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01 期
童桐
2010级法律硕士,开朗热情,美貌智慧,善良贤淑,文艺范儿,关键词:单身。懂法律善经营,除却正业公司法务之外,还是合肥DOTS咖啡创始人之一。个人公号:小尘埃,欢迎关注。
2013年7月,我研究生毕业前的最后一周,第一次参加了学校的Open House。
所谓Open House,是学校东北角的一幢外教宿舍楼,每周二晚外教们打开家门对学生开放,既促进文化交流,也是学生们练习口语的好去处。
第一次去的是Sherry家,一个美国白人女性,四十岁,来自西雅图旁边的一个小镇。因为在中国生活了十多年,所以Sherry的中文也特别好,还有一个中文名字“林雪宜”。
整栋楼里的外教都是互爱互助的基督徒,有一次Sherry在家摔着了头,我去医院探望她,两个朋友在床边看护,出院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都是楼里的邻居们轮流照料。
这是我第一次对“单身大龄女青年”并且独在异国的生活有了多一种想象。我妈总说“你看张爱玲一个人死在美国,一个星期都没发现,一个人太惨了”,嗯,或许她应该认识认识这栋楼的人。
2015年,Sherry去了南昌一所大学教书。我开始去另一户外教家——住在402室的Hepuni和Zawmi,他们是一对印度夫妻,但长相和影视作品中常见的印度人相去甚远,除了肤色略棕外和中国人并无二异。他们来自印度最东端一个叫曼尼普尔的地方 —— Manipur,在当地语言中,mani意为“珍宝”、pur为“地方”,和缅甸接壤。有说曼尼普尔是中国齐朝国王与中亚王朝公主通婚后创立,更因为人民相貌、文化习俗、邦旗(六星红旗)与邦徽(一条龙在邦徽正下方)、军队名称(People Liberation Army)与中国极相似,被西方称之为“印度小中国”(Chindia )。
2009年,Hepuni和Zawmi第一次来到中国,出于希望孩子们一起作伴长大,便和其他子女年纪相仿的外教一起选择了科大,转眼十年,他们的六个孩子都陆续回到印度或国外生活。今年,他们最小的女儿也要回印度工作了。
这些年里,一届一届的学生入学、毕业,每周二的晚上,我们聚在402里,天南海北地聊着,Zawmi常常会准备新鲜出炉的小饼干、马芬、南瓜派,还有我最喜欢的各种印度香料制成的热奶茶、肉桂橘汁苹果煮的apple cider。16年,我和悦、偲在402遇见并成为好友。我们三个女生,一个不愿意见到父亲,一个没怎么见过父亲,一个几乎没见过母亲。作为402的常客,看着他们如何悉心照料子女,在漫长的婚姻里仍彼此相爱、彼此尊重,我想我们都格外贪恋这房间的温暖。幸运的是,他们也从不吝于爱护我们。
某一年的感恩节,我收到他们给我写的小卡片,感谢我的陪伴,这是我漫长学生生涯中的第一次,第一次在感谢老师之前被老师感谢。后来,我仍时而收到他们的卡片、礼物,而我也学会向他们温柔而认真地表达感情。原来爱的方式,是被教会的。
Zawmi的父母从印度过来,他们也唤我过去,介绍我是他们的“adopted daughter”。嗯,其实他们就是我心中父母的“理想型”。
17年,悦结婚,一双人去美国博后站工作,我们在402告别。也是这一年,我结束马拉松式的感情,母亲也误诊为重病,那段难捱的日子里,Zawmi总和我说,“你随时可以来找我,我永远都在。”有一天,身心俱疲的我在沙发上睡着,睁开眼Zawmi握着我的手已是泪眼婆娑。她拿出一个装着钱的信封说是对母亲病情的心意,推脱未果。母亲确认为误诊后我要归还,Zawmi却说用它去帮助别人吧。
在我的人生经历里,常常因为过于天真而错信人、高估人的善意,但面对他们,却总让我觉得自己对于“善良”还缺乏想象力。
在印度时,Zawmi曾是在监狱工作的医生,他们甚至收留过刚出狱的无家可归的人,结果却是家中被席卷一空,但Hepuni说,这是作为一个好人必须承担的风险。在中国,因为合肥的福利院不接受外国人的探望,他们会在假期舟车劳顿去外地的孤儿院看望孩子们。19年初,偲和男友去美国读博;年末,悦恢复单身,回国,我们又在402里重逢。“你看天上白云,聚了又散,散了又聚。人生离合,亦复如斯。”但402里的这对老人,却仿佛永永远远在那儿,目送我们离去,又等着我们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