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病的治疗是一个骗局吗?
作者 / Polamita
编辑、排版 / 于莲 审阅 / Emile
医生说:“如今,我们治病的目的不是要将‘她’消灭。‘她’是你身体中的一个人格,是你的另一面。我们吃药不是为了帮你消灭‘她’,而是为了让你和‘她’能够好好相处。”
今年六月底,我回到杭州,重新开始工作,也恢复从去年开始的定期去医院见我的医生。
去年我在七院(杭州市第七人民医院)没有看到双相障碍的科室,一开始只是想配些药而已,就挂了焦虑障碍的号,没想到运气那么好,遇到一个很有耐心的年轻医生。她没有专家的头衔,但我去她那儿看病,没有像那些热门科室带给我的流水线感。
去年我是每月去医院配一次药,跟医生聊聊天;但今年我的状况实在说不上好,她开药也只给我开半个月的剂量了,我倒是挺开心的,这样每个月就能跟她聊两次天了。
我知道,从精神分析的角度看,我的病发作得越发频繁,很可能是因为“我将药看作了爱,为了一直留住这种爱,我只能让自己一直病下去”。
前段时间,我开始看卡伦·霍尼的《自我分析》,这本书的确给我解答了不少疑惑,但我也不禁深思起一个问题——精神分析、治疗的目的是什么?
过去我以为治病是为了我和其他人好,让我不伤人也不自伤,让我能建立稳定的亲密关系。可是现在我很困惑,我开始认为,治疗是在抹杀掉我身体中的另一个灵魂。
随着时间的流逝和我一遍遍的思考,这个想法在我脑中愈发根深蒂固。我开始同情起双相这个病,并称这个病为“她”。
而“她”的界限已经被我模糊了。
我对医生说:“我觉得她很可怜,她是被动地存在在我身体里的,不是她选择的结果,而现在所有人都要求她消失,她被看作是这世界上的一个错误,是必须要被淘汰的部份,她没有选择的权利(说到这里,我想起我上司两个月前堕胎的事,胎儿没有权利选择自己是要活着还是结束)。我感觉我已经把她当做了朋友,她了解我、理解我,用不着像我对别人一样要多费口舌解释自己,而且她已经陪了我十一年了,我舍不得她。”
医生回答:“如今,我们治病的目的不是要将‘她’消灭,‘她’是你身体中的一个人格,是你的另一面,我们吃药只是为了让你们能够好好相处。你能想到接受‘她’,这是一个很好的进步。”
精神分析的目的是将患者与社会上的大多数人同化吗?不然,为什么要消除患者的强迫性、摧毁性倾向呢?
这些问题,可以用“这是在保护患者不被自身摧毁”来回答。但我又怎么知道,或者说又怎么相信,这不是一个骗局呢?
毕竟,将患者的“恶”与“不同”消除之后,获利最多的不是患者自身,而是所谓的“大多数人”。
我知道,我对于“大多数人”这个群体已经怀抱了深深的敌意,我自认为遭遇了不公的待遇,自认为没有受到保护,自认为伤害我最多的就是人类。
但矛盾的是,我也会想到,她让我觉得她可怜,使我同情她,是不是也是她的一个诡计,是不是也算是她为了能继续在我身体中存在,为了能够继续控制我而施展的一个招数。
其实,我也明白,我只是觉得自己孤立无援而已,所以将自己的情绪、感觉投射到她的身上,创造了一个楚楚可怜的角色。
我希望她能被接受,是因为我希望我自己能被接受,我怜悯她是因为我希望自己得到怜悯,因为这世上没有一个人只属于我,没有一个人只关心我,没有人完完整整地了解我,于是我认为她存在,我将她渐渐具象化,将她看作了我的朋友,只要她不消失,我就可以依赖她,她不会使我失望。
我说:“医生,两个礼拜前我自己停了一个星期的药,因为我没想明白这个问题。我不想让她消失,我觉得药会控制我,而我不想被任何东西控制。我还跟我最后的两个朋友绝交了,因为我不想整天盯着手机看他们有没有回我消息,我不想再时时刻刻去推测他们在做什么,为什么不能回我消息。
“你说过我对朋友的要求和标准都过高了,说这世界上没有我想要的那种关系,说如果我坚持那么会没有朋友的,我觉得我现在是放弃了,但不是认为这世上真的没有我想要的那种关系,而是放弃了将他们跟这种关系强行关联。我像是在水中憋气,我憋死也不要露出水面,我就是要证明没有空气我也能活下去。”
医生笑着说:“所以,你还是想要活下去对吧?”
我一愣,竟然被她抓住了我忽略掉的重点,原来潜意识里我还是想要活下去的啊。
原来我不是想死,我只是想脱离我自认为的控制,甚至是将生命也看作了对我的束缚。
我宁可去忍受自行停药之后的戒断反应,我宁可忍受精神极度亢奋和身体的极度疲惫两的个极端,我宁可干熬着熬到失去意识睡着隔一两个小时就醒来的垃圾睡眠,我宁可跟所有朋友断绝往来......我就是要证明,我能不依靠任何东西而活着。
我自认为我之所以出现这种心态,是因为“无法承担失去的风险”。一切可能会被夺走的东西都让我无法安心,因此我才选择主动抛弃,也以此来锻炼我的意志,为今后将遇到的难堪局面做好万全准备。
“这一次我一个朋友都没有了,这是个好消息,我再也不用体验失望这种感觉了。”
门诊病历上,医生一直说我有超价观念,深刻又偏执。除了我之外,他们要付出更多的时间在工作和私人感情方面,我可以理解,但一直不能接受。我深深地以为,只要我病得更厉害,他们就不敢离开我,他们就会关心我。
我对于朋友的控制在渐渐加深。我唯一的借口就是“我病了,我需要你更多的关注”。每一次我都是这样,朋友疲惫了,而我越来越无赖了。我已经快要影响到他们的日常生活了。
这种病态的想法在我停药的那个礼拜减轻了。连续几天睡不了觉,我都能熬过去,还有什么熬不过去呢?
当然这是我现在极度乐观的想法,后来我实在不能忍受失眠的痛苦,还是老老实实去医院挂了睡眠障碍的号。
新的医生了解到我的病史,也了解到我抗拒治疗双相这件事,就给我换了药,算作是我们双方的一个妥协。
而我跟我的朋友也达成了一个妥协,我认为我已经能够承担一部分"失去"她的风险了,算作是临近新年的一桩大喜事吧。
@于莲
有些时候,我们没能得到期待的关注和爱。为此,我们心里有了一个小小的自己,TA柔弱,无辜,小小的单薄的背影。受伤的时候,我们抱着TA落泪,在这一刻,TA(和自己)得到无条件的爱。
但是后来,事情也许就变成了“因为我小小的,弱弱的,所以我可以得到爱”,甚至是,“只有我小小的、弱弱的,我才会得到爱”。
其实,我们心里一定要有一个这样的自己,让我们在受伤的时候可以抱抱;但我们也一定要有时候微笑着对TA说,我要出门去了哦,外面有风有雨,也有阳光。
TA会对你说,放心去吧,我一直在这里等着你,在你受伤的时候,抱抱你,也给你无条件的爱。
谁说疾病会破坏我们的人生呢?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在运用自己的力量。
疾病并不一定是诅咒,也可以是让我们更深洞察社会,更好塑造自我的路。
双相躁郁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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