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届儿童影像节“影像漂流日记”单元,《我最爱的》,张晰沁(5岁)©️成都当代影像馆打边炉一直很关注美术馆如何对待儿童的问题,近年来,随着美术馆成为了更多家庭出行“遛娃”的目的地,公共艺术教育愈发受到重视,各地美术馆也陆续出现了集全馆之力、独立策划的儿童艺术节。与此同时,我们也观察到:许多美术馆在儿童艺术项目上,不自主地使用着近乎甜腻的低幼化语言表述,在成人对孩子的俯视惯性中打转;面向儿童的展览,空间却是以成人为基准的“常规”尺度,忘了欠下身子,以齐平儿童身高的视线,看看周边;美术馆中从来不缺少回应社会议题、关注弱势群体的展览,但儿童作为美术馆观众中最特别的弱势群体,却极少能获得实质性的关注和讨论;针对儿童的工作,常被放在公共教育部门之下展开活动,只作为一个部门制式化的活动输出存在……上述问题,都促使了我们更进一步地去思考关乎儿童的项目,有没有可能成为馆方更好发挥自己想象力的阵地,脱离传统美术馆中从展览到活动延伸的模式,独立为一个实在且具体的工作对象?但在此之前,或许我们首先应该关心的是那些看似微不足道的基础问题,比如美术馆能否为儿童提供便利的设施服务?儿童的主动权能否在美术馆内获得尊重?展开的公共教育活动是不是真的能帮助小朋友理解美术馆空间、发挥他们与生俱来的艺术想象力?毕竟,美术馆面对儿童的友好程度,也侧面体现了一个展馆对待所有观众时的“公心”。为此,我们邀请包括成都麓湖·A4美术馆、成都当代影像馆、UCCA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银川当代美术馆、广东时代美术馆、阿那亚、坪山美术馆在内的美术馆公共教育项目负责人,参与回应和讨论,一起探讨如何在工作中理解儿童。
文章按照回应人答复时间先后排序,依照惯例,文中问题已隐去,发表前经过受访人审校。
麓湖·A4美术馆副馆长,iSTART儿童艺术节策展人A4美术馆从8年前开始做第一届iSTART儿童艺术节,至今已经第七届。每一年都在迭代,我们见证了从一开始当代艺术系统和教育系统割裂的状态,到今天有越来越多交融的巨大变化。对于A4美术馆而言,年度项目iSTART儿童艺术节已经融入了它的内在基因,它不光是美术馆的三大展览之一,也是最受公众瞩目,集全馆之力推动的为儿童与公众赋权的共创项目。同时,我们非常注重给予儿童在真实世界中想象与行动的机会,无论是接受他们在美术馆里创造一个国家(嘎嘎宇宙共和国,2017);通过民主方式选出导演,并自编自导自演出动画短片(先知纪元,2018);由4岁到14岁的孩子们组成策展组,为流浪动物发声的展览策划(爱它,行动学校,2020);还有集合全国的儿童,为“游戏学校”创办的儿童编辑部(没完没了编辑部,2021)……总之只要不是简单地把他们的创造行动看作“儿戏”,他们就有无限的可能。平均年龄7.5岁的“脑洞主编”团队与全国的小作者们共同为第七届iSTART游戏学校创作了“没玩没了”刊物,2021©️麓湖·A4美术馆由此,A4在全年有近百场的儿童公教项目还配备了儿童艺术馆、小剧场以及特别的工作坊教室,设置了小小策展人、小艺术家、小导览员以及小剧团项目,可以说,儿童在美术馆项目的各个维度上都在发挥关键的创造力与影响力。我们不仅每年策划推进国际性、在地性的教育论坛,还推出完全由青少年发声的口斤言青少年论坛。每一年有超过3000人参与儿童项目共创,有超过20000人次的儿童公教项目参与。A4也通过儿童艺术项目将美术馆与社区,学校与家庭连接成一个生态有机体。每一年A4美术馆都会面向社会招募小策展人,图为2021年小策展人工作坊现场,摄影:王东桦©️麓湖·A4美术馆虽然我们美术馆在儿童艺术与教育项目推动了很多年,也不得不认识到:大多数儿童进入美术馆依然是被动的,能够接受与认知美术馆的家庭依然是少数。