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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度 | 校园疫情漩涡的恐惧和愤怒

The following article is from 纽约时间 Author ChineseInNY



编辑:江南来源:《纽约时报》、《华盛顿邮报》、NBC、《时代》周刊

【编者按】 秋季学期开学,学生返校,高校成为新冠疫情传播的新热点,从学生蔓延到了学校雇员、乃至整个大学城。让我们来看看,身处漩涡中心的学生们有着怎样的感受。


文:纽约华人资讯网主笔  詹涓


截至9月10日,根据《纽约时报》统计,美国已经有逾1190所高校报告了超过8.8万例新冠感感染病例,至少60例死亡。

 

随着秋季新学年开始,仅在9月初的第一周,美国高校就新增逾3.6万例新冠病毒感染病例,阿拉巴马大学和乔治亚大学报告的数字都已超过2000例。许多高校每天新增数十例,有时甚至数百例。公共卫生专家表示,高校已经成为新冠病毒传播的新热点,就像今年早些时候医院、养老院和肉类加工厂的情况一样。

 

 

这与今年春天的情况不同,当时年轻人被认为是感染新冠的低风险人群。现在,美国所有新冠检测阳性病例中,有23%是年轻人。仅在过去三周,18至29岁年龄组的病例就增加了10%,新增病例近10万,比其他任何年龄组都多。

 

目前死亡病例绝大多数涉及的是学校雇员而非学生,而且学生中重症和住院率都相当低,但是流行病学家担心,在大学师生中蔓延的疫情将会扩散到所在的大学城,《纽约时报》对203个“大学城”县(这些县的学生人数至占总人口的10%)的调查发现,随着8月份学生返校,其中约半数在9月出现了感染高峰。

 

而在度过了这一波危机后,随着学生周末和感恩节回家,还有可能出现全国范围内的大爆发——如果不是更早爆发的话。

 

病例数增长的部分原因在于测试增加:随着学生返回校园,他们的学校更容易对学生进行密集的新冠筛查。但部分原因也在于大学生活中司空见惯的室内教室、地下室聚会和合租住房使得社交距离难以保持。

 

由于缺乏指导,也因为已经签好了宿舍租约,许多年轻人今年秋天决定无论如何都回到校园,在经历了六个月的家庭生活,无法进行正常社交后,数千名重逢的年轻人打破了社交距离规则,这一点也不奇怪。

 

“这完全可以预料,”哈佛大学公共卫生学院(Harvard's T.H. Chan School of Public Health)的流行病学副教授威廉·哈纳奇(William Hanage)说。他补充说,他和同事“从7月开始,甚至更早,就一直在讨论学院开放后会发生什么”。

 

许多回到学校参加面对面课程的大学生都有着不同程度的担忧,他们担心会面临持续的健康风险,也担心一旦疫情控制不了,这一年的学费和时间将被白白浪费。由于新冠病毒对美国人口健康和经济的长期影响仍然未知,他们代表了未来充满不确定性的一代人。

 

20岁的乔治亚大学大三学生阿里安娜·姆邦威(Arianna Mbunwe)说:“我们只是接受了这个事实——到最后大家都会感染上。”据校方统计,从8月31日到9月6日的一周内,该校共检测出1490例阳性病例。

 

“事情不应该如此,”她补充说。“但在这一点上我们基本上是无能为力。”

 


恐惧

 

19岁的丹尼尔·加德纳(Daniel Gardner)是弗吉尼亚州哈里森堡(Harrisonburg)詹姆斯·麦迪逊大学(James Madison University)的三年级学生,对他来说,恐惧和沮丧甚至在上课之前就已经开始了。

 

在开学前,该校制定了一份34页的全面计划,强调“我们的学生、教职员工的公共健康和福祉”。

 

但8月底,当加德纳回到校园,帮助举办新生迎新活动时,他看到学生们挤在食堂里一起吃饭。他看到学生们从校外派对上喝得跌跌撞撞地回宿舍。在学校举办的露天电影之夜,他看到数百名学生挤在草坪上,至少半数学生没有戴口罩——校方在官方指引中并没有提出这方面的要求。

 

“这有点疯狂,”加德纳说。他记得当时他在想:“想要继续前进,这样可行不通。”

 

