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战四平的追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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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战四平的追忆
作者:赵卡冰
四平市“四平战役纪念馆”
2003年2月29日下午,我去西院看望在那里住院的张敏叔叔,他给我讲起了当年解放战争的一些往事,尤其是“四打四平”。我把他的叙述记录如下:
国防科学技术工业委员会原参谋长张敏中将(供图 赵亚利)
张敏:日本投降后,共产党和国民党都急于占领东北。之前,东北是苏联红军占领着。因为东北背靠苏联,工业发达,因此掌握东北比掌握东北以外的半个中国还重要。于是共产党从全国各地向东北进发。黄克诚带了新四军万毅的部队从山东乘船到达营口进东北。营口原是苏联红军占据,本已说好,等共产党来了,红军再撤。但是,事与愿违,共产党还没到,苏联红军先行撤走,这个空档国民党就先占领了。共产党来后,只好又重新打下来。另外,延安派来了七、八万干部,其中有冀中军区聂荣臻的部队,还有冀东军区。当时,你爸爸(我父亲赵福顺,当时在冀东。)在冀东军区,离东北最近,因此比较早到达东北。
刚到东北的共产党面临许多问题。比如老百姓对共产党不了解,要得到群众的支持需要发动群众;东北还有许多胡子(土匪);刚到的部队还很混乱,需要重组;没有装备。比如新四军从南方来,有人还穿着短裤,冻得够呛。许多部队以为东北有的是日本人留下的武器,因此,为了轻装没有带枪,有的一个班只带两条枪。要解决这些问题,需要时间,使部队重组,向北方展开。四平是进入东北的咽喉要道,为了阻击国民党的北上,以保护大部队向北展开,于是才有了四打四平。
当时在东北的共产党部队叫“东北民主联军”,也就是“四野”的前身。你的父亲在日本投降后,离开冀热辽军区到东北,进了“保安第一旅”,这是130师的前身。保安第一旅的旅长是马仁兴。后在嫩江地区靠近内蒙的地方,保一旅并入东北第七纵队。原来保一旅直属总部,后由于分成西满和南满两个军区,保一旅分到了西满军区,参加了四打四平,你爸爸也在其中。
第三次打四平是47年的夏天,解放军已在东北站住脚,根据地初步建立,有衣食、有兵源。这时,想把国民党分割开来。于是第三次打四平,叫“四平攻坚战”。这次打得非常惨烈,伤亡极大。主攻是388团,当时你父亲在389团,从北面进攻。四平的城防非常坚固,外有一圈护城河,过了河还有高高的城墙,城墙上还有敌人的堡垒,坚不可摧。可是,东北联军在城外,一马平川,暴露无余,无法前进。只好不断往前挖蛇形交通壕,部队沿着交通壕前进。交通壕有一人深,大约1米5到1米6的高度。沿着交通壕逐渐接近了护城河。但由于敌人的碉堡居高临下,攻到城墙很困难。刚到城墙又被敌人打下来,刚打开一个缺口,又被敌人合拢,反复数次。就在第三次时,一个叫裴志贤的带领一个班占领了敌人的一个碉堡,在敌人合拢前下不来了,这样为东北联军的下一次进攻埋下了伏笔。果然,下一次进攻时,因为裴志贤的插入,敌人的城墙合不拢了,一举攻进了四平城。
可是,进城不远,一座四层高的大红楼挡在前面,里边不时向外密集射击,队伍很难前进。因此拿掉大红楼成为当务之急。李广正组织敢死队,背炸药包至大红楼,往返数十次,最后炸药包堆成了一坐小山靠着大红楼的一角。李广正用几根爆破筒连接起来,引燃了小山一样的炸药包。一下子,大红楼缺了一大块,巨大的爆破力炸伤了部分楼内的敌人。李广正往回跑的过程中也受重伤,五官出血,昏迷过去,经过救治,活了一条命,但从此耳朵聋了,并失去了四根手指。李广正和裴志贤都是388团的。
“爆破英雄”李广正(供图 李雅军)