所谓的限制,其实更多来自成人世界对于自身标准的固守和成见:比如我们认为儿童都喜欢五彩缤纷的颜色,认为他们都是精力无限的“感官动物”,他们都更加直觉而非理性等等……在我从事多年的儿童项目策划过程中,孩子们一次又一次让我重新在认识到人是如何小看了这些看似弱小同类的。我们通过多年实践发现儿童是非常具体的,我们需要聆听他们,进入他们的世界,通过创造成为伙伴,我们也不要刻意地去区分不同层次的艺术世界,儿童的感知力与思维的活跃性远远超出我们的想象。所以,美术馆人需要有更开放的视野和去经验化的角度重新认识儿童,发现儿童的可能性,而不是去为“想象中的儿童”主观的设置项目与提供知识。“儿童还是成人?”这是一个伪命题。假设真的有冲突,我认为那样是停留在前现代的意识——认为儿童就是未开化的人类,应该尽快地适应成人世界的“规矩”,从而成为良好秩序的服从者而不是挑战者。A4美术馆有大量的馆校合作项目,麓湖小学一年级的孩子们正在分组阐述自己构想的校园的设计理念与模型,2018,摄影:王东桦©️麓湖·A4美术馆今天对于儿童创造的重视,我认为一些是来自成人世界对于“(儿童)未来”普遍的焦虑,以及公众对于社会教育(区别于学校教育与家庭教育)客观需求;另一方面是美术馆等艺术机构践行与公众对话、培养观众的内在需求。当然,更具体地讲,无论美术馆人还是新一代的家长都是缺乏“儿童观”的,这一点需要美术馆等公共机构多去倡议与实践,还需要更多同行的推动。美术馆应该从以前对“物”的依恋,回到对人,甚至对“非人”的关注上,比起美术馆秩序的失衡,只为了服从者设置的有限参与才是狭隘的。我们应该为有更多可能性的儿童去刺破曾经的“皇帝的新装”,扩延更多创造性的参与机会,给孩子们尽可能宽广的空间、肥沃的智识土壤,以及能够给予他们自信表达的各种路径,接下来就是他们发挥的时间了。
今天是一个图像爆发的时代,图像的生产从未如此容易,我们每天都在图像和影像中观看别人的生活,留下自己的印记,恰恰我们的孩子就生活在这样的时代。如何理解图像的产生,如何理解他们所看到的影像,这是未来的孩子需要做好的准备。对于一家美术馆,尤其像我们是专注于影像艺术这样一个更细分领域的美术馆,也希望在这方面可以为现在的孩子做些什么。儿童影像艺术,不仅指物理属性的儿童视角,更多的是儿童特有的感受性,这或许是我们在成年后不知不觉失去了的对事物的看法和感受,有必要通过影像艺术的方式,重新审视我们对世界的理解方式。当孩子来到美术馆,我们首先要做的是“看见”他们,让他们多多感受,在动手的过程中去启发,而不是直接向他们灌输这必须要横平竖直,那要如何考虑构图、光线、角度等统一化一的方式。面对生在图像时代的他们,我们希望他们可以更好地与图像共处,记录自己,表达自我。记得有一次在我们组织的儿童公教活动上,公教老师正带着孩子们在展厅里看作品,其他家长就跟在后面一起听,有一位家长跑上来很严厉地对她孩子说:“刚才老师讲的你看见了吗?”她孩子大概十岁的样子,摇摇头说没有,家长便开始数落孩子:“你怎么没看见?你为什么没看见?”其实面对这样的情形,我们是感到很难过的,在那样的情况下,我们何不问问孩子“你看见了什么?”对于一个还很年轻的美术馆来讲,儿童服务内容设计上是有一定难度的。我们的团队成员都很年轻,大多还没有孩子,不过基于把孩子作为“人”看待的出发点,我们在和孩子互动中会时刻提醒自己要更多站在孩子的角度去思考,平时活动中也更有心去观察孩子们的反应、投注更多的同理心。人会思考,会有情绪,会感受,这些不能因为年龄小就被忽略或者被无视。我们需要考虑到人在每一个成长阶段的一些特点,才能去思考接下来我们需要去提供的服务,尽量从孩子视角去考虑一些项目细节的设计。