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汗加依拉克

林春峰 一个人的地理志 2023-09-19


汗加依拉克,意为「王的草原」

新疆 | 夏塔 |  2019·夏

Photo © ِChunfeng Lin





壹 |

 

كاتتايايلاق ئېسىل يايلاق

格达良是丰美的草原

ئەجەپمۇ يايلىيا لمىدىم

我却没能在此放羊

——选自阿图什维吾尔民歌 《Kattayaylaq 格达良》 


 


 

听到了马匹吃草时的响鼻声。马上到了。
 
穿行在茂密的天山云杉之中,什么也看不到。雨一直下。8月盛夏,雨水冰冷刺骨。它们来自不远处那些被云雾遮挡住的天山山脉最高的雪峰与冰川群。在汗加依拉克,只有天山云杉可以对抗冰寒。活着的是森林,死去的搭成了木头房子。

以前没公路。从夏塔到汗加依拉克骑马要走两天。哈斯木的父亲说,夜晚就在云杉树下过夜。没有帐篷。什么都没有。
 
黄昏木头房子飘出炊烟。对于孤独的旅者无比抚慰。推开门,果然。喷香的库尔达克的蒸汽中看到地铺上的别克。他是朋友哈斯木的堂弟。他们是伊犁夏塔的柯尔克孜族牧民。另外两人不认识。都是骑马的人,盘坐得端正。笑着看着我探身进来。这里没电也没手机信号,没人知道我今天上来。
 


去汗加依拉克的路上

新疆 | 夏塔 |  2018·夏

Photo © ِChunfeng Lin


78年前。依夏他们也在黄昏时分到达汗加依拉克。
 
回忆1944年新疆三区革命时期追击逃兵,依夏(2009, p.335)说,「我们走到汗加依拉克时,太阳快落山了。突然,暴风雪骤起,加上我们饥肠辘辘,实在冻饿难熬。恰在这时突然只见一个牧民赶着一群羊,向我们走来,我们便对那牧民说:“我们饿得不行了,先宰一只羊吃,以后我们还你钱。”牧民很听话,将一只羊宰了。我们饱餐了一顿后,骑马继续前行。此时,天已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十点半左右),风暴更大了,路被雪埋没了,难以辨认。幸好我们经常走此路,对此处的一草一木都了如指掌,凭着多年经验总算摸到托拉苏山口车马店附近。」


图拉苏

新疆 | 夏塔 |  2018·夏

Photo © ِChunfeng Lin


托拉苏,即距汗加依拉克以南大约5、6公里的「图拉苏」。图拉苏是进入木扎尔特冰川最后的卡口。以前有客栈。现在夏季是一片开满小野花的沼泽地。过图拉苏,马上进入西天山凶险的冰川谷道。

「西天山」,因在中国天山西端得名。地理学上它的位置是天山山脉中部。它汇聚了包括天山两座最高峰在内的海拔6000米以上的40余座雪峰。我把它称作「天山之心」。


西天山

新疆 | 夏塔 |  2019·夏

Photo © ِChunfeng Lin


汗加依拉克在「天山之心」的心尖上。
 
天山以「王」命名的有两个地方。汗腾格里,「王的天」;汗加依拉克,「王的草原」。
 
汗加依拉克与天山山脉那些最高的群峰对望。可以看得见的是雪莲峰(6627米)。被眼前雪峰阻挡看不到的天山主峰托木尔峰(7439米)和次高峰汗腾格里峰(6695米)也距离不远。汗加依拉克是历史上南、北疆捷径上最重要的台(驿)站之一。北下郁郁葱葱的伊犁河谷,南登天上的冰川和云中的冰达坂。
 


雪莲峰(6627米)

新疆 | 夏塔 |  2019·夏

Photo © ِChunfeng Lin


夏塔坐拥伊犁之美。夏塔之美,凝结于汗加依拉克一点。
 
即便对生活在夏塔的本地牧人来说,无论是柯尔克孜族、哈萨克族,还是蒙古族,夏天最美的那几天都愿在汗加依拉克度过。

 




贰 |

 

كاتايلاققا باغۇچە

在去格达良的路上

ناخشا ئېيتىم يانغۇچە

我来回都唱着歌

——选自阿图什维吾尔民歌《Kattayaylaq 格达良》

 




