

倚阑人待沧海月,悬崖树拂潇湘烟。

老夫绝爱扁舟趣,风静波深疑可渡。

顾生痴绝忽大叫,指点前峰问归路。


高度评价赵孟頫在元代画坛的地位和成就,指出对巨然、董源破墨技法的创造性继承,是赵孟頫山水画得古法而具天真烂漫风韵的重要因素。赵孟频在书画领域的成就是多方面的,其高风雅韵的展示不限于山水画创作。柯九思《题赵文敏秋郊饮马图》说:“予尝见韦偃《暮江五马图》、裴宽《小马图》,与此气韵相望,岂公心摹手追,有不期而得者耶!至其林木活动,笔意飞舞,设色无一点俗气,高风雅韵,沾被后人多矣。他指出赵孟频所画的《秋郊饮马图》具有古意,其笔意飞舞所表现的高雅气韵值得后人学习。


赵孟頫的诗画堪称清淡之致,高古之极,为元人心目中的文艺典范。通过认真观赏和临摹前人名作来学习古法,是他得古人意趣的成功经验。受其影响,柯九思在高尚士夫画的创作中非常注意学习前人笔法。他在题《顾悟之秋江晴嶂图》中说:“人称虎头为画中之圣,予又谓此卷为画中之神。八百年来,继起者亦多矣,诚无有愈于此者。他认为:“小李将军绘法,全从顾恺之化出;赵千里绘法,全从小李将军化出。故艺苑中必主定一家,庶能成己,以立不朽之名。千里公巧思苦心绘此《上林图》,不惟独得精工之妙,而超出古人之意趣。其楼阁、人物、花鸟,皆摹小李将军,其树石、溪径、布景,悉自成家。”由“古法”领悟“古意”,是学习前辈经验的不二法门。谈到宋代值得学习的画家及其作品时,柯九说:“郭忠恕所作《仙峰春色图》,深得关、董之妙,足为生平第一笔也。恕又善属文,兼篆隶,至于作画,乃其绪馀,若不经意。惟不经意,故妍美益不可及矣。他认为:“李咸熙(李成〕为唐宗室,业儒善文,气调超越,数奇不偶,因寄兴绘事。初非有意求售,只以自娱,故山林薮泽、平远险易、风雨晦暝、烟云雾霭,一皆吐其胸中而写之笔下,如孟郊之鸣于诗,张颠之狂于草,无适而非是也。”对于南宋的院画,柯九思也以为有可取之处,他说:“钱塘夏禹玉,画笔苍老,墨汁淋漓。画院中人物山水,自李唐而下,无能出其右者。吾友邱世严有《风雪归庄图》,与此不相上下,但境界稍寥落耳。此卷酝酿墨色,丽如傅染,殆荆、关以上人也。”即充分肯定夏珪在运笔用墨方面的特长。


柯九思的墨竹画创作受赵孟顾“以书人画”思想的影响很明显,除了将以“八法”写竹叶的画法加以细化之外,还用篆文写竹干,把萧散之气和庄严肃穆之势融人到墨竹中,以显示竹干的修远、静雅和挺拔气质。但在画竹的“墨法”方面,柯九思受文同的影响似乎更大一些。虞集《题柯敬仲画二首,并序》言:“丹丘生用文法作竹木,而坡石过之,近又以新意作墨花甚妙。从子悦有眉山学官之行,丹丘为作此,予爱而赋之。”诗云:“丹丘先生东海客,何以见我空山秋?萧条破墨作清润,残质刊落精英留。陂陁重复分细草,山石萦纡生乱流。眉山学官莫厌冷,言归故乡非远游。如此说来,柯九思吸收了文同的用墨技巧,尝试用墨法替代繁复的线条描绘。破墨的清润是用文法作竹的关键,柯九思对此有相当的自觉。他在《题宣和书画博士李时雍画渭川烟雨图》里说:

近代何人能画竹,只数熙宁文与苏。

宣和复有李博士,亦作渭川烟雨图。

图中萧萧风景暮,溪谷萦回森竹树。

深林欲澹苍翠来,暗叶争翻乱珠度。

石梁细路人家幽,生涯应比千户侯。

老夫对此销百忧,坐觉满堂生素秋。

笔端亦能工破墨,直节曾移江上色。

先朝见之重叹息,吁嗟儒雅成陈迹,回首丹霄天地窄。


文同、苏轼一派的墨竹,是柯九思作画要重点参悟的古法。在将书法移植到绘画的过程中,墨法的运用非常重要。墨的浓淡干湿的变换可以表现不同的线条之美,浓墨可写出粗描的线条,淡墨可写出细弱的线条,这样便自然解了“写”与“描”的纠结。柯九思《题文与可画竹》云:“湖州放笔夺造化,此事世人那知。跫然何处见生气,仿佛空庭月落时。对文同用墨笔法的学习,使柯九思在“以书写竹”的骨法用笔上比赵孟频走得更远。汤屋曾在京师与柯九思论过绘画,他说:“画梅谓之写梅、画竹谓之写竹、画兰谓之写兰何哉?盖花丼之至清,画者当以意写之,初不在形似耳。陈去非诗云:‘意足不求颜色似,前身相马九方皋/其斯之谓欤!书法讲究下笔结体的流畅和书写自然,最忌讳的是“描”;而绘画中作为骨法的“线条”,则要精细描摹刻画而不惮繁复。柯九思画竹由骨法用笔而入,又能将笔法与墨韵协调一致,从而达到饶有天真之趣的高古淡雅境界。