我们会在儿童艺术节上为孩子设计专门的导览册,布展时也会更多考虑孩子们的视线和身高去放低一些作品的悬挂,一些装置作品甚至只有孩子们可以钻进去体验,开放更多能让孩子们参与进来的环节。这里面虽然有些技术还是需要成人辅助实现,但我们更多是尊重孩子们自己的想法,有时候甚至会“牺牲”掉一些所谓的符合“美术馆级别展览”的标准,也许有的作品还带着孩子们的稚嫩,看上去并不是那么精致、成熟,孩子们的创想却是最珍贵的。建馆两年多,我们一方面是围绕展览包括常设展在内的馆藏作品以及短期特定主题展览来做相关的儿童公教,包括导览、工作坊、体验活动等;此外,我们迄今举办了两届儿童影像艺术节,这里面有三分之一的作品并不是专门为艺术节而创作的,而是源自于日常的公教活动,让日常活动有一个持续的效果。举办儿童艺术节,则可以争取更多的资源集中在某一个时段,吸引更多个人和机构参与,让更多的作品,有条件被更多人看见。儿童影像艺术教育本身还处于起步阶段,在当前图像时代的背景下,孩子们如何观察、认识、理解、创造、分享图像,并自由地运用图像,获得自我的成长和思考,是我们需要共同关注的问题。未来我们还会在准备其他日常的展览准备时,考虑儿童观众的参观体验,以及教育引导。都说孩子是未来的希望,孩子的重要性对于一个家庭、一个社会不言而喻,但我们不希望只是为了抓住这批观众,刻意去做一些零散的、点状的儿童项目,更希望美术馆的儿童艺术教育项目是一个长期的、系统的,点面结合的过程。
UCCA 从儿童教育部门创立之时,便很清晰的设定了使命,即:通过艺术让儿童发现自己,发展自己。面对儿童的工作首先应该是以儿童为中心的,艺术课程与活动的设立是以儿童发展为基础,需要考虑到不同年龄阶段孩子的发展需求,使得儿童真正可以全面调动自己的身心,投入到艺术的欣赏与创作中来。我们专门设立了儿童艺术中心,提供儿童艺术成长课、展览工作坊、儿童导览以及儿童艺术节等不同儿童艺术项目的尝试。除此之外,北京尤伦斯艺术基金会联合社会不同机构的力量,让更多儿童可以参与美术馆的优质艺术活动,比如将打工子弟儿童带入美术馆,将艺术课程带入乡村,也针对特殊儿童群体设置了相应的互动项目。对于我们而言,每一次对新展览主题进行的儿童艺术项目开发,都能激发许多的想象力。比如2018年徐冰的展览,我们在关于《地书》的课程中,打了造一个“标识符号屋”,老师在教室的各个角落布置上不同的标识,从进门前的楼梯开始到进入教室的出入口,门、桌子、植物、杯子,包括老师等各种可视物上都贴上相应的标识。孩子们可以根据标识的指引,找到工作坊的课程教室、授课老师、座位等,在哪里集合、谁是老师、该去向何处等等问题,都是参加活动的小朋友自己通过标识找到的。在这样的切身体验中,他们不需要老师过多的讲解,自然便能读懂艺术家的作品,产生各种讨论。基于美术馆内作品建立的解读,以及从儿童出发的思考,会更有效地引导儿童主动理解艺术作品。我在工作中,常听小朋友说在学校里的课程明明和到美术馆的课程时间一样,却感觉很长,但在美术馆里就觉得时间太短不够用。儿童最具有人类本初的原动力、创造力以及好奇心,这同样存在于艺术作品的基因之中,因而儿童与美术馆中的作品有种天然的亲近感,且不带有偏见、私心,或者固有的认知框架。他们会歪着脑袋对感兴趣的作品积极地发问,甚至忍不住想要离有意思的作品近一些再近一些,他们是一群最真诚、充满活力,满怀“十万个为什么”,并且如海绵般具有吸收力的小观众。美术馆也应该用友好且平等的姿态迎接孩子。友好指的是设置更多儿童便利的设施和活动区域,提供亲子活动手册或课程;平等代表着沟通方式上的平等,美术馆并不是一个说教的地方,不是“我说你听,我教你学”那种权威的态度,而是通过设计一些互动方式帮助美术馆中的孩子以建构式的、主动性的探索学习,被艺术滋养,而不是被艺术框住。至于一定不能做的,便是教谕式的灌输,让儿童被动式接收教育,以及简单暴力地从形式上去模仿艺术家。