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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届国际东方散文奖征文】山东 吴春梅‖父亲的土地母亲的粮

东方文韵工作室 东方文韵 2021-12-24

父亲的土地母亲的粮

吴春梅

       走进院子,便看到母亲正跟一堆带皮的玉米较劲。不过是扒玉米皮而已,母亲却全副武装,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戴着劳保手套,手腕处被套袖的松紧口牢牢卡住,不留缝隙。长筒的袜子,高高提起,裤脚紧紧地塞在袜筒里,口罩遮住了大半张脸,只留一双眼睛。


       那些玉米,是我的父母抢种边角地的收获。

生在村庄,靠土地供养生命的父母,居住在城镇边缘。几十年前,泥土的芬芳飘荡在村庄广袤的田野上,村庄的孩子传承着一首歌,歌中有父亲的土地母亲的粮,在美丽的家乡流淌成清澈的河。


       随着城镇发展的进程,村中土地所剩无几,不过,并不影响村民生活。村中宅基多是两层的四合院,村民出租房屋,收入可观,年底集体收入会分红,六十以后就能领养老保险。衣食无忧,收入可观,过的是比城里人更可意的生活。


       可是,没了耕种的土地,却让与土地相依为命的老一辈村民有了深重的失落感。他们开始找寻那些边角地开垦耕种,本着“收一茬是一茬”的捡便宜心理,去抢种建设项目未动工的土地,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让无处安放的心落到实处。我的父母,就是沉湎耕种不知返大军中的一员。


       曾经,我觉得年事已高的父母折腾着种地,是有福不会享,好言规劝过。父亲说:“我一个农民,种地是本能。不种地,你让我养鸟遛狗打牌?那我不成了闲游子、二流子了吗?……”母亲说:“手中有粮,心中不慌。再多的钱,买不到粮食了,也白搭……”。父亲痴于耕种,母亲着迷存粮,他们不约而同地选择了固执。


       出生在四十年代末,从饥饿中走过的父母,尝过无粮的煎熬,他们对土地有着根深蒂固的依赖,对储存粮食有着偏执的坚持。这种依赖和坚持,在岁月的熬煮中,浓缩成对土地纯粹而又深沉的热爱,已经融入骨血,成了生命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在他们看来,土地有灵性,庄稼知感恩,勤于耕耘,“汗滴禾下土”,就能回报供养生命的食粮,滋养身躯,收获的喜悦远远大于耕种的辛苦。


       看着母亲坐在院子里,左前方是去皮的光玉米,闪耀着金黄的光泽,右前方是带皮玉米,透射出银白的色彩,母亲坐在两堆玉米的中间下方,仿佛面对着金山银山,秋阳盈院,不及母亲的心花怒放,时光流彩,不及母亲的眉飞眼笑。岁月静好,现世安稳,大约就是这样子的吧。


       我在母亲身边站定,看着她的滑稽样子,忍着笑意说:“扒个玉米,穿成您这样,也没谁了吧?”母亲也笑了,说:“今年的玉米也不知咋地了,就没一个囫囵的,个顶个地有虫眼,还不止一个,每个虫眼里都藏着个大虫子。”


       将手里的光玉米扔在左手边,母亲又去右手边拿起一个皮玉米,扒去外皮,端详了下,把有虫眼的位置向下,在旁边翻到的破凳子腿上磕了磕,面向我举起来:“我穿这样是为了挡虫子。你看看,这些虫眼里每个都住着虫子。”


       一只粉嘟嘟的玉米虫,在虫眼里扭动着身躯向外爬。大约是正在虫洞里安歇,被母亲这一嗑惊动了,出来瞭望,看发生了什么事。母亲拿起锥子,一下戳到虫子身上,那虫子感觉生命有危险,开始卷着身子,想退回老家。母亲自然不可能让它如愿,用力一剜,虫子就飞了出来,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啪叽”落在地上,瘫了,苟延残喘地蠕动几下,便寿终正寝了。


       今年雨水少,干旱酷热,庄稼地里的虫子像得了某种恩赐,发了疯地繁衍,玉米虫更是特别的多。玉米粒刚开始灌浆,就有虫子定居。去玉米地掰嫩棒子剥玉米粒时,我就知道了。


       我家有个私房菜是清炒嫩玉米粒,大人孩子都爱吃,每年都会在玉米灌浆饱满后,掰一些嫩棒子剥粒,冷冻储藏,啥时候想吃了,就拿出一些炒一盘。挑选剥粒的嫩棒子时机很关键,玉米灌浆后,成熟度是一天快似一天,稍不留神就老了。我因为女儿偏爱这道菜,在这方面多了份心思,比家里其他人会识别嫩到何种程度,炒出来的玉米粒味道更好。


       十几天前,我问父亲:“你种的玉米,能剥玉米粒了吗?别再跟去年一样,快老了才去掰,冷藏的玉米粒太老,炒了不好吃。”父亲说:“应该差不多了吧,我去看看。”出了屋门,又一副不确定的模样,回头对我说:“要不,你跟着我去吧。”

玉米地在村里的墓园。殡葬制度改革,村里规划了公益性墓园,集中安葬。按家族分地后,剩下的边边角角,做为外姓的预留机动墓地,暂时空闲在那里,父亲上赶着开垦了一角,一半种了蔬菜,一半种了玉米。


       在地头站定,父亲像阅兵的将军,气势昂扬地指着那些叶子有些干稍的玉米说:“你先看看这里的。”微风吹过,那些挺拔的玉米扭动身躯,好似孩子向长辈撒娇,讨要拥抱。我站着没动:“还用看吗?叶子都开始黄了,铁定老了。”


