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个社会科学家，现在应该写一篇与COVID-19相关的论文吗？
我自己最近家里蹲，已经两个月。本来预计生产率会大幅提升，可以做之前拉下的研究项目，但小儿从善也开始在家上网课了，一切计划执行就大打折扣了。
而且看着密歇根新冠肺炎死亡率冠绝全美，所在的郡里确诊人数每日增速不减，难免焦虑。
这就产生了一个问题，那我应该写一篇与抗击COVID-19相关的论文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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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学界，不同的期刊对待COVID-19的态度是很不一样的。
我先以公管领域的那份顶级期刊为例来说一说。Public Administration Review （PAR）很早就发了CFP，但Journal of Public Administration Research & Theory （JPART）就没有就此议题征稿。
不过值得注意的一点是，PAR征集的是viewpoint articles。已经过了5月1日的截稿期，第一篇来自韩国Moon教授的文章已经被接受。Viewpoint当然就是目前还缺少坚实证据的说法，但可以联系到自己曾经做过的研究上，典型的例子如Acemoglu和Fukuyama对制度和国家能力的讨论。
Acemoglu, D. (2020, March 30). The Coronavirus Exposed America’s Authoritarian Turn. Foreign Affairs. https://www.foreignaffairs.com/articles/2020-03-23/coronavirus-exposed-americas-authoritarian-turn
Fukuyama, F. (2020). The Thing That Determines a Country’s Resistance to the Coronavirus. The Atlantic. https://www.theatlantic.com/ideas/archive/2020/03/thing-determines-how-well-countries-respond-coronavirus/609025/
JPART的主编Mary Feeney教授在Twitter上说：
@mkfeeneyWYO
Anthony Fowler highlights many of the discussions we've had @JPART1991. Given our commitment to publishing rigorous empirical & theoretical social science, we decided not to rush publication or do rapid reviews. Note: we're faster than average on reviews
JPART has published work on relevant important questions (e.g. bureaucratic responsiveness, intergovernmental coordination & networks, trust, communication w/policy makers).
我把几个关键词挑出来说一下：首先是rigorous。是rigorous empirical & theoretical social science，而不rush publication。其次是important。JPART已经发过work on relevant important questions。
我们先来说重要。从Mary举出的例子来看，这是指研究的问题在PA研究领域的重要性，而不是说这个议题在现实中的重要性。现实中，抗疫可能是当下唯一紧要之事，但怎么抗疫如果不能和PA领域关心的问题连在一起，那从理论上来讲就不是一个“重要”问题。
其次说严谨。因为目前的态势几乎是每天一变，所以现在讨论COVID-19对各种其他因素的影响或者其他公管领域关心的因素对抗疫的作用，可能为时过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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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说法和经济学领域顶级期刊Journal of Political Economy （JPE）编辑Greg Kaplan教授的个人观点不谋而合。当然他说这个不代表编辑部的看法，只是他个人看法，并且他的看法也在随情势变化而不断变化。
他先总结了自己的看法，就是在像JPE这样的顶级经济学刊物上发表COVID-19影响的文章，尤其是定量文章，为时尚早。
1. JPE的主要目的是发表那些“对经济学研究有长期影响”的文章，而不是还在实时变化的评论。
2. 严肃的对当下情势的定量分析要靠数据，但当下的数据要么还不齐备，要么数据质量无从知晓。
3. 很多经济学家现在研究COVID-19。但顶级综合期刊应该发表的是反应我们知识前沿的子集，而不是写得最快的子集。现在还没法知晓当下的研究是不是反应前沿。
4. 审稿耗时费力。如果我送出去一篇COVID-19的文章给审稿人，审稿人自己可能也在写同题论文。他们应集中精力在自己的研究上。
5. 我们不应该受快而无当的工作的诱惑，而应该慢工出细活。首个提出重要想法的人值得嘉赏。但最快把大家都在想的事写出来的，则不然。
Prof. Greg Kaplan
@GregWKaplan (https://twitter.com/GregWKaplan)
As an editor of the Journal of Political Economy, I have given a lot of thought to how I would handle papers related to COVID-19. Here is a thread on my views. These are my own views, not those of the journal or my fellow editors. These views are evolving.
Summary: it is too early to be publishing papers on the effects of the COVID-19 pandemic in top academic journals like the JPE, particularly quantitative papers.
1) The primary goal of the JPE is to publish papers that "will have a long-term impact on economic research", not to provide real-time commentary on situations as they evolve.
2) Serious quantitative analyses of the current situation rely on data that is either not readily available right now, or whose quality we do not yet know enough about.