事实证明,加德纳的猜测是对的。开学五天后这座2.2万学生的高校新出现了数百例新冠病例。学校立刻将课程转至线上,检测呈阳性的学生继续在校园里隔离。学校宣布,这将是一个“暂时的过渡”,如果病例数量够低的话,可能在10月5日恢复上课,也有可能让学生搬回校园。

 

22岁的丽塔·奈杜(Rita Naidu)是南卡罗莱纳大学公共卫生专业的高年级学生。根据该校的官方统计,从8月1日到9月21日,学校已录得2338例阳性病例,她说,认真对待新冠的学生和那些完全不把疫情当一回事的学生之间“存在着巨大的分歧”。据她估计,超过一半的学生已经决定忘记有疫情这么一回事了。当地市长和大学管理人员虽然已经对学生聚会采取了严厉措施,但她亲眼看到自己的100多名同学在市政厅外的一家酒吧聚集——没有一个人戴口罩。“毫无疑问,对一些人来说,恐惧感越来越强烈,可是对另一些人来说,派对不会停止,”她说。

 

同样在这所大学,大二学生伊丽莎白·罗伊(Elizabeth Rew)也不再抱有幻想。她的母亲患有癌症,免疫功能低下;整个夏天,罗伊留在家里,小心翼翼地保护着家人。现在,她住在学校的宿舍里,惊讶地发现她的同龄人并不总是那么认真地对待社交距离之类的事情。“它暴露了人们的真实品性,”她说。另一方面她也明白,对于年轻人来说,有时必须顾及到同辈间的压力。“你不想让人觉得你不合群,是个紧张兮兮的怪人,”她说。

 

而罗伊接受了新的现实,做出了自己的选择。她在宿舍里上网课,通过YouTube继续锻炼,通过手机应用买菜,参加免下车的社交活动。“我希望大家都能意识到,即使自己不会生病,还会有很多像我妈妈那样一旦感染就会面临生命危险的人。”

 

 

愤怒

 

这似乎是一场典型的大学派对:一小群学生挤在一个小厨房里,为一个光膀子的男生和一个笑着的年轻女孩扳手腕而欢呼。没有人戴口罩。

 

派对上的一名参与者、康奈尔大学的大一学生杰西卡·张(Jessica Zhang)将这一场景上传到了Snapchat上,并配上了一张自拍,配以嘲讽的文字:“那些跑上来说‘你没有遵守社交距离’的人,本来就不会被邀请。”18岁的杰西卡来自密歇根州,她的另一重身份是拥有超过50万粉丝的TikTok明星,在TikTok上,她常常会向粉丝们提供大学申请、预算、文书写作、奖学金和学习技巧方面的经验。

 

 

反应迅速而愤怒。几天内,人们在网上发起了一份请愿,要求撤销张同学的入学资格。在那之后的一周内,请愿书征集到了超过3500个签名。

 

康奈尔大学大一新生米兰·布劳顿(Milan Broughton)在请愿书上签了名,她说:“没人喜欢告密,但在这场疫情中,这就是我们需要的一种文化。你需要让每个人负起责任,几个月的社交距离,总好过付出生命的代价。”

 

张同学说,她对自己在参加派对时的“判断失误”,以及后来的“不敏感言论”深感后悔。但她也表示“学生不应该成为主持正义的人”。她担心自己的前途已经受到影响,她在接受《华盛顿邮报》采访时说,她从小就开始为进入一所精英大学而努力,她的父母是中国移民,他们非常重视孩子的教育。

 

张说:“所以如果我的职业生涯因为这样一个错误而面临危险,我会崩溃的。”

 

在大约1100所大学开始重新开放之际,康奈尔大学的情况凸显了全国各高校学生间的紧张关系。在与世隔绝数月后,学生们重返校园,他们不仅需要重新审视自己的社交生活,还被要求在学校爆发疫情时扮演积极的前线角色,维持校园安全。从科罗拉多大学博尔德分校(Universityof Colorado Boulder)到宾夕法尼亚大学(University ofPennsylvania),全美各地的学校都发出了指令,鼓励学生们举报违反社交距离准则的同学。耶鲁大学、肯塔基大学和其他一些学院还开设了专门的热线电话来处理举报。

 

