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常严肃地“放狗屁”
1,什么是放狗屁(bullshit)?
Bullshit或许可以翻译成放狗屁。
Harry Frankfurt在他On Bullshit这本书里面提到了一个例子,是关于维特根斯坦的。说是Fania Pascal在她的回忆录里写过一件维特根斯坦的事。有一次她生病的时候,正在看医生,然后维特根斯坦打电话给她,她向维特根斯坦抱怨说:“I feel just like a dog that has been run over.” 维特根斯坦disgusted(这个词不好翻译)说:“you don't know what a dog that has been run over feels like.”
这个故事听起来挺不寻常的,维特根斯坦为什么会disgusted呢?这或许是一个误会,因为维特根斯坦可能只是想让Pascal开心一点,开了个小小的玩笑,结果造成了误会。但鉴于帕斯卡尔熟悉维特根斯坦,所以她没有理解维特根斯坦的这个笑话,不太可能;或者说以她对维特根斯坦的了解,那有可能维特根斯坦就是很严肃地在说帕斯卡尔不了解“被碾过的狗”到底是什么感觉。
但即便帕斯卡尔不了解被碾过的狗到底是什么感觉,也并不意味着她在说谎。如果她感觉很好,却说自己感觉像被碾过的狗一样,这才是撒谎。帕斯卡尔再说自己感觉像只被碾过的狗的时候,其实她并不了解被碾过的狗到底是什么感觉,但有一点可以确定,就是她至少知道这种感觉不妙。
只不过在维特根斯坦看来,帕斯卡尔说的东西超过了她真正感知的东西。更重要的是,在维特根斯坦看来,帕斯卡尔说的东西与求真(a concern of the truth)毫无关联,甚至帕斯卡尔完全不在乎自己说的到底是不是正确的。也就是说,这属于未经大脑想都不想就说的东西,而说话的人也完全不在乎这是不是真的,反正就是这么一说。
换言之,就是放狗屁。
放狗屁的重点并不在说的东西是真还是假,而是在于说话者对真假并无兴趣。
那种糟糕的感觉是不是真的像被碾过的狗一样,帕斯卡尔其实并不关心,因为就是这么一说而已。Frankfurt认为严肃的维特根斯坦是在这个意义上被bullshit给disgusted。
2, 为什么有这么多狗屁?
当然,人类有史以来,不见得这个时代的狗屁浓度就高于其他时代,可能差不多。但我们也的确发现狗屁大量存在,并且似乎难以避免。
那么到底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狗屁呢?
因为这个世界往往要求很多人说一些他们自己并不知道的事情(to talk without knowing what one is talking about)。现代社会里有良心的人似乎越来越多,但可惜的是,很多人对公共事务发言,并不是因为他们有多了解这些事情,而是因为他们需要表达一点什么,尽管他们可能对这些事一无所知。
对于自己不了解或者无知的事情发表看法,就是狗屁无疑。
你没准可以说,我或许不懂这些公共事务,但我对这些事情的讨论是绝对真诚的,是关心到底什么是真的,这样你就不能说我是放狗屁了吧。
但人真的能知道关于自己的真相吗?如何得知自己是真诚的呢?而且人善变,不见得我们比世间其他事物来得可靠。所以说自己很真诚讨论公共事务这件事,一来你并不知道到底什么是真诚,二来你其实也就那么一说,不是放狗屁,还能是什么?
3, 对我的启发
这本书很短,是本67页的小册子。2005年由普林斯顿大学出版社出版,可能是因为作者Harry Frankfurt是普林斯顿大学的哲学教授,近水楼台先得月。
虽然是小册子,但是有大启发。
这个世界上,大部分人其实是帕斯卡尔式的,会随口一说,但不刨根问底(我称之为Type I,而且这第一类人也缺乏兴趣去了解更多,更不愿意花成本去了解过多);少数人是维特根斯坦式的,打破砂锅问到底(我称之为Type II,这第二类人有兴趣也愿意花成本去了解更多)。
(关于Type I和Type II,可以参见Li, H. 2020. Communication for Coproduction: A systematic review and research agenda. Journal of Chinese Governance, 5(1), 110–135. doi:10.1080/23812346.2019.1695711 下载前往 https://osf.io/y4q9v )
大量公共政策的执行和公共服务供给都需要老百姓合供(coproduction),公共组织就需要更有针对性与不同类型的人沟通不同的信息。
(关于合供,可以参见李华芳. 2020. 合供:过去、现在与未来. 公共管理与政策评论, 9(1), 10–22.https://doi.org/10.31219/osf.io/mz86b)
当然官方也会放狗屁,但对于第一类人的负面影响可能不大,因为他们表面上会说几句,那不过也是放回去的狗屁而已,作不得真。官方狗屁可能对第二类人产生很大的负面影响,导致更不信任政府。但因为第二类人少,所以只需要控制这些人即可,毕竟“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这或许解释了为什么在中国官方狗屁如此多,官员常大放厥词,但他们还肆无忌惮。大概是因为控制了第二类人,至于第一类人,反正也无足轻重,就当是狗屁放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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