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届国际东方散文奖征文】山西 焦淑梅 | 梦想照耀的孩子
梦想照耀的孩子
焦淑梅
每个夜晚八点到十点，我几乎都会翻看一会书，思绪于文字游走间，我也会支楞起耳朵，悬着一种细微的心思，辨别公寓楼楼道里来来往往的脚步声，我能准确分辨出哪个声音是我孩子的。我在等“笃笃”两声固定的敲门声之后，他清灵灵的声音喊“妈妈，开门”。如果时间超过十点他还不回来，哪怕就几分钟，我也会焦躁不安，我会踱步窗前，眼睛死死盯着楼底下，盯着福安路校园与道路的交叉口。一眼看到孩子熟悉的身影闯入视线，看到他脖子上挂的那个跑校生才有的校牌，校牌随着他的大步子在他胸前同频率大幅度晃动时，我悬着心才放下。
他如同一只刚出笼的小鹿，踩着晚自习下课的铃声，披着深幽夜空里眨眼睛的点点星光，循着熟悉的街道，大步流星回家。家里暖暖的灯光下，有一个温柔以待的女人——他的妈妈，在等他。这一屋人间的橘色灯火可是他心灵的归宿？成长过程中他如何看待自己身心栖息的寓所？我看着他从小长大，我陪着他从小到大，他对亲情和家庭到底有怎样的认知，我并不敢定义。只是，在静读、聆听、等待和寻找的分分秒秒里，我常会为人世间这最寻常却温馨的时刻所感动，期盼时间就这么定格——我与他，能永葆这一帧母子平和相守的图景。
浓重的夜色里，远处一幢幢高楼的窗口，万家灯火明灭闪烁。我在眺望时总是不由得会回望我的少年时光。小学时，每晚放学我着急往家跑是因为饿得不行，我惦记娘黑夜给我们吃啥饭，上世纪七十年代，饥饿是每天紧紧跟随着孩子们的可怕魔鬼。初中时在乡里念书，晚自习散学后蹬个破车子，在漆黑的坑坑洼洼的乡村土路上骑得扭扭晃晃急着回家，是因为，村落之间的路北面有个周家坟，总觉得坟地里鬼影幢幢；再说，娘总是在俺家的那个巷口眼巴巴地等着我，不分寒暑，不分雨雪。高中我住校，每周六晚准时回家，是因为需拿下周的生活费，否则我会饿死。哎呀，我家那条大黄狗，总是在邻村西堡那棵有了年头的大柳树旁等我。狗看见我，老远就欢喜得扑腾过来，吱吱叫着往身上趴。随后，喘气吁吁地吐着舌头，腾挪在我自行车后。我与狗，同时回家，娘准会满脸欢喜迎出来……及至现在自己也身体力行地履行母亲的天职，也因爱子心切变得多少有点神经兮兮，就越发明白养儿方知父母恩的涵义。
今天全省百校联考。孩子一进家，就喜滋滋地对我说：妈，这次数学考题真难，是衡水中学的卷子，许多题型见也没见过。
你做的怎样？
妈妈，你看我草稿纸，每一道题的解答步骤我都完完整整记录着。随后，他拿过草稿纸指点着让我看。
妈妈，你看，这是选择题，这是填空题，这是后边的几道大题。我都按顺序记着每一道题的解答过程。
草稿纸还这么认真？
是呀！这样，核对答案时，我就知道自己到底错在哪里——哪个步骤还是解题思路。
端详着孩子青春焕发的小脸，我想，不论考试分数几分，他已经非常享受解题的过程，已经是凯旋的将军了。
高中，孩子数学一直不突出，甚至有几次成绩非常拉分。高一高二时他不以为然，高三他显然重视了。他的目标是上个211类大学，以他目前的水平，数学必须加强。
妈妈，我的高考数学目标是120分。妈妈，我能。
每每说起理想的大学，他总是无限憧憬，信心百倍。他喜欢读书，喜欢努力奋斗后获得的荣誉带给他的自豪感，他也不会沉溺某一次失败带来的挫伤。他打小就懂事，打小就有对知识的极度崇拜与热切渴求。其实，当下无论有些人如何诟病现行高考制度，于我，我感恩高考。对于万千像我们这般普通百姓家庭，高考是目前教育资源和实际情况下最优化的教育模式，是改变孩子命运最公平的平台，谁牢牢把握住了，谁就有改变命运的机会。谁也说不准今天与你一起寒窗苦读的孩子，哪个会是明天的王健林、马化腾、马云、柳传志……这个追梦的孩子，在我有限的陪伴时间里，他总是有如下的言行：
妈妈，给我买本化学小题，我最近的化学考试选择题失分多。
妈妈，给我买本英语单词书，我需要巩固单词。
妈妈，给我买本物理题，物理考试我总是做不完试卷。
有时他会说：妈妈，我想看最新出刊的《看天下》《中国新闻周刊》《科学世界》。
不管学习多忙，每晚十点多回来，十一点之前，他总是边吃零食边翻看他喜欢的杂志。此刻，母子俩的世界静谧得只听见书页来回翻动的声音。我会在一旁看朱光潜的《厚集落叶听雨声》《迟子建散文选》或者随便其他什么书。间或，我偷偷瞅一眼沉醉书页的儿子，灯光下他少年玉颜，稚气未脱的脸圆润饱满，他痴迷知识的模样，煞是迷人。看到兴奋处他会举着书走到我跟前，眉飞色舞地给我讲天体运行规律；讲载人飞船上看地球并非呈现球状，而是一段弧；讲国家政策提高个税起征点，增加子女教育、大病医疗等专项费用扣除…… “漫卷诗书喜欲狂”， 我突然想到这句诗，也许这诗句并非此处用意，却万般契合我此刻的欢喜之情。