大部分成人观众看到小朋友还是会有意识让儿童优先,有些观众也会对儿童对于作品的讨论表示感兴趣,基本情况之下他们之间是没有什么冲突的。但如果当日参观观众过多,出于安全考虑,我们在进行儿童项目时候需要提前做好一些活动备选方案,比如调整观展顺序等,我们的儿童项目也会对孩子进行观展礼仪的培训。我们针对儿童的课堂强调并采用支持性的课堂氛围来鼓励儿童自由自发的艺术创作,家长可以在亲子互动或分享的时间中看到儿童真实的艺术作品,理解儿童通过艺术发出的心声。这一过程使得学习艺术不是最终目的,不是仅仅看到丰富多变的艺术流派,迷失在艺术本体中,而是让艺术成为强有力的媒介,让儿童在美术馆中用艺术的眼睛来看自己身边的人、事、物,在家庭、学校、文化、自然中看到自己的位置与联系。儿童艺术节或者儿童展览在美术馆中的举办,对孩子的表达是一种鼓励和肯定,让他们接触到更多元丰富的对于世间万物的认知和表达,通过展示自己的作品以及观看别人的作品,每个孩子都能有与众不同的与世界连接的视角。无论是大的政策,还是家长们的意识、孩子的喜好,还是从美术馆的职能出发,各方对于开展儿童项目都有需求。美术馆中的儿童项目通常具有知识背景上的跨学科性,所以在活动开展的过程中,能将许多孩子在生活学习中的积累联动起来,完成属于他们自己的表达。
银川当代美术馆公共教育专员/ 银川当代美术馆公关推广专员在银川当代美术馆中,围绕儿童展开的艺术项目和公共教育活动主要由美术馆公共教育部负责。近几年美术馆越来越重视儿童这个群体,不断在尝试开发适宜小朋友的公共教育活动,让小朋友更好地感知作品,引导他们理解并遵守美术馆的秩序。面对儿童观众,我们应该更多地考虑到儿童的思维习惯,站在孩子的视角,满足他们观展的需求,而不是带有成年人的“刻板印象”来看待事物。目前来说,美术馆中的儿童大多都是跟随家长前来的,这其中有对艺术作品很感兴趣的小朋友,也有单纯对美术馆空间好奇的,还有呆了几分钟就哭闹着出去玩的。从小朋友的身上,我们也了解到他们背后的家长在面对艺术以及美术馆时的态度,继而看到美育教育在不同地域、不同社会背景、不同家庭中的差异性,而这些也都是美术馆在展览及公共教育的活动中,需要参考和思考的依据。
美术馆的儿童艺术项目和普通成人观众的参与不一定是冲突的,更多取决于活动本身的形式和内容,与其思考冲突,不如权衡儿童和成人具体的参与——哪些活动是需要给孩子专属定制的,哪些活动是大孩子和小孩子都可以参与的,哪些活动是不适合小孩子的。比如银川当代美术馆在2018年举办的公共教育展览活动“光阴的秘密——开启记忆宁夏的木箱”中,同时征集、同场展出儿童和成人的作品,儿童和成人可以看到两者之间不同的视角,看到经验赋予作品更多的思考。而这个项目,也让我们成为了唯一一个获得“2018年度全国美术馆优秀公共教育项目”的民营美术馆。另外就是在地实践,大部分美术馆的公教活动都大同小异,有特色的公共教育项目活动往往是在地性/针对性比较强的,比如2015年美术馆开馆之初美术馆开展的“娃娃外传——镜屋魔幻师展”、2018年开展的“光阴的秘密——开启记忆宁夏的木箱”等都是基于本地完成的项目,“娃娃外传”动用了一千个布娃娃带动一千个家庭的互动和对话,获得了比较好的反馈。这也反映了“参与度”的重要性,不仅仅是观众能否够参与到活动当中,更在乎其对于参与程度和自主程度的思考。面向儿童活动还是美术馆产生在地教育意义的重要途径,对儿童群体的审美培养,会积极作用于本地未来的艺术生态,而这对于我们美术馆来说,也极为重要。“光阴的秘密——开启记忆宁夏的木箱”展览现场,2018©️银川当代美术馆
