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录平| 苹果

苹果

同录平

 他再一次将那些苹果仔仔细细地挑选了一遍，每一个都看得那么仔细。选美般层层筛选之后，他又将那些苹果用新毛巾擦了一遍，仿佛是擦洗美人娇艳欲滴的脸，他的手法和力道拿捏的小心翼翼。每擦完一个，他就用卫生纸包裹一个，就像扶着才包扎完的伤员躺在病床上，他把那个缠满白色卫生纸的苹果，放进纸箱的手法也是轻柔认真的。

而落选的那些苹果，再也没有机会去看省城的花花世界了。它们只能和大多数没有套袋的苹果一起，被粗暴地扔进车厢，一路颠簸地被拉进果汁厂，最后被残忍地榨成果汁。

 他精心挑选的出来的这一箱苹果，并不是市场上流行的套袋苹果。他不会拿那样没有见过阳光雨露的苹果，给自己的儿子一家吃。作为一个种了大半辈子的老果农，他有的是证据，只有这样自然生长出来的苹果才最好吃。为了这么一箱苹果，他专门预留了两棵最好的苹果树，一颗是口味酸甜，香气浓郁的红富士。另一棵虽然也是富士苹果，但它的味道却是一点酸味也没有的条纹富士。他知道，自己的儿媳妇是南方人。据说 ，南方人的口味偏甜。

 为了能适应现代人绿色无公害的要求，他没有给这两棵树施过一丁点化肥，更没有用过一滴农药。经过大半年精心管理，虽然摘了几百斤的苹果，但是经过他千挑万选之后，能让出类拔萃的却依然只有纸箱里的这二十斤苹果。其他剩余的芸芸苹果们，不是被阳光晒伤，被雨淋伤，就是被鸟啄伤，被虫子咬伤了。最精的还要算那些满世界游荡的鸟儿了，它们虽然没有牙齿，但依然能辨别出来那一个苹果最好吃。满园子那么多好看的套袋苹果，它们看都不看一眼，偏偏的就专门挑这两棵树上的苹果啄。想起那些被鸟儿啄开的苹果的伤口，他有充足的理由相信，自己眼前的这箱苹果，绝对会得到儿子一家的喜欢。因为他曾经在摘那些苹果时，被马蜂蛰过一次。若没有充足的糖分，马蜂也不会去叮咬那些苹果的伤口的。而那些自然生长成熟的苹果，确实也像是一个个启封的蜜罐子。想起那种香气浓郁的甜，他的每一个毛孔里都向外渗着幸福的味道。

 这种幸福的味道，来源于他的儿子。他的儿子是这个偏僻的小山村里的第一个大学生，也是到目前为止，村里出的最大的官。每每提及他的儿子，他的脸上就会有一种苹果成熟后才会有的光泽。这种夺目的光泽，是他骄傲的资本，更是他炫耀的基础。明天，他和老伴就要去省城儿子家了。儿媳妇快要生孩子了，儿子打电话 回来，让他们老两口去省城照看一段时间。这是他第一次去儿子家，虽然儿子再三叮咛，不让他拿什么来。但是儿子打小就爱吃的苹果，他无论如何还是要带一些的。想起儿子小时候，为了一个苹果和别人家的小孩打架的情形。他更有理由相信，眼前这些苹果中的精品，一定会用自己独特的方式，打开儿子记忆的闸门，让儿子想起自己的故乡，想起这么多年来一个父亲默默无闻的辛苦和付出。

厨房里，昏暗的灯光下，老伴还爬在烟气缭绕的灶台前。她正用准奶奶的耐心和幸福，用已经不怎么灵巧的双手，将烙了一面的饼，从滚烫的鏊子里翻过来。他闻着和着麦草味的芝麻的焦香味，立刻就想起了自己未来的孙子来。

 “别看了，赶紧过来帮我填点柴。”老伴一边用围裙蹭着被烫疼的手，一边冲着他喊。他再看了一眼那些整齐码放在纸箱里的苹果，恋恋不舍地走进了云蒸雾绕的厨房······

 经过一个小时五十三分钟的颠簸之后，大巴车终于抵达了他梦寐以求的省城。而这时的太阳，还没有从车站对面的楼顶上露出来。为了乘坐第一趟发往省城的班车，他和老伴半夜就起身，走了十几里山路才赶到镇里的车站。好在，总算没有错过那趟路过的长途车。