其实，他讲的内容，我不感兴趣，但我总是会装出十分欢喜的样子倾听。我喜见他在我面前手舞足蹈，来回走动演说，激动处辅以手势陶醉知识的认真模样。我膜拜的眼神肯定感染了他，他讲起来真得会没完没了。他对知识的虔诚和敬畏之心毫不遮掩，这一点很让我欣喜。“天地最健全者的心眼，只是孩子们的所有物，世间事情的真相，只有孩子们能最明确、最完全地见到”。每个夜晚，与孩儿用书装饰着无声流过的每一寸时光，我真有富甲一方的满足，即使睡着了，我脸上一定也浮现出恬淡宁静的笑容！
当然，他不是个书痴，我更喜欢他的顽皮讨喜。
每次他笑嘻嘻凑到我跟前，硬是用一张搞怪的小鬼脸堵住我的视线，不用想，我就知道他要说什么：
妈妈，给我点小零花。
妈妈，我那个果维康维生素C吃完了，咱们赶紧再买些吧。
妈妈，我不太爱喝那个草莓味的酸奶，可否换个口味？
妈妈，那个恰恰牌的干果挺好吃。
他不仅是个书痴，也是个吃货。
最喜，每个周日下午五点钟，我和他飞驰在从家返校的快速路上。
移动的车厢，逼仄的空间，主副驾驶座相临的近距离，同行路上的一段段时光里，我和我孩子建立了很深的母子情谊。后退的高楼，闪入眼帘的车辆，耳畔车轮碾过的呼呼声，在每一个单调的行程里，我们往往会开启不同的谈话主题。我总是在注视前方路况操作车辆的间隙，用眼角的余光飞速扫一眼他青春的脸，和他那因梦想激励更加明亮清澈的小眼睛。没错，没错，在每一个母亲的眼里，自己的小孩都有盖世容颜，即便那张青春的脸布满要炸裂的一颗颗不太好看的青春痘。每一个母亲，看着自己的孩子，不由得都变成了天才的想象家，会构想出未来生活的一副副美好蓝图，似乎身边这个强大的小孩可以实现自己年轻时未遂的各种梦想。为什么要重视读书——这是我常和他讨论的问题。
我就是想去北京念大学，我怎么也要读到硕士研究生，如果可能，我要去国外看看。他说。
我就是想通过读书，有理想的工作，做自己有兴趣的事，有可观收入，受人尊重。他说。
具体到做什么职业，他只有大方向，我也迷茫。我只知道，踌躇满志的他，将会是个自食其力的人；如果能够学以济世，那更是可遇不可求。
我不由得想起了我辛劳一生的娘。娘出生在上世纪五十年代，娘没有读过一天书。不是娘不想读书，因为她没书可读！没有被活活饿死已是那个年代生命的奇迹。娘没有文化，她凭着做母亲的本能认为，读书对她的孩子们来说肯定是一条光明之路，于是她吃尽苦头拼命干活供我们读书！娘不想让我重复她的命运，娘不要我终身围着灶台转，娘想让我走出大山。我成长过程中娘的言传身教，让我明白了读书的重要性，我也就在该奋斗的年龄里拼了力求索。曾国藩家训中说：“穷”是“善身”之道。何尝不时呢！
而今，尽管人们的物质生活条件普遍提高了许多，人们对教育的重视比从前更是有过之无不及。我们家三代人都想读书，为实现梦想活得都像打了鸡血，都想改变什么，实现什么。清代姚文田说：世间数百年旧家无非积德，天下第一件好事还是读书。想岁序年年流转，其实世事里轮回着某种形态，颇有感慨。
……
思接千载，瞬息间过往万千事。其实，哪里有那么多大道理！再怎样热血澎湃，孩子毕竟是个普通小孩，他心性单一，和别的小孩没什么不同。
读书之后、演说之后、学习之后、洗脸之后，他大惊小怪地凑到我跟前喊：妈妈，你看我脸上皮肤是不是特——干燥？
我细细看了看，并不觉得有异，认真回答：没有啊！他不依不饶，继续喊：妈妈，你好好看看。我又端详了一遍，也没发现啥异样。他瞅着我，噗嗤笑了：妈妈，你给我买个补水或保湿乳哇。妮维雅、欧莱雅、曼秀雷敦都行。妈，你手机给我。随后他上了京东，让我看几种男士护肤品，一一道来优劣。我有点懵，我望着他说个不停的嘴，打断他问：你是不是有心仪的女孩了？他一怔，说：高三了，学习时间这么紧，我喜欢姑娘，不是自毁前程吗？
那你要什么化妆品？
我满18周岁了，我成年啦，我得保养皮肤。他装萌，扮个鬼脸给我。
这个大男孩，他总是令我惊喜又错愕。突然想起丰子恺文里的一句话：愿你永葆童真并乐此不疲，去生活。
正沉思间，他忽然又喊：妈妈——
夜已深，困意袭来。这小子，又会说什么让我唏嘘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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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焦淑梅，女，山西省太原市人，中国散文家协会会员，太原市作协会员，《中华文学》杂志签约作者。2017年年底开始业余写作，在《散文选刊》《精短小说》《文化参考报》《今古传奇》《井冈文学》《岭南文学》《华夏散文》《中国乡土文学》《校园文学》《壶泉文艺》等杂志发表散文、随笔及诗歌作品数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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