在147名学生检测呈阳性后,圣母大学暂停了面对面教学。这些学生大多是住在校外的高年级学生,他们是在聚会上感染的,聚会上没有戴口罩,也没有遵守社交距离的建议。学校发表了一份措辞强硬的声明,敦促学生们“相互问责”。

 

学生事务和校园安全官员在邮件中说:“学校当局不可能在任何时候出现在所有地方。”

 

在目前病例数量仍然居高不下的州,许多高校管理人员表示,他们担心派对可能会加速校园内感染集群的增长。

 

但在基本上遏制住了疫情蔓延的纽约大都市区,担忧的内容有所不同。一些流行病学家说,他们担心大学聚会可能会导致病毒在纽约等地区卷土重来。

 

“最令人担心的是,新感染者会离开这些聚会,回到自己的社区,”纽约州立大学北部医科大学(SUNY Upstate Medical University)传染病专家斯蒂芬·托马斯(Stephen Thomas)博士说。“他们将成为继续传播病毒的源头,这将逆转已经完成的工作。”

 

许多学生表示,他们举报同龄人主要是出于自身利益。在TikTok和其他社交媒体平台上,学生们表示,考虑到上大学要花那么多钱,一旦学校从面对面授课退回到上网课,他们的学费就会蒙受损失,“告发”同学是一个轻而易举的选择。在TikTok一段点击量超过340万的热门视频中,有两个年轻男生对派对的人群提出了警告,“我会告发你们的”,其中一个男生说,“我真的不想再回家上可汗学院网课了,不要逼我这么干。”

 

但对纽约大学(New York University)研究生一年级学生坎布里亚·凯利(Cambria Kelley)等人来说,这个问题更加个人化。凯利来自加州,她说她的家人在过去几个月里感染了这种疾病,包括她的祖母在7月份感染后去世。

 

纽约大学已经要求学生们“礼貌地敦促”他们的同学戴口罩,保持社交距离,并向学校官员举报那些违反这一建议的人。凯利说,就算对方是她的朋友,她仍然觉得自己有义务这么做。

 

“如果情况够糟的话,我会毫不犹豫地举报他们,”凯利说。“我不会允许一些人自私自利,害得我要面临生命危险。这些规定是为了这里每个人的利益。”

 

 

困惑

 

同在康奈尔大学,与被举报的杰西卡·张不同的是,杰森·张(Jason Chang)站在负责监督同学的那一端。

 

今年秋天,24岁的杰森在攻读生物医学工程博士学位的同时,还要与另外七名研究生和本科生一起,负责在所住的宿舍楼监督300名本科生。

 

按照学校的规定,学生在登记入住后就需要在宿舍里隔离14天,在第一批学生住进来时,他发现一名本应在隔离的学生三次晃荡到了大堂里。

 

另一个宿舍辅导员接到了一个本科生的电话,从背景噪音来看,他似乎是在一个未经批准的派对上。

 

“不断的疯狂与闹剧,这就是我这周的生活,”杰森说。

 

杰森不免在想,像他这样的学生工作人员似乎是发现并纠正同学间不当行为的第一道防线,但即使是温和的提醒,也可能升级为冲突。

 

他说,一天晚上,他提醒一名学生回到自己的房间,提醒她应该被隔离。但在接下来的一个小时里,当他在张贴健康标识时,他看到她又出来逛了两次,他只是站在那里和这位同学大眼瞪小眼,说不出话来。

 

他说,“第一次见到她后,我的想法是,‘你在干什么?你为什么不回宿舍?’第二次打照面时我忍不住后怕,‘当时我戴着口罩吗?我跟她保持了足够的距离吗?’到了第三次?我认输了。我告诉自己,把这些规定贴出来就算了。”

 

已经有一些高校教授和学生表示,不应该由学生负责监督他们的同龄人,因为学生之间可能存在竞争关系,而举报违规行为可能会严重影响学生的学业和生活。还有人指出,学生不应该为自己的过错承担全部责任,“是大学没有准备好,但为了自己的经济利益还是把他们召唤了回来,”康奈尔大学的博士生劳伦·基尔古尔(Lauren Kilgour)说。两周前,她与人合作撰写了一篇题为《不要让大学生成为新冠病毒警察》的评论文章。

 

 



无辜

 

一些学生觉得,他们被当成了替罪羊。

 

