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onocle 的旅行指南对我来说太冷静了。” | 100 个有意思的人(21)
如果可以将《现地热炒》拟人化的话,那它就是伍佰本人,有着很浓的乡音,但又让你深深感觉到某种难以言说的“有点酷”。
去年,我在台湾花莲的一个小酒吧,偶遇一本乍看有点“土俗”的 Zine,《现地热炒》,以红白为主要配色,用欧姆钉装订,一圈粉色的塑料胶带绕过欧姆钉,将它吊挂在墙上。
整本小册子只关于一个主题,热炒。类似于大排档,热炒就是台湾最不华丽、最在地也最具有烟火气的餐饮形式,如果可以将《现地热炒》拟人化的话,那它就是伍佰本人,有着很浓的乡音,但又让你深深感觉到某种难以言说的“有点酷”。
它只有四十几页,从热炒发展史到热炒店空间学,从铁锅、矮凳、台啤杯等必备物件介绍到煞有介事的“热炒经典菜色排行榜”,它以 10 个小话题搭建出一套关于热炒的知识体系。版面设计热情洋溢,这本 Zine 营造出了热炒店当下的喧哗与热闹气氛。
几个月前,《现地热炒》背后的创作小组,又以现地计画的名义,出版了第二本刊物《晚安条通》。和热炒不同,条通是台北的一个街区。旧名大正町,在日据时代曾是高级的现代化社区。现在,条通聚集了居酒屋与日式卡拉 OK,依旧是台湾日本文化的重要阵地。几十年来,条通始终未被执政者重视,但也因此真实保留着几十年前的模样。《晚安条通》就是一本关于这个街区的夜生活指南。
对于现地计画来说,热炒这种餐饮形式与条通这片街区并非没有关联。这两个议题都与咖啡店、美术馆、甜品店等所谓“城市生活标配”毫无关系,它们是原始与生猛的,也因此有着独一无二的地域性,这是台北最迷人的一面,也是他们愿意不断进行“现地计画”大探索的根源。同为探索城市以及“制作城市指南”的爱好者,这次我和“现地计画”的主编柯景瀚远程聊了一次天,关于一座城市的新与旧、快与慢,也关于如何更好地观察城市与发现城市。
未来预想图 × 柯景瀚
01.
关于台北与老派
Q:是怎么会想说做一本和热炒相关的出版物呢?
A:我一个朋友接了家里热炒店的生意,要为品牌做视觉更新的工作。我帮他策划时,就想不要只是海报或明信片,干脆做一本和热炒相关的刊物。因为热炒真的是很庶民的台湾餐饮代表,100 到 150 元新台币(约合 24 元至 36 元人民币)一盘,米饭还能吃到饱。所以其实,最初就只是想说为朋友的热炒店做一本热炒导览小册而已。
Q:我很喜欢《现地热炒》中那些很好玩也很有“台味”的尝试,那些你们都是怎么想出来的到底?
A:《现地热炒》的设计师李君慈,她很擅长把台湾本地元素和当代设计元素结合在一起。像粉红塑料提带,就是台湾夜市小吃打包时一定会用到的材料。还有镭射贴纸,台湾人很爱用虽然便宜但看起来有点 fancy 的材料来做东西,这可能源自于台湾人心底对 CP 值(性价比)的追求,要很便宜又要很丰富,镭射纸就满足了这种心态,虽然廉价,但看起来金光闪闪,感觉就很超值,不是吗?
Q:这两年蛮多台湾设计师,无论是服装还是平面或是产品,好像都逐渐开始回到台湾的风土文化里去寻找灵感。
A:是,其实台湾在 1970 年代就有《汉声》杂志和《雄狮美术》这种观察台湾本地文化的杂志,但到了 2000 年后,台湾开始追求国际上的标准设计或是日本的设计手法。但是,一直用别人的设计风格,就会越用越没有自信。所以现在,设计师开始想要重新回到台湾的民间,重新去寻找民俗的元素和台湾本地的文化符号,由此来找回自信。
Q:你自己觉得台北是一个什么样的城市?
