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计文库 | 平台的多重分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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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计者说：

传统上，数字平台被学界视作一个新型的市场主体，讨论它们的商业模型、产品提供，但平台经济飞速发展十多年之后，它依然仅仅是一个市场主体吗？瓦拉斯和索尔指出，平台经济已经成了一种新的经济结构，它不同于市场、科层制和网络，它将一部分权力委托给工人和顾客，平台自己则成了享利润的第三方。也就是说，平台经济的最大特征在于“控制是分散的，而权力是集中的”，它将部分控制权委托给工人自己，例如快车司机可以自行决定工作的时间和地点；委托给顾客，例如各大平台的顾客评分系统。然而与此同时，平台仍将核心权力——包括数据采集和分析、任务的整体分配和利润的获取——牢牢掌控在自己手中。这种“分散的控制，集中的权力”正在给商业体系和社会结构带来深刻的影响。

引人思考的是，瓦拉斯和索尔认为平台经济最大特征在于“控制是分散的，权力是集中的”。然而这种权力模式并非全新—例如，研究服务业劳动的学者很早就提出了customer sovereignty这类的概念，来描述资方将控制劳动者的权力转移给消费者，通过消费者评分、投诉的方式控制劳动者的模式。那么平台经济与传统服务业在权力分配上的根本区别在哪里？

不管怎样，这一论点暗示，平台将自己的生产链嵌入无组织边界的社会生活中，重新塑造了企业汲取、生产与编织社会的能力。借用“嵌入”概念来描述这种特征，或许我们正进入“深嵌”时代。

平台经济的出现

诸如爱彼迎和优步等大型平台公司已经面世十余年了。在过去的十几年中，平台经济经历了一个飞速发展的阶段，其业务涵盖了大量基于数字中介的经济交易。

为了理解平台给劳动带来的改变，我们有必要先了解一下平台经济背景下的几种劳动类型。根据劳动者的技能水平、劳动的内容、劳动的地点和生产的产品等，可以将平台相关的劳动分为五大类。第一类包括那些构建平台的设计师和工程师，他们是平台核心基础设施的创造者与维护者。第二类是基于云计算提供专业服务的顾问和自由职业者。第三类是通过平台提供线下服务的零工工人，例如专车司机和食物配送员。第四类是完成那些人工智能无法自己完成的任务，诸如给图片打标签、编辑计算机生成的文本等。第五类是平台上的内容生产者和意见领袖。这些不同层面的劳动共同构成了复杂的平台经济。

平台经济的形象

过往研究者从四个角度出发，构建出了平台经济不同面向的形象。

第一个形象是“企业家精神的催化器”。与传统的公司形式相比，平台公司提供了一系列的优势，通过减少对官僚中介的需求，平台降低了交易成本，企业经济的僵化性被克服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平等的、以大众为基础的资本主义形式。然而，平台经济在降低交易成本的同时，并不一定会带来权力的分散化，至少这一点到目前为止都还没有完全实现。

第二个形象是“数字化牢笼”。构建这一形象的学者认为平台背后的算法现在可以更深入地管理和掌控劳动者，进而使得公司的权力得到了扩张。数字化技术将工作规范和限制编码到那些劳动者必须使用的数字工具中，使得劳动者难以对抗或逃脱这一数字化牢笼。但也有研究指出，即使在平台经济时代，劳动者依然有很多反抗的方式，已经形成了许多对抗算法的策略。

第三个形象是“不稳定性的催化剂”。这一形象强调平台经济是某种已经长期存在的结构性变化的延续，这种结构性变化指的是标准工作安排的弱化，以及最低生活保障工资和安全稳定工作的消失。然而也有研究者指出，这种不稳定性的影响或许并没有那么显著，因为平台经济的参与者大多将其作为一种补充性收入来源，而非生计的唯一来源。

第四个形象是“随制度而动的变色龙”。该形象强调平台的意义、性质和影响并不是内嵌于平台中功能，而是反映着围绕平台的制度景观。例如，有研究者发现优步的破坏性影响在德国、瑞典和美国存在显著差异。这一形象在突出平台经济镶嵌于经济系统中的同时，忽视了平台本身的确存在的某些共性特征，尤其是这些共性在全球化时代中的体现。

上述四个形象的确提炼出了平台经济的一些核心特征，但都存在着明显的不到位之处。因此，本文作者在前人的基础上，将平台经济的形象定位为“宽容的统治者”，这一形象强调平台经济是一种区别于市场、科层制和社会网络的新型经济结构。市场分散化权力，科层制集中化权力，社会网络将权力分包给值得信任的合作者，而平台经济则将权力委托给其他参与者。平台经济在保留任务分配、数据采集和利润获取等关键权力的同时，将工作流程、工作方法选择和绩效监督等权力委托给劳动者和顾客。换句话说，在平台经济中，“控制是分散的，而权力是集中的”，因而，在控制方面，它是宽容的；而在核心权力方面，它又是一个统治者。在“宽容的统治者”视角下，平台经济有四大核心特征。第一，它通过数字化中介获取利益，从而得以抛开固定资本和固定雇佣关系。第二，平台经济劳动者的异质性很强，使得劳动者之间的利益诉求各不相同。第三，对劳动者的监督和管理从公司转移到市场和用户手上。第四，劳动地点与服务地点的分散化。

平台经济仍然处在飞速成长与变动的时期，我们尚难预测它的未来走向，这取决于平台、国家、市场、劳动者和消费者等多方主体之间的互动。本文带给我们的启发就是，要将平台经济看作一种新型的经济结构，进而将它放到整个经济系统和社会系统中加以周密考察。

作者：傅凡 中国社会科学院-上海市人民政府上海研究院

参考文献:

Vallas, Steven, and Juliet B. Schor. (2020). What Do Platforms Do? Understanding the Gig Economy. Annual Review of Sociology, 46, 16.1-16.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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