在追求自然天趣和清雅神韵方面,柯九思认为诗与画的审美诉求是一样的。他说:“昔杜子美题曹将军画马云:意匠惨淡经营中’,其许之若此。今所画柳塘洗马,又如子美4晚凉看洗马,森木乱蝉鸣’之句,固知诗与画无有二致。”无论是作品的艺术构思还是意境风格,都体现出诗画有相通和相同的地方。柯九思《题赵子昂诗卷三十韵》云:“妙墨时相赠,新篇不厌酬。风流追鲍谢,文采驾枚部。心慕归来好,官因老欲休。倚阑秋待月,携客暖经丘。歌罢闻啼鸟,机忘玩狎鸥。苕溪今寂寂,松雪自悠悠。马鬣遗封在,龙骧待诏不。断缣人共赏,只字世争售。挥翰能兼美,评量此莫俦。调高锵玉管,笔健映银钩。江海苍烟暮,湖山碧树秋……挥洒真成癖,吟哦可解忧。钟王多韵度,李杜极深幽。入室能攀践,趋隅恨阻修。锦标连玉轴,把卷共绸缪。”即以为赵孟頫的书法和诗歌创作,兼有钟繇、王羲之字的韵度与李白、杜甫诗的深幽之美,其诗书画“三绝”的艺术成就令人欣赏和神往。


山水画与山水诗最能体现诗画创作意境风格的相通和相同之处,王维的辋川诗与《辋川图》堪称这方面的典范。流传到元代的《辋川图》分矮本与高本两种。柯九思在袁桷处得见王维《辋川图》矮本时,感到十分庆幸而赋诗一首:“蓝田别业堪画图,矮本丹青自游戏。华子冈头辋口庄,湖亭竹馆遥相望。小桥折转青红窗,树巢历历烟茫茫。栾家濑前两舟上,柳浪一尺清风狂。诗成相与和者谁,我家裴迪无能双。丘塑风流固如此,安知画外清凉意。他认为辋川诗吟咏的风景非常适合用画来描写,画中有诗是文人画的传统。柯九思在《商寿岩山水图》里说:

粉黛不写儿女颜,秃兔扫尽江南山。

孤峰拔地起千尺,凛凛秀色撑虚寒。

飞泉一道跃灵窟,古树千株舞烟骨。

小桥流水隔红尘,中有幽人卧茅屋。

众奇百谲乌可名,笔力到处倶天成。

王维久死唤莫起,此画一出疑更生。

世人饮食鲜知味,淡里工夫属三昧。

屠门大嚼空垂涎,口不能言心自醉。

蹇驴驮我春暮时,观山仰面哦新诗。

垂杨修竹夹古道,忽有桃杏横纤枝。

浴沂风软摇轻袂,雨过屏山滴烟翠。

数家篱落近横塘,牛背夕阳明远霁。

悠然对景心无穷,冥搜直欲收奇功。

贪爱眼前闲世界,不知身落画图中。


所谓“淡里工夫属三昧”,指山水诗和山水画创作的禅意悠远,出自雅淡空静的心境,要达笔力天成之境,还需胸次幕落的修养工夫。对于高本《辋川图》,柯九思很肯定地说:“《辋川图》出自摩诘,一一点染,其台榭景物,无不可游、可玩、可忘世,以故赏识者称‘画中有诗’。苟非胸次磊落,指掌神奇,恐未易臻此也。至于诗题俊语,不减陶、谢,又‘诗中画’也。五百馀年来,画家如林,鲜有与之并驾者。披阅一过,不胜神往。”他还认为《雪溪图》也是王维的真迹:“右《雪溪图》,乃唐王右丞维真笔也。维诗为四杰之一,至于画,用笔设色超凡绝俗,又为古今第一,岂昔人所谓姿禀高迈,意度潇洒,下笔便当过人者耶?往昔曾于袁清容处得见《辋川图》,已属神品,及见此卷,尤觉奇绝。苍崖古雪,俨然天际峨眉,令览者萧然意远。吾谓虎头复起,其不北面也者几希。”他称赞王维诗画皆超凡脱俗,其《辋川图》已入神品,而《雪溪图》气韵之萧散高远又在古人之上,为文人画“古雅”美的典范。


从诗画交融的抒情写意传统来看,馆阁文臣对“古雅”美的追求,体现了以诗学的风雅精神提升并规范绘画的艺术表现的文艺思想,追求在师法古人时得其精神意趣,于艺进乎道的层面彰显笔墨的审美价值。在元代文艺思想发展史上,元中期馆阁文臣的文艺观具有承上启下的性质。他们在诗画世界里所享受到的那份清静与淡泊,乃曾经沧海后的平和心境;他们的题画诗和高尚士夫画,于情采绚烂至极之后,展示出高人韵士的古淡清雅风格。

作者:张毅,南开大学文学院教授。

(本文选自《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院学报》2018年第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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