       “这里不行,那边不行,南沟和西楼头可能也不行,都是一起种的……”父亲嘟囔着,忽然拍下腿,说:“我知道有块地,肯定行。”看来父亲种了不少地呢,不知道身体吃得消不?父亲去年做过胃大部切除手术,我担心他的身体,想劝他别再种地了。


       “你……种了很多地吗?”知道父亲不乐意提及他的病情,我欲言又止。或许父亲听懂了我的言外之意,他转身大步走,回话轻飘飘的:“地都征没了,哪有很多?我种了四五块,加一起都没半亩,又不是光我种……”


       看着脚步稳健,一改手术后的郁郁寡欢,仿佛年轻了许多的父亲,我思绪起伏。靠侍弄土地供养生命成长起来的人,都对泥土有特别的感情,看到有土的空闲地,就担心荒芜了可惜,总想着在上面种点啥,这种行为是习惯,是本能,是对万物立身之本的尊重和敬仰,大约也算是一种职业病吧。


       如果泥土能滋养父亲的身心,耕耘能驱走父亲的郁气,让他觉得自己还是一个有用的人,我劝父亲别再侍弄土地会不会对他的健康适得其反?吁了口气,我追逐父亲的脚步到了墓园外。


       穿过墓地时,有意环视了一下周边,我发现整个墓园除了坟墓周围荒草萋萋,其他的空地,都被玉米占据,风过,这些玉米微微点头,似乎在和先人八卦村庄的变迁。看来,还真如父亲所说,全村总动员,珍惜每一点资源,不浪费每一寸土地。


       “这些玉米晚种了七八天,应该正好。”墓园外,父亲指着郁郁青青的玉米说。我在玉米棵上扒开一个棒子,掐了掐玉米粒,一包浆水溢出来,粘在手指上,便点头应了一声。我问父亲为啥这块玉米种的晚?父亲边掰玉米,边絮叨晚种的缘由。我才知道这块地是给墓园竖碑留的,碑的大小和位置意见不一,就搁置了。父亲剩下一把玉米种,扔了可惜,踅摸了好几天,就种这里了。


       “你不怕村里找你吗?要是庄稼没熟就立碑咋办?”我随口问。“找就找呗,统共一百五十三棵玉米,最多搭上那把种子。”父亲不在意。我心想,恐怕就是村里找,父亲也有办法让玉米熟下来再立碑。掉个煎饼渣也捡起来吃掉的人,哪能让已经出苗的庄稼白瞎了啊。实在不行,父亲还有老支书的脸面可以搭上呢,毕竟,碑立的早晚无所谓,庄稼却是应节气的。


       玉米装袋时,我看到棒头上有被虫子啃过的痕迹,觉得不可思议,便问父亲:“玉米还没熟,就招虫子了?”父亲说:“玉米一灌浆就招虫子,大概虫卵一早就有,光等着玉米灌浆呢。”“也是,玉米不灌浆,虫子孵化出来吃啥?”我附和着,心想这万物都比人有灵性,知时节,懂冷暖,随物生,当春发,连玉米虫也知道赶饭食头。


       我跟父亲提议:“趁着虫子还小,只有棒头上有,打点药吧,要不等完全成熟,玉米还不得让虫子啃没了。”父亲不同意:“啃就啃吧,打了药,就不是无公害的粮食了,你们还敢吃吗?我敢让你们吃吗?!”


        这样放任的结果,导致那些玉米虫个个长得膘肥体壮,啃食的每个玉米都有好几个虫眼,一大半的玉米粒成了空巢。


        拿起一个玉米,随手扒开,我看着那些虫子各具姿态,或趴在玉米粒的空槽里,随着外皮掉出来,或踞在玉米粒位置虫占粮巢,或躲在虫洞里睡大觉,半遮半掩地露着尖头……,不禁一阵恶寒。看向母亲,她却沉浸在扒玉米皮,剜虫眼中忙的不亦乐乎,似乎根本不在意那些虫子。


        其实,母亲对那些软体的虫类,有着与生俱来的怕意,打小我们都知道。每次跟着父亲下地干活,她都包的严严的,总怕虫子不小心钻进衣服里,跟自己来个肌肤相亲,从地里回来,也是在屋外换下外衣,到院子里抖搂几下才收好进屋。因为这,没少被父亲嘲笑是小姐身子丫鬟命,投错了胎。


        母亲见我有想帮忙的意思,急着赶我:“你怕虫子,去屋里呆着吧。”我回应:“您不也怕虫子吗?歇会儿吧,等我爹回来,大家一起扒。”母亲立马不高兴了,说话的语气也拔了高:“那可不行,这是我的活,谁也别想跟我抢,你爹也不行。就是担心你爹忙完了地里的活,来抢着扒玉米,我才急着赶紧扒完了,省的你爹惦记。”


        明明怕虫子,却抢着去扒被虫子祸害了的玉米棒,还不让别人插手帮忙,谁去帮忙就跟谁急,能让母亲这么固执地坚持的事情,也只有这一件,一如父亲对耕种土地的执着。


        我的父母,土生土长,是土地最忠实的信徒,他们破解上苍在大地上刻下的密语,获得“粮满仓”的奖赏,让收获的满足充盈内心,来圆满他们的土地梦。我想,也许,正是千千万万个父母这样的人,珍惜每一点资源,尊重每一粒粮食,节约集约,循环利用每一寸土地,不断为中华民族的血液补充钙质,才撑起了中华民族的脊梁吧。





本文由作者授权发布

图片来自网络


作者简介

吴春梅,山东沂源人,七零后,中国自然资源作协、山东自然资源作协、淄博青年作协会员,年近不惑与文字结缘,迄今在《中国自然资源报》《中国矿业报》《鲁中晨报》《淄博日报》《淄博晚报》等报刊发表散文百余篇,喜欢用文字记录尘世烟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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