「kursak toid (肚子饱了)。」我用克尔克孜语说。
 
这大概是我在汗加依拉克说得最多的一句话。我一说,他们就笑。大概本地人自己不这么说。
 
这次从伊宁骑单车翻乌孙山到昭苏。再骑90公里拐到夏特乡,买了蔬菜水果。之后搭乘夏塔景区的班车到温泉,沿着泥泞的马道天黑前赶到汗加依拉克。朋友哈斯木住在上面不远的另一个木头房子。今天不在。哈斯木的冬牧场在汗加依拉克,已经禁牧,每亩草场补贴50元,签了5年合同。夏天这个时候,汗加依拉克只有夏特乡的马队。
 
天很快黑下来。男人们住到哈斯木的房子。女人们住别克的房子。
 


汗加依拉克的第一缕晨光

新疆 | 夏塔 |  2018·夏

Video © ِChunfeng Lin


一切无比亲切。
 
几年前我第一住进来。木头房子成了我的朋友。我记下了它们每一个克尔克孜语名字:jigash yv 木头房子,bieragash 木椽,bakan 挂东西的木棍,meish 炉子,keirnei 烟筒,kanmqi 马鞭子,a’t 马。最后是 erk 酒,wukuta 睡觉,它们和蒙古语发音一样。

所有这些,勾画出一个美丽的世界。
 
大家躺倒很快睡去。一个人起夜,其他人也一个接一个起来。雨还在下。木头房子漏雨,牧人们挂上塑料袋摆上盆子接雨水。这些木头房子年代久远。塌了再修。

世界宁静之极。声音像被山谷吸走,能听到的只有马匹吃草悉悉索索的声音。这里海拔2660米。刚来第一天,醒了一直很清醒。

我在想,生命的意义是什么?
 
生命是一场浩大的修行。生命不止,追问生命的意义不能停息。追问的本身已成为生命最重要的一部分。它贯穿整个少年、青年时期,延续至今。它是一个人的宗教。放弃它,犹如放弃生命。我在想。
 


木扎尔特冰川

新疆 | 夏塔 |  2018·夏

Photo © ِChunfeng Lin


几年前的夏天。我从木扎尔特冰川下来也是黄昏。这里太阳落山差不多晚上将近十一点。我住在从这里还要继续走3个小时才能到的浑沌布拉克。走到汗加依拉克的时候看到哈斯木的木头房子。我问能住吗?对方说能。
 
夏天。汗加依拉克是冰山脚下野花遍布的山谷。所有关于天山最美的想象,在汗加依拉克都能一一复原。这是汗加依拉克让我着迷的地方。
 


汗加依拉克之夏

新疆 | 夏塔 |  2019·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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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0多年前的8月。英国传教士兰斯戴尔进入夏塔峡谷。沿着河岸走到汗加依拉克时被眼前的景象震惊。他感叹,「这是我迄今为止见到过的最壮观的峡谷,河谷的尽头耸立着天山的三座巍峨的山峰,皑皑白雪与蓝天白云、青翠草木相辉映。」(李耕耘,2016) 
 
111年前。1911年的这个3月。美国植物学家迈耶(Frans Nicholas Meijer, 1875-1918)来到汗加依拉克。我看到他拍摄的照片,惊奇地发现这一百多年汗加依拉克几乎没什么变化。以下是我把近几年拍摄的照片和迈耶111年前的照片作的对比。
 


夏塔古道标志性植物「鬼箭锦鸡儿」

新疆 | 夏塔 |  2018·夏

Photo © ِChunfeng Lin & 资料

 


木扎尔特冰川

新疆 | 夏塔 |  2018·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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汗加依拉克

新疆 | 夏塔 |  2018·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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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依敦格尔

新疆 | 夏塔 |  2018·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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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依敦格尔附近的天山云杉

新疆 | 夏塔 |  2019·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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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山云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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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塔河谷里的木头房子

新疆 | 夏塔 |  2019·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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迈耶首次中国探险在1905年,一待3年。接下来的13年里,迈耶又三次来中国。在中国,迈耶发现了无籽柿子、矮化柠檬(后来以迈耶的名字命名)、在寒冷干旱条件下茁壮成长的西伯利亚榆树、含油大豆、抗枯萎病的菠菜、板栗,以及各种李子、梨、桃子、谷物和草。他也是第一个在野外发现银杏的西方人 (Frank, n. d.)