其实在不同领域,关于儿童的项目都越来越受到重视,目前国家政策的调整,以及越来越多的家长开始关注到“美育”对于成长的重要性,相应出现了很多参差不齐的艺术培训项目和机构,其中更不乏“速成班”,这不免会导致教育者单向输出的问题。美术馆内的儿童项目更多还是对美育的关注,一定不能做的事情,就是“拔苗助长”式的输出教育,这很可怕。在这样的教育过程中,孩子们不仅缺乏独立思考能力,甚至在一定程度上,可能会被抹去儿童独有的视角和天赋。无论是为儿童而开展的公共教育活动,亦或是专门策划的儿童艺术节,都希望通过孩子的视角理解、感知和表达艺术,但我们仍需要反思:这些儿童项目能否脱离传统的纯作品展示、比赛类的形式?如何通过这些项目更好地起到引导、教育的作用?孩子们能否在其中有所收获和思考?“想象力”是一个比较抽象的概念,很难定去义它的边界,目前大部分美术馆或者学校的儿童艺术项目,都无法单纯以“想象力”为出发点,而是基于现有条件去发挥最大的能动性。美术馆整体的规划和方向、经费、人员等等都是一些比较客观的限制问题,再有是接受程度的问题,毕竟一座城市的文化艺术氛围,在一定程度上会决定很多东西的发生、过程和结果。但我觉得儿童艺术项目的想象力可以是天马行空的,以儿童为主体,籍由孩子的语言和方式反观世界,对于美术馆来说,儿童艺术项目其实可以更自由。
在美术馆的观众结构中,儿童是根据年龄及成长阶段来划分的一类,外界对这个群体的分辨是肉眼可见、显性直观的。如果根据行为偏好、教育程度、社会角色等不同坐标,我们还能从观众的大范畴中,辨析出更多可以被“身份化”的人群,他们未必都得到了充分的认识和格外的关照,而且很容易被“观众”二字简化为一个公约数。时代美术馆公共项目部每年会有一些专门为儿童量身策划的艺术项目,但在我们的工作版图里,并没有强调对儿童观众的特殊关注,面对不同的社群,我们都花了同样的心力,更把他们视为相互关联、转换、承接的群体。美术馆是一个可以容纳各种人群交织的公共的社会空间,时代美术馆对待儿童的姿态,和对待其他人群的态度是相通的:首先是看到、愿意欢迎所有的他们,有能力做细分行动了,再面对不同的人群做更精细的支持性工作,这是一个逐步完善的过程。儿童观展百宝袋,免费提供给观众使用©️广东时代美术馆围绕儿童展开的艺术项目和活动,曾经在一段时间里,是演绎美术馆的公共性、社会性、教育功能的主要内容,很多美术馆甚至把做公共教育等于做儿童活动,其中的潜意识是:儿童是最需要被教育的对象。此外,我们常常能看到许多家长比孩子更注重目的,而忽视了过程,但如果凡事用“看懂”来衡量,不管对孩子还是成人,乐趣大概都会减半。其实儿童是有自己的探索方式和路径的,对孩子来说,艺术只是一个媒介,不是目的,那些激发感受力的瞬间和过程并不比知识次要。我也看过一些儿童教育者在引导孩子参观美术馆时更愿意强调,让孩子认识到在公共空间里的基本行为守则和共同契约,引导孩子们掌握逛美术馆的方法和工具。所以,我们不是想要在儿童艺术项目里,增加家长的负担和焦虑,恰恰相反,我们鼓励大家可以更放松自在一些。在由美术馆、艺术/艺术家、观众这三个主体构成的稳固三角中,美术馆需要意识到,所有观众都是具有行动和参与的主体性的,而非仅限于“观望”的客体。几度“熔断”了公共场所的疫情提醒了我们,如果没有观众前来,美术馆也不必开馆,对于一个公共空间来说,人还是首要的。时代美术馆的各个部门都有这样的共识,我们一起讨论和商议,通过体验设计、开发学习工具、开放叙事权等,强调着观众的在场,也一直都在尝试如何与不同类型的观众(包括儿童观众)互动,在这当中,儿童观众有自己的专场活动,亲子家庭也有专门为他们研发设计的观展百宝袋,作为自主探索美术馆的工具。 时代美术馆2020年启动“arToo课堂:我家分馆”项目在去年开启的“我家分馆”项目上,时代美术馆和我们教师网络的几位成员花了一年多的时间精力在课程开发上,从立意方向、搭建结构、内容打磨,不断摸索调适,投入众多但实施的规模其实还不大,目前更在乎实验的价值。