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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花家地社区:持续生长的“拉锯战” | 路上观察学

陈明希 未来预想图 2022-05-09

在这个北京老小区里,人们像藤蔓一样“争夺”公共空间。


北京的居民可能听说过“花家地”。它是北京的一片老小区,由北里、南里、西里以及花家地小区四个社区组成,这片始建于 1980 年代,俯瞰呈“凹”字型的社区是亚洲占地面积第二大的住宅区。


△ 想要徒步逛遍花家地?你可能要花一整个上午。从 Google map 上看花家地。图片来源 | Google map


如今,花家地已被商场、写字楼、高校层层包围。除原村民、回迁户以及福利房住户之外,这还是中央美术学院师生与望京上班族的首选租房地,不仅如此,位于花家地北里附近的实验小学更让这里变成众多家庭争抢的学区房房源。


一次在花家地附近打车,刚坐上后座,热情的出租车司机就告诉了我一个奇怪的知识点:当初机场高速从北京东北二环上划了条斜线,所以花家地沿街的房子很多会多出一个 45 度夹角。


在中央美术学院供职的设计师王冲就在花家地西里购置了一套“夹角”房,亲手设计与重装。由于一梯八户的楼型结构,花家地很多户型无法透风,暗厕的排风噪音也是共性问题,但这些都没有阻止他入住花家地。


△ 入口客厅处及改造前后布局对比。因工作原因王冲需经常往返央美,原打算在望京购置房产的他回忆,当时买下一室一厅的“夹角”房也属偶然。因房价适中且“夹角”造出的视野很好,于是在众多房源里选择了花家地。图片来源 | 神奇建筑研究室


△ 花家地北里居民的种植物。多元的住户结构让花家地呈现出一种说不出的矛盾感。小区里,你既能看到公共花坛里种的辣椒、蕃茄,树间用尼龙绳挂起的自制晾衣架,还可以看到布满墙面的涂鸦。


对王冲而言,夹角是个好玩儿的挑战。在他看来,夹角房型未必是麻烦,反而是充满生活智慧的解决方式。“一是临街面的采光需求,增加 45 度的轴线可以扩大建筑界面的长度,方便开窗。第二是当时流行后现代主义设计。”


△ 向左滑动查看更多图片45 度夹角处及卧室阳台。王冲为自己家起了有趣的名字,叫“博物家”。王冲喜欢收集小物件,收纳是他考虑的首要问题。他在沿墙设置了可开合展架,在起居室的床板和小龛里也设置了收纳空间,大部分建材是他从淘宝买的。图片来源 | 神奇建筑研究室


除了不错的房价与夹角赋予的良好采光视野,社区的生活感同样让王冲感觉“很有意思”,“花家地是早年北京为应对旧城扩张所做的早期半商品房尝试之一,老居民的文化空间属性与邻里的空间尺度都带有一定的时代特色。”


△ 近年,花家地北里楼道内出现由居委会组织绘制的墙画。


在苏联援华背景下,1950 年代起,北京建起的很多住宅区都带有“苏联街坊式住宅”与“邻里单位”的特征,比如被人熟知的“大板楼”百万庄、和平里等。这种住宅区楼长得不高,讲究轴线对称,外有交通干道包围,社区内有小学、日用品供应设施,组成邻里中心,社区功能五脏俱全。


花家地建于 1980 年代,已经经历了本地化过程,单元楼密度低一些。王冲认为,它的“社区尺度”(Community Scale)比最早那批苏联公寓楼舒适。他还分析说,花家地的有趣正是带着人情味的邻里距离。串门、打牌、交换邻居的秘密情报,带着些许怀旧感的社区氛围在如今的公寓楼群里已很难找到。既然所有人都默认北京的城市马路不适合散步,那为什么不去类似花家地的老旧小区闲逛试试?


△ 花家地北里内的涂鸦。住在花家地北里的王阿姨说,虽然看不懂,但她觉得那些涂鸦挺好。在疫情前,还会有年轻人特意来涂鸦墙下拍照。


不用怕,花家地对外来者十分热情。我围观大爷们的棋局时,会有人突然冒出来咨询意见,问“你看他这棋是不是下得太臭了?”