3) Many economists are currently working on COVID-19. Top general interest journals should publish the subset of that work that reflects the frontier of our knowledge, not the subset written up the fastest. Too early to know which of the current work will reflect that frontier.
4) Refereeing is time-consuming. The referees that I would send a paper on COVID-19 to, are working on their own papers on this topic. They should focus their energies on getting their own work out.
5) We should not be incentivizing fast and sloppy work over slow and careful work. Being the first ever to have an important idea is something that should be rewarded. Being the quickest to write up an idea that everyone is thinking about is no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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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独有偶，芝加哥大学的经济学家Anthony Fowler在彭博社发表评论认为“抗疫不是社会科学家的工作”。我大概介绍一下其意思。
Fowler, A. (2020, May 2). Curing Coronavirus Isn’t a Job for Social Scientists. Bloomberg.Com. https://www.bloomberg.com/opinion/articles/2020-05-02/crises-like-coronavirus-are-bad-for-social-sciences
Fowler观察到社会科学家正在以创纪录的速度创作论文，期刊也加速评审以便展示令人兴奋的成果。但急于求成，往往无济于事，最终会损害社会科学。即便是平常，社会科学本身就饱受不严谨的困扰，危机时期急于发布结果，扭曲了社会科学家的激励，反而可能会造成更多粗心大意之作。
好的科学研究需要时间。
Fowler说第一个令人不安的趋势是但现在不少社会科学家使用的是几天前刚刚发布的COVID-19相关的数据，这些数据的可靠性存疑。例如最近有一些人研究党派态度是不是会影响个体是否遵循社交距离。那么怎么衡量社交距离呢？最近的一项调查是要求受访者自我报告，但人们在政治调查中常常错误报告自己的态度和行为。而且即使我们发现民主党和共和党在保持社交距离行为上有差异，那我们真的确定这是因为党派原因造成的吗？民主党人往往生活在城市，而城市疫情也更严重，这些研究没有排除替代性解释。而学术期刊在这一波疫情中推波助澜，通常的评审程序被大幅缩短，例如Fowler自己就被要求在短短一周内完成三篇评论。另外一本政治学期刊的编辑对他说，评审不需要过度关注细节，而且希望5天内就作出接受或拒绝的结论。
第二个令人不安的趋势是社会科学家在自己的领域外大放厥词，但他们对COVID-19其实所知甚少。即便是这个领域顶尖的传染病学者，都在根据新的形势不断修正自己的推测，更不用说作为门外汉的社会科学家了。
第三个令人不安的趋势是社会科学家难以抗拒夸大的诱惑。有些社会科学家的研究与重要的公共政策相关，关于政策建议的声明往往会被猎奇的媒体夸大，这是新闻追求眼球使然。但社会科学家关于自己研究的局限性和不确定性，被忽视了。比如说隔离能挽救生命产生经济收益，但如果全然不谈隔离对经济的负面影响，就会有很大问题。如果研究者在摘要中提到“隔离在应对COVID-19上有可观的经济利益”，但却没有提到成本，很容易被媒体断章取义。如果学者博名，很可能还抗拒不了这种诱惑，在大放厥词的路上越蹦越远。
Fowler最后有点语重心长，说：“社会科学家几十年来一直研究针对流行疾病的重要问题：我们应如何构建政治体系以最好地应对危机？地方，州和联邦政府之间应如何协调应对措施？我们应该如何实施救济支出以获得最大的经济利益？我们如何向公众传播健康信息才是最好的？在一定程度上，我们有足够的见识可以与决策者分享，我们应该将精力集中在这些方面。
Covid-19大流行病突显了社会科学家定期开展工作的重要性，并将及时为我们提供新的机会，帮助我们回答长期存在的，与政策相关的问题。而等到下一次危机来临时，我们不在乎我们是否及时或及时地回答了这些问题。我们会关心我们是否回答正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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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大致同意作为PA领域的学者，不应该贸贸然去写一篇与抗疫相关的文章。
我也同意抗击COVID-19是一个现实的紧迫的需要解决的问题，PA学者也不应该缺席。正如PAR的viewpoint articles一样，需要发声。
但也正如Fowler最后说的那样，从另一个角度去看，如果抗疫和你自己关心的领域的大问题或基本问题联系在一起，而在COVID-19场景下，你有一个新的应用和拓展，那么这可能是你责无旁贷，义不容辞，应该去研究的。因为疫情反而提供了一个契机。
否则就不要赶热点。
可能需要把这句话悬在案头，提醒自己：
好的科学研究需要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