我们联合小学招募“小馆长”在自己家建立时代美术馆“我家分馆”,孩子们反客为主展开“一人分馆大作战”,从看热闹的小观众,变成美术馆筹建者、规则制定者、创作者、策划者、实施者、看护者、运营者、沟通者……在长达三个月的过程中充满各种挑战,唯一没有的是分数和标准化的评价。美术馆作为学校教育、家庭教育之外的社会教育力量和实践场所,可以以当代艺术作为媒介,尝试从旁敲击下今天教育体制里不太容易松动的结构性问题。尤其是在疫情隔离冲击、学校教育和家庭教育加速碰撞下,孩子难以表述的压力和心理健康危机,更需要鼓励家长和孩子从追求分数、知识、功课,走向追求“完整的人”。眼下“我家分馆”更迭到第二季,今年又增加了新的议题,参与的孩子和行动观察的对象从美术馆蔓延到了它所在的社区,这是我们在儿童项目中如何认识他人和社会的议题上,想做的一点尝试性延展。2021年8月的第二季“arToo课堂:我家分馆”,来自不同社区的孩子,以“拉杆箱上的美术馆”为主题,展开从时代美术馆到黄边村的短途旅行©️广东时代美术馆很多美术馆里,工作人员是“一个萝卜一个坑”甚至几个“坑”。面对细分人群的垂直工作,比如优秀的儿童艺术项目,更需要社会上既有经验又有超前意识的专业人士参与。我们自身的力量是有限的,但平台是开放的,艺术资源是共享的,时代美术馆教师网络就是因此建立起来的、连接广义的教育者合作互联网络,不同方向和特点的教育工作者都能从中找到自己的切入点,只有更广泛的连接,才能产生更有涟漪效应的思考和行动。此外,儿童艺术项目也不仅仅是教育工作者参与的事。在一些专门为儿童策划的儿童艺术节里,成熟老练的知名艺术家的参与,迸发出来的和儿童之间的互动,让关于儿童的艺术出现了新的对话,也让这个议题得到更多的关注和新的认识,这是一个向好的趋势。前有典范,若干年前佐藤卓发起的《Design Ah》展览和在NHK制作播放的百集同名儿童设计教育节目,囊括了日本众多设计大师为此聚集,悉心策划开发出老少咸宜、有目共赏的经典,我们离这样的社会投入还有很多空间。
阿那亚面向儿童的工作的理念,也许可以用八个字概括,“自由体验,共同成长”。首先,“人生可以更美”是阿那亚倡导的核心价值观和slogan,基于这样的理念,我们提倡回归自我,回归家庭、社群和亲密关系,以及重视精神生活的追寻和文化艺术的发生。儿童美育是我们对美好生活方式的构想,融入生活场景时必不可少的部分和重要体现。区别于都市中完善而明确的教育体系,阿那亚能够给儿童提供的娱乐和教育更多集中在寒暑期,学校放假,孩子们度假和亲近大自然的时间段。阿那亚地处北戴河黄金海岸腹地,四时更替使整个社区拥有丰富的自然景观,对应这些特点,我们给孩子提供的活动和展览会尽可能将场地设置在便于接近自然的场所,比起理论、知识型的课程设置,我们会偏向于提供趣味性、互动性强的实践体验。每年夏天为满足不同年龄段孩子的成长需求,阿那亚都会推出十余种主题的夏令营地,包含了多姿多彩的运动、娱乐、美术、音乐体验课,例如今年夏天有棒球、橄榄球、足球和网球训练营,浆板、冲浪、皮划艇、帆板、帆船运动体验营,动漫音乐营、音基特训营、弦乐课,自然营,未来科学营等等。还有日常运营的阿那亚马会儿童户外马场、odd建筑设计事务所设计的水母阳伞、Atelier Teamminus设计的阿那亚启行营地等建筑场馆,为艺术、娱乐和教育提供丰富多元的可能性。以马克斯·比尔具体艺术系列作品展为灵感的工作坊现场©️在野照物所在阿那亚艺术社区里,戏剧节、文学节、节日巡游、周末音乐演出、小象露天电影院,甚至街角、广场和草坪等等,都是家长和孩子一起邂逅艺术的生活方式。同时,阿那亚的美术教育也以展览或工坊的形式,出现在大型的主题活动中,例如阿那亚戏剧节公共艺术项目中的湿地公园绘本国、儿童创意绘本展、“瑞士建筑月”,还有以马克斯·比尔具体艺术系列作品展为灵感的工作坊等等。在马克斯·比尔展览工作坊,孩子们学习了具体艺术这一纯粹、务实又有实验性艺术形式,观察和了解最基本的元素,形状和颜色如何相互作用,然后尝试用水彩笔在风筝上作画,回到简单,去学习如何理解复杂。