大红楼拿下来以后,388团伤亡已经很大,失去了足够的战斗力,389团你爸爸所在的那个团,就继续往前打头阵。前面就是火车站,火车站一仗也是一场硬仗。从铁路西打到铁路东很久攻不过去。(翟边叔叔回忆:火车站久攻不下,师部很着急,师长马仁兴对当时师部参谋翟边说:把赵福顺叫来。过了一会儿,爸爸跑进来,脸上混合着泥与汗水,衣服又脏又破,上气不接下气,连话都说不出来。马师长说:你躺下说。爸爸躺在那儿,上气不接下气地对翟边说:小翟,给我拿点水来。翟叔叔从大缸里舀了一瓢水,爸爸灌了几口,才喘过这口气。马师长生气地说:怎么这么久还打不过去?爸爸说:现在是各个团派一个营参战,各行其是,锣齐鼓不齐,只我们二营往前跑,别的单位不动,怎么能打过去,必须要师部统一指挥,统一口令,在炮兵掩护下一起行动才行。马师长觉得说的有道理,照此办理。)(翟边,原七纵19师参谋、后任54军160师参谋长、54军162师副师长。)
打完火车站,389团的兵力也消耗的差不多了。这时390团继续打炼油厂、面粉厂。面粉厂是钢筋水泥的四根柱子,国民党有一个师的兵力顶着,没有攻下。这时,国民党又调集了五、六个师的兵力齐头并进来增援。部队只好从四平东北方向撤到北边。回来时发现原来一人高的蛇形交通壕只剩40 - 50公分深了,沟底层层叠叠都是尸体和伤员,活着的人就这样踩着战友的尸骨往前走。四平护城河里也漂满了尸体。几天后,很多尸体泡得肿胀,像一头牛一样漂浮在水面上呈青紫色。据说半个世纪后在这里有时还能嗅到腐尸的臭味,还能刨出累累的白骨。正是这次从火车站后撤的过程中,师长马仁兴中了一颗流弹,正打在心脏的部位,倒下就再没起来。我带了一个班,负责将马仁兴的棺木送到郑家屯以西的一个大喇嘛庙,很大的喇嘛庙,里面有四、五百喇嘛。马师长埋在了那里,后来似乎又移到了四平。现在四平市有一条仁兴街和一座仁兴公园。我这次去四平专门为马仁兴扫了墓,给老师长鞠了三个躬。
(我母亲黎而萍,原44军388团民运股干事。母亲说:李广正、裴志贤攻打四平立功后分别被誉为“爆破英雄”、“孤胆英雄”。但因为裴志贤是一个解放兵,在国民党的队伍中也很能打仗,因此没有在全国树这位“孤胆英雄”,而只树了“爆破英雄”李广正)。
辽沈战役结束后,部队入关,解放天津,裴志贤不愿意离开东北,自己跑回了东北的一个部队,结果130师又把他抓了回来,处分了他。后来跟着部队南下,到广东时任388团一营营长。抗美援朝后,随54军到了四川驻泸州。文化大革命中,他支持造反派,把武器发给了造反派,再次受到部队批评,并就地转业在一个小工厂当副厂长。1974年,我到四川泸州专程去看望他。先到他家,只有两间小屋,看到了裴志贤的爱人。他爱人说人在工厂呢。来到厂里,他正在锯木头。那是一个制造炮弹箱子的小工厂,甚至不能称为工厂。只是一个小作坊。裴志贤穿了一件破棉袄,很脏了,腰上扎了一把草绳,找不到一点当年“孤胆英雄”的影子了。
作者后记:
距离张敏叔叔和翟边叔叔对我讲这些往事已过去15年了,而他们距离讲述的那场战争已经过去半个多世纪。为了行文流畅,除个别词句有改动外,我如实记下了他们的回忆,后来又抄在我的日记本上,因为我觉得这些回忆极为珍贵。我不能保证他们的回忆百分之百的准确。记忆嘛,总会有偏差的。但是他们都是这场战争的亲历者和参与者,他们都曾为新中国的建立抛洒过自己的血汗,抱着必死的决心,只不过他们是幸存者而已。他们的回忆是认真的、沉实的。我对他们,对他们回忆中提到的那些牺牲的烈士和英雄们包括我的父亲都抱有极大的敬意和深切的怀念。为他们的事迹深受感动、为他们的遭遇深感不安。把他们的事迹宣扬出去,还原历史的本来面目,就是对他们最好的纪念。
张敏,原44军130师炮兵540团首任团长,西昌卫星发射基地首任司令员,国防科学技术工业委员会原参谋长,1988年授中将军衔。
2018年3月3日整理完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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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海钩沉:中国人民解放军“一野、二野、三野、四野”的诞生始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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