几次闲逛,我发现,工作日的花家地要比周末好玩得多。单元楼下,退了休的老住户们只会在工作日成群出现。从下午到傍晚,花家地小区的长椅上总是坐满了人。花家地北里内很多老住户原是望京农户,即使迁进单元楼,他们也都保持着过去的习惯——不论是把花坛空地种满瓜果,还是每天下午到单元门外蹲坐着聚一聚,这才是他们熟悉的生活方式。


中央美术学院毕业生罗森曾对花家地做过为期四年的田野调查,在罗森的研究中,他把花家地住户自发对公共空间的无序性组织与占领称作“蔓生长”。


花家地北里是长得最典型的。走进花家地北里时,你会感觉像不巧撞进一场市集——单元门外、小区路口、花坛旁不知为什么摆着零散桌椅,人们也正零散地坐在上面忙着手边的事。


△ 花家地的热情体现在方方面面。摆在单元门外形态各异的桌椅就是居民从家里淘汰的家具。


把闲置家具放到楼下是居民间心照不宣的规矩,一是为方便下楼乘凉聊天,二是如果有人看中就可以直接搬回自家。


△ 等待被认领的 302 门板。


不单地上,地下也在生长。过去几十年,在照不见阳光的花家地单元地下室及防空洞内存在过画材室、裁缝铺,还有务工人员寄居其中。


其实,北京的地下空间一直是个尴尬存在。“许多地下室都是 1980 年代修的,现在质量上存在很大安全隐患。”北京市社科院社会学所研究员戴建中曾在媒体采访中解释。但安全隐患不能成为阻挡租户的理由。因为租金低廉,缺乏监管,即使街道整治了一轮又一轮,地下室的租客还是一拨接一拨。北京城里这些修建于上世纪的防空工程成了本世纪“北漂”们的落脚站。


如此肆意生长的花家地不是没被治理过。在王冲居住的几年里,花家地也发生了变化。在居委会治理后,原本小区内私搭乱建的早点铺、小卖部都被清理一空,“现在小区附近吃饭最近也要走几百米,”王冲说,“花家地的生活没原来那么方便了。”


△ 花家地北里居委会张贴的花家地改造整治标牌。


2017 年起,望京街道联合花家地居委会,针对开墙打洞、私搭乱建问题及地下空间开展过几轮强力度整治。公共空间的零散桌椅、扩建阳台、小吃摊被整改清理,寄居在地下的商贩及群租户则被要求搬离。社区内,居委会辟出了专供居民使用的休闲区及运动器械区。可居民们似乎对围满绿植,铺着木地板的高雅休闲区不怎么买账。王冲认为,花家地每日发生的种种是空间与人的一场场相互作用。


△ 花家地西里内的理发摊招牌,现在每天早 8 点至 11 点可以在招牌附近找到理发师傅。图片来源 | weibo @帝都大字典


在 2019 年的地下空间整治里,社区防空洞也成了规划重点。曾经住在花家地地下的设计师周子书也参与其中,他给这个小区带来了北京第三家“地瓜社区”——一个防空洞改造成的社区活动空间。


住在北里的张大爷告诉我,老住户大多从没进过改造后的地下社区。启用后,地瓜社区变得更像一个年轻人的网红打卡点,常有人远道而来拍照,现在受疫情影响,地瓜社区不得不暂时歇业。“本来是地下室,又潮,楼梯直上直下,我们这么大岁数下去不方便。”张大爷说道。由居委会负责改造的南里“花样花南”地下社区似乎也面临着类似情况。


2021 年 8 月底,北京市住建委、市规自委联合印发《北京市老旧小区综合整治标准与技术导则》,花家地北里及花家地小区再次出现在老旧小区整治名单中。目前,在花家地北里内,除地瓜社区及存车处两个对外开放的防空洞, 10 号、12 号楼旁的防空洞也正在经历改建工程。居民王阿姨说,这都是居委会在弄,他们住户也不知道到底要做什么。


△ 位于花家地北里 11 号楼地下防空洞的地瓜社区,于 2019 年 7 月开业,“您家门口的共享艺术客厅”是他们的 slogan。图片来源 | 地瓜社区


△ 地瓜社区花家地店内部环境。图片来源 | 地瓜社区


在我逛花家地时,桌椅已经用自己的方式重新占领了小区。曾被清理的居民菜地、地下画材室、理发摊都悄悄在社区找回了栖息地,但街道的整治也从未停止。在花家地,你可以见证人在空间中无尽蔓延的生长力。


延伸阅读

下北泽改造计划 | 逛了东京这些公共空间,我发现了它们保持有趣的秘密 | 钢筋水泥的东京,为什么逛起来却觉得绿意盎然

文:陈明希 | 编辑:邢梦妮、赵慧

校对:李起光 | 微信编辑:易晓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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