对阿那亚来说,面对儿童的工作要注意的核心问题是“共同成长”,无论是体验亲子项目或者观看艺术展览,家长和孩子的共同参与,互动和灵感的分享,往往会成为孩子人生中快乐和难忘的美好瞬间。阿那亚还有专门为儿童教育建立的“精灵王国”社群,知识的分享和交流,丰富的社群活动和邻里之间的互动也激发着孩子们对于创作的情感和想象力。阿那亚第六食堂的素描本,可供儿童和家长持续创作,并以开放和自由的方式悬挂在公共区域展示©️阿那亚罗斯科在《教导未来艺术家和艺术爱好者的新方法》写道“绘画犹如哼唱,犹如说话,它是一种天生的语言。绘画是制造视觉经验(视象或想象)的一种途径。我们凭借感受和直觉进行色彩的涂抹,就像哼唱或说话一样简单直接……这就是为何孩子们的作品如此新鲜、生动、多样。唯有此种绘画品质是艺术家摄人心魄的关键之处,而其技巧精湛与否并不重要。”去关怀而不是去强加,这个是我们想要的,而我们一定不做,或者说更需要警惕的是,不把价值观强加给孩子,不做轻率的说教。平等、快乐的体验和正确的指导一样,对儿童美育来说是非常重要的,比起简单的结果,孩子对创作的感情和感知,持续的热忱和开放的判断,使他们能够享受艺术,持续学习,在长期的生活和积累中体悟美和本真的价值。
儿童作为美术馆公共服务的对象之一,往往是在父母、学校老师或专门机构的组织引导之下进入美术馆的。基于儿童的未成年和非完全民事能力等特质,美术馆一般会在公共教育的规划序列里,预留专门的空间和资源,用于开发和实施相应的儿童艺术教育项目。
美术馆内的儿童艺术教育项目受到重视,是美术馆的专业工作得以精细化和专门化的体现,在美术馆建设成为都市化的标配之前,主要是少年宫、群艺馆和文化馆在承担这部分的职能。在社会总体的公共美育与艺术资源分布极不均衡的状态下,似乎只有一线和部分二线城市的美术馆才有条件开展专门化的儿童艺术项目策划,在一定程度上这也是美术馆服务家庭观众的一种工作策略。
在坪山美术馆,由于机构本身的公立属性,也由于所在区位周边家庭人口构成比重大的特点,我们把儿童教育项目放在公共教育里很重要的位置,有专门的亲子艺术工作坊和儿童公教品牌。PAM 儿童 (PAM Kids)是坪山美术馆推出的关注儿童艺术想象力与创造力的品牌公教项目,旨在通过跨学科、理论和实践相结合的方式,策划参与式的活动体验,激发儿童的创意思维和审美认知,以艺术启蒙为出发点,培养他们的P-Potentiality(潜力)、 A-Ability(能力)、M-Motivation(动力)。
“小馆员”体验日,小朋友在坪山美术馆库房©️坪山美术馆
面对儿童的工作,肯定需要和面向成年人的有所区别,就像我们的影视/文学作品需有相应的分级指引,也有专门的儿童文学门类一样。儿童艺术项目需要考虑和尊重不同年龄段观众的基本认知水准,以专业伦理和参与性、趣味性和保护性并重的原则为导向,在这个基础上有很大的发掘潜力与空间。儿童项目和普通成人项目,在侧重点与实施方式上固然会有所区别,却并不存在绝对的冲突,有时候也可以兼顾。
儿童艺术项目对于美术馆的成年专业人员是个考验,因为除了正在养育年幼子女的专业人员需要面对和解决儿童启蒙教育的问题之外,一般的成年人在智力、知识和品味上已趋于定型,容易守成与固化,需要换位思考并代入儿童的视角与需求,才能策划和执行有效的儿童艺术项目。儿童和青年人的活泼天性与好奇心,往往会成为未来艺术发生和变革的源泉,在美术馆里强调包括儿童艺术教育在内的公共教育的重要性,其实也是检验当代艺术实践与美学建构的有效性的迫切课题和必经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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