 “大，大！我在这里，这里！”他终于循着声音，看见了站在马路对面的儿子。于是，他搀扶着背着布袋的老伴，跟着一大帮子过马路的人，向站在马路对面的儿子走去。

 “不让你们带东西来，你们怎么还带了这么多呀！也不嫌路上麻烦！”儿子接过他手里的纸箱，又看了一眼自己的母亲。而母亲却没有将自己披在肩头的老布背包取下来。他撮了一下自己被麻绳勒的有点发麻的手指，赶紧接过了老伴的布袋。跟在儿子的身后，向一个站台走去。

 “他怎么没有开车来呀？”老伴小心地问。儿子是有小车的，他记得去年儿子买车的时候，还向自己要了两万块钱呢！

 “估计，离家不远吧！”他是这样想的。但事实却完全将他的想法击得粉碎，挤上一辆人满为患的公交车之后，他终于眼看着车上的人越来越少。再后来，他终于有了座位。

 大约过了四五十分钟之后，他们跟着儿子下车了。再走了几十分钟之后，他们跟着儿子进了电梯。“终于到家了！”他长长地看了一眼自己强忍着呕吐的老伴说。

儿子将他们带来的东西塞进厨房之后，走进了一个房间。不一会儿，儿媳终于挺着大肚子出来了。

 “爸，妈。你们来了。”儿媳站在他们对面，对站在自己面前的他们说。 

“你赶紧坐下吧！别累着了！”婆婆赶紧跑过去，扶着儿媳坐到沙发上。 

 “你们也坐吧，路上一定累了吧！”儿媳抚摸着自己的肚子说。

 “不累，不累！”他赶紧回答。

 “小欣，给爸妈倒点水！”儿媳给坐在一旁还在喘气的丈夫说。

他看见儿子已经胖得有点臃肿的身体，使劲站了起来，皮球一般在房间里滚来滚去。 

 “对了，我给你们带了一些苹果，咱们果园里的，就地东头那两棵树上结出来的，那两棵树你还记得吗？”他赶紧将自己的苹果摆放到显要位置。

 “不要你来拿东西。你也不嫌累，家里什么没有啊！”儿子将一个纸杯放在他面前。依旧不依不饶地说。

 “哪里的苹果有自己地里长出来的好吃呀？”他瞪了儿子一眼，然后看着纸杯里的三两片茶叶。

儿子不再说话了，只是走进了厨房。不一会儿，他双手捧着一个纸盒走了出来。只见他打开外面彩色的纸包装，再撬开一个 白色的泡沫盒子，最后扯开一个透明的塑料盒子。赫然出现在他眼前的是两个红得有些发暗的苹果。

这种有些修长的苹果他认得，它有一个很妖媚的名字：蛇果！

 “你能种出来这样的 吗？”儿子将那两个苹果向他面前一推，然后直愣愣地盯着他。他什么也说不出来了，因为他家乡的土地上根本长不出这样的东西。

不知道沉默了多久，他才想起，儿子如今已经是什么局级干部了，再也不是当年那个为了一个国光苹果，就和别的孩子打架的农村小孩了。

“别愣着了，赶紧打电话订一桌饭 呀！爸妈肯定都饿了！”儿媳说。

他不再提及自己的苹果，更不再提及老伴连夜烙的饼子。只是默默地跟着儿子，下楼、坐车。儿媳却没有来，她要为老两口收拾房间。

吃完饭回家的时候，他在楼下的垃圾桶里，终于看见那个用麻绳扎的整整齐齐的纸箱。他记得，那个箱子是他从一个收苹果的客商那里要来的，上面印着：陕西特产，水晶富士。

本文由作者授权发布，图片来自网络

作者简介

作者简介： 同录平  网名蝶雨   蒲城县作协会员  网络签约作家   曾在一些全国性征文中获得过一些奖项  作品主要散见于  起点文学网   江山文学网   腾讯文学等网络平台和一些主流文学季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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