20岁的乔恩是东南部一所大型大学的兄弟会成员。他说,他的兄弟会严格执行了社交距离政策,尤其是因为他们知道自己随时就有可能被举报的情况下。现在学生们开始慢慢回归校园,也确实看到校园里的许多兄弟会、姐妹会的学生都在遵守社交距离,于是他们越来越多地团结在一个共同的敌人周围:校方。

 

“这所大学的态度一直是模棱两可的,给出了一些复杂的指导方针。他们真的不清楚我们应该做什么。”

 

正如专家指出的那样,一些疾病的爆发更有可能是由于所在社区的高传播水平,而不是学生的鲁莽行为。比如阿拉巴马大学,这所学校允许学生们回到正出现一轮社区爆发的校园,然后将校内传染激增归因于“学生行为”。一些大学甚至为了吸引观众,继续举办利润丰厚的橄榄球比赛。

 

哈佛大学传染病流行病学家朱莉娅·马库斯(Julia Marcus)在接受美国全国广播公司(NBC)采访时说:“我们现在看到的是,很多学校管理者把自己公共卫生计划的失败完全归咎于学生,我认为这是不合情理的。”

 

有些学校正在努力将病例数保持在较低水平,尤其是那些财力雄厚的学校。在耶鲁大学,截至9月21日只有19宗病例。学生们一进校就接受了新冠检测,然后被隔离在单间,直到拿到阴性结果为止。之后每周还要再进行两次筛查。住校学生的餐食是装在塑料袋里分发的,食堂的餐桌用玻璃隔开,草坪上明确标出了学生间应保持的距离。


然而,这种水平的筛查并不是普遍操作。加州理工学院的一组师生分析了计划在8月重新开学的500所大学,发现只有27%的学校计划为返校学生进行病毒测试,只有20%的大学计划做任何常规筛查。该大学的计算生物学家利奥尔·帕切特(Lior Pachter)表示,许多学校都把健康和安全的责任推到了学生或教师个人头上。

 

 

紧张

 

形象地说,大学现在掌管着一个将在感恩节释放的病毒储存库——如果他们能坚持到那会儿的话。

 

许多学校计划在11月感恩节假期时结束他们的这个学期,学生们将四散到全国各地,可以预估的是,其中一些人会带着病毒回家。

 

杜克大学(Duke University)全球健康政策影响中心(Center for Policy Impact in Global Health)主任加文·亚米(Gavin Yamey)说:“这比我们最可怕的噩梦还要可怕。如果受感染的学生回家,他们有可能在全国各地播散疫情。这是一场灾难,一场全国性的灾难。从很多方面来说,你可以把大学重新开放导致的疫情看作是第三波。这是一个自找苦吃的国家创伤。”

 

一些学校没有对学生进行检测就让他们回家,这些学生可能为整个地区输送病毒。亚米说,一个解决办法是大学在学生出发前进行为期两周的强制隔离。他说,最低限度,所有学生都应该接受测试,被感染的人要隔离,被暴露的人要隔离。

 

独立非营利机构凯萨家庭基金会(Kaiser Family Foundation)负责全球卫生政策的副主任乔希·米肖德(Josh Michaud)说,年轻人的感染通常较轻,因此住院和死亡人数都非常低,但如果在他们的助推下病毒传播得更广,情况就不太可能还这么乐观。

 

最近几周,三个大学城的病例激增,使它们成为美国人均感染病例最多的城市之一。在弗吉尼亚州,有雷德福(Radford)和哈里森堡(Harrisonburg),前者由雷德福大学(Radford University)主导,后者由詹姆斯麦迪逊大学主导。在华盛顿州,有华盛顿州立大学所在的惠特曼县(Whitman County)。

 

在疫情爆发的头几个月里,惠特曼县只有大约170例新冠病例。8月中旬,当来自华盛顿州立大学的学生回来后,情况迅速发生了变化。惠特曼县公共卫生局局长亨德森(Troy Henderson)说,截至9月16日,约有900例病例出现,几乎都是大学生年龄的人。

 

亨德森说,他非常担心在更广泛的社区出现新的阳性病例。“生病的学生要么症状非常轻微,要么根本没有症状,但如果这影响到长期护理机构,结果将非常可怕,我们的目标是在本月对所有大学生进行筛查,并通过接触者追踪阻止病例激增,但我们的步伐还得再快一点,才能保护社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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