A:台北很矛盾,它的进步和缓慢是同时存在的。有时候,会觉得在台北生活是舒服惬意的都会生活,但当大家对议题狂热追求时,又会觉得这是一个充满机会和冲撞的空间。而且其实,台北的都会感,和上海或者东京相比,根本就非常少。
Q:为什么会觉得台北的都会感比较少?
A:我觉得原因在“群聚”。台湾的市容是住商混合的形式,商业区的规模没办法像上海或东京那么密集,甚至都市的天际线也是住宅跟大楼混杂在一起。都会感应该有更多表现的样子,无论是建筑材料还是造型,台湾现阶段都相对单一,也缺乏变化。
不过当然,到底要不要追求都市感,或者是否进入一个传统定义都市的框架里,那会是另一个层面的讨论。台北有自己可爱的地方。宜居的生活尺度,很难用统一的规格或尺度来定义,比方说市容整洁或者社会文明。至少我在这当下,既羡慕外国,又住得挺爽的,偶尔去找到一些有意思的事情,还算满足,可能这就是所谓舒适圈吧!
Q:能不能介绍一下你们第二本刊物《晚安条通》里的条通,是台北一个什么样的地方?
A:很多台湾人,包括我,都会把条通和林森北路混淆,把一整片都当成台湾的特殊行业风化区。其实林森公园以南的”条通“区域是日式酒店,以北才是台式酒店,两种消费模式有很大的不同。日本商社常常把台湾分公司设立在中山区,应日本上班族工作结束后的应酬文化,这些能满足在台日本人需求的居酒屋、串烧、日本料亭、日式酒店等,就在条通一带应运而生。在《晚安条通》里,我们就是用不同食物、不同店家、晚上不同的时间段等等,来带出这个区域不仅是酒店,还有更多一起长出来的不同生态。(注:台湾的“酒店”意即“夜总会”)
Q:条通的居酒屋和台北其他居酒屋会有很大的不一样吗?
A:这里的居酒屋里,店员就只讲日文,菜单也只有日文,因为他们的客户大多是日本人,有些店家甚至是不服务台湾人的。
Q:听起来,条通的店家都是比较保守的,采访时应该会被拒绝不少吧?
A:完全是,我们被拒绝蛮多次的。但也很幸运,另一些受访者听到我们的方案后,就接受了,而且他们之前都是不接受采访的。很有趣,我们约采访时,他们一般会问我们内容放哪里。如果我们说网络上,基本就会被拒绝,因为他们不想在网络上曝光。当我们说要做书,为未来留下一点历史记忆时,他们就会很快速地同意。书本身就是更正式的载体,大家会觉得它更有诚意,但其实对于资讯的留存,书有更长的保存时期诶!
Q:你会觉得,像条通这种比较老派的街区,以及一些其他也是很老派的东西,对年轻人来说还是有吸引力的吗?
A:这两年,可能是因为 City Pop 音乐风格的关系,台湾人对过去的音乐和电影,对复古的环境和事物接受度都越来越高。其实我高中时候,日本里原宿风格在台湾很流行,我们全都在穿古着,后来消退了,最近才又回来了。老派的吸引力可能就像是一条线的左右两端,一直在自我拉扯。现阶段,老派是新奇会被追捧,而之前的某个时间段,老派可能就是过时而已。
Q:像台北市大稻埕这种比较士绅化了的、没那么纯粹了的老派街区,你会怎么看?
A:主观上来说,我是很不喜欢大稻埕的翻新。台湾以前的老街也做翻新,像九份,我们现在根本不敢去。可是,政府做这样的事情也有自己的理由,没有绝对的对错,这只是一种选择而已。观光客来到这里,他们需要拍照、打卡、在社群上曝光,他们并不需要那么多历史文化内涵,这些改造就够了。这种翻新就是资本主义的转移,以前在老街,现在在大稻埕,之后还会去其他地方。我们没办法直接去讲它的对错,我们回应的方法就是去做我们觉得相对好、相对理想的事情,比如说做书、做 Zine、做其他的文化合作。
Q:其实你们是以自己擅长和喜欢的方式,比如说出版《晚安条通》,将目光对准那些保持自己原本样子的街区而不是士绅化了的街区,由此来提出你们的解决方案,也是一种比较温和的反抗。
A:我觉得我们其实都很激进,面对很多话题、在很多时候我们都很生气和愤怒。但单纯愤怒,好像也没办法解决事情,不如通过做书这件事情,可能很慢,可能暂时也没有什么影响力,但至少我们提出来了。有的朋友会选择参政,我可能是更想通过文化上的沟通和脉络上的建立来达到目的吧。
02.
关于杂志与指南
Q:你刚说你很喜欢杂志嘛,在做这两本出版物时,你的灵感来源会是哪些杂志?
A:日本的《Popeye》《Studio Voice》,还有比较新的《Rice》这三本,它们真的很影响我们做这两期的编辑思路和设计风格。他们在选择一条线作为切入的时候,又常常以这条线作为引子,转向更多不同面向,来介绍更多相关的事情。
Q:是的,《Rice》每一期也只是以一种寻常的食物(譬如啤酒或者拉面)作为切入,但整本杂志就很丰富有趣。
A:我觉得《Rice》的编辑手法,比 D&Department 做的那些比较正统的地方文化志更活泼,而且他们在摄影上也更大胆。
Q:所以,你喜欢的城市指南,也是类似于《Popeye》这种样子的咯?
A:我稍微整理了下我喜欢的几本指南书,好像都是没有那么制式的。比方说《B Magazine》或者 《D Design Travel》或者《Monocle》,它们都是很干净整齐的城市指南,传统意义上,它们的编辑手法一定是最好的了,但对我来说,这种编辑手法太冷静了,也因此少了当地的气味。再比方说《Popeye》,它们每年做很多城市特辑,找到了很好的平衡,有文字、插画和摄影,有图鉴式的资讯专题也有便利地图,在传达城市资讯的同时,也很好地传达了城市印象。
Q:像《Popeye》的“台湾特辑”中,我印象最深的是,确实有好多地方是我原本完全不知道的,而现在很多城市指南,推荐的地点都有点大同小异。
A:他们介绍的很多店,连我们自己生活在台北的人都不知道。譬如西门町楼上的棒球店,我完全不知道!“台湾特辑”的服装专题里,也很体现刚刚说的平衡,在拍摄的时候,他们是同时找了一位台湾 Model 和一位日本 Model 来一起旅行。
Q:从城市指南的读者转变成城市指南的创作者后,你自己在编辑的过程中,有什么实际的难题吗?
A:做地方志的时候,一定会遇到“代表性”的问题。比方说我在这个地区,挑了某几间店来介绍,但这几家店真的能够代表这个地区吗?这个问题不只我,其他朋友在做地方型刊物时,也都有遇到。
Q:我也会被这个问题困扰,常常担心以自己主观维度来挑选的店,究竟是否有足够的代表性。所以你会怎么解决?
A:所以,在《晚安条通》里,我们的解决方式是,第一是透过“时间”来筛选。经营十年、二十年的老店,必然能够有一些在地观察,它的商品一定是有某种代表性,能让他撑过这么长的时间。另外,我们也透过“带路人”来处理,我们会找当地常客来推荐介绍一些店家,这样代表性就转移到个人身上了。
Q:现地计画第三本刊物已经在策划了吗,能不能透露一些关于第三期的主题内容?
A:现在我们确实是有几个预备选题。第一个可能会想做“万华”这个街区,其实万华很多人谈过了,去年柏林的《Flaneur》杂志做的万华特辑,还拿到了 Stack Magazine 2019 年最佳独立杂志大奖,所以其实再谈,压力还挺大的。我们会想从食物开始说,从饮食文化观点出发,但又不仅只是食物,更多还会关注到万华区的历史、政治和人类行为等等。
Q:听起来和美食纪录片《Ugly Delicious》有点像。
A:是的,台湾文化有很多面向,我会比较坚持用饮食来作为开场。这也是我自己的习惯,旅行时,我常常就是通过一个本地的食物来构建我对于这个地方的第一印象。我们第二个预备选题是“保存时间”,以腌制、风干食物作为切入点,探讨本土物产、风土气候、族群文化等等。通过食物本身,来回望台湾民族性格或者台湾各民族之间交融的过程,这些都很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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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黄七味 | 编辑:赵慧
校对:李起光 | 微信编辑:吕姝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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