迈耶探险的目的是收集各种植物的种子和活体,定期将它们打包运回美国农业部(Ashworth, 2018)。作为一名植物探险家,迈耶成功将2500种植物引进美国。亚洲柿子在美西南茁壮成长;西伯利亚榆树在美中西部大草原上形成了完美的防风林;迈耶引进的中国菠菜拯救了受到枯萎病威胁的美国菠菜产业;银杏和大豆今日在美国随处可见,它们大都是迈耶从中国送到美国的种子的后代。迈耶因此被视为世界上最成功的「植物引种人」之一 (Ashworth, 2018)

 




叁 |

 

سېنىكۆرمەي ئۈلۈپ كەتىسەم

如果至死见不到你

 مىرادىمىغا يىتەرمەنىمۇ

将难了却我的心愿

——选自喀什维吾尔民歌《Khadir mawlan 喀迪尔·麦吾兰》

 

 



哈斯木骑在马上,手里拽着长长的绳子。绳子另一头捆绑着从森林中拖来烧火用的枯树干。禁牧后,汗加依拉克一切生活用品,包括馕、奶子都要骑马从山下带上来。只有水取之不尽。

水源在离哈斯木房子不远的马道上。夏天绵绵的溪流切断道路。一天之内水有时浑浊有时清澈。趁水清的时候把水舀到塑料桶中。


去打水

新疆 | 夏塔 |  2019·夏

Photo © ِChunfeng Lin


溪水横穿的这条路通向天山那些高耸入云的冰山和冰达坂。

当地人没有给山起名字的习惯。他们把它们叫 muz tau,即「冰山」。我和哈斯木说去 muz tau,其实是去木扎尔特冰川。在汗加依拉克,早上出发,晚上可以回来。

几年前第一次去木扎尔特冰川后,它总会在生命最无光的时刻突然耀眼。指引我一次次重返。

木扎尔特 Muzart。Muz为「冰」,art 古突厥语中为「山口」。南疆到北疆需绕行天山千余公里,走木扎尔特达坂缩短到120公里。这条线在海拔3582米需横穿木扎尔特冰川。横穿,是要在冰川上行走。

迈耶111年前走的也是这条路线,即所谓的「夏塔古道」。
 


冰岭道/冰达坂之路

Data source | 施雅风. 王宗太 (1979)


「夏塔古道」是今人的叫法。唐代,它是弓月道最艰险的一段。弓月道,从龟兹(库车)到弓月(霍城)的南、北疆大通道。路线:库车西出→穿越天山主峰托木尔峰地区→翻越木扎尔特冰达坂→经汗加依拉克→夏塔→昭苏→伊宁→最终抵达霍城一带(李良明,1991)。唐代高僧玄奘曾沿弓月道抵达碎叶(金礼建,1992)。清代,这条线路常以阿克苏到伊犁的台站来描述(王启明,2013)。比如,「伊犁起至阿克苏十四军台」。《清实录》称「冰岭路」。「冰岭」,即这条线路上历史上著名的「木素尔岭」,也就是木孜达坂 muz dawan,冰达坂。


西天山

新疆 | 阿克苏 |  2018·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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维吾尔族民间把这条路称作muz dawanning yoli,即「冰达坂之路」,汉语对应的刚好是冰岭道。因为新疆有几条线路翻冰达坂,维吾尔语前面有时加上 xuta「夏塔」或 muzart「木扎尔特」加以区分。
 


冰岭道主要节点及含义

新疆 | 夏塔 |  2019·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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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岭道上重要的节点都有动听的名字。
 
夏塔  夏塔是冰岭道北侧进入河谷的第一个军台「沙图阿满台」的简称。「沙图」即「夏塔/夏特」xuta,维吾尔外来语「梯子」的意思;「阿满」,蒙古语aman,意为「口」, 沙图阿满即「梯口」。梯子,指的是建在木扎尔特冰川之上的冰梯。它位于冰岭道上的冰达坂。1940年代,有80多个冰台梯子,50年代剩下40多个,到90年代因气候变暖冰台梯已消失(金礼建,1992)

冰岭道的维护从清代到民国再到建国后,一直由维吾尔人完成。专事凿修冰梯的维吾尔人在清代文献中被称作「达巴奇」(《新疆图志》卷81),解放后地方志上称「达瓦提」(金礼建,1992)。Dawanqi,dawan 即「达坂」,qi 是「人」。达巴奇/达瓦提,即「达坂人」。他们生活和劳作都在冰岭道最危险的冰达坂上。
 
阿依敦格尔 → (文献又作「阿仁墩」、「阿东格尔」)。阿依敦格尔为哈萨克语,意为「月亮下的鱼肚子马」。据说这里的山丘形状如倒立的马肚子,月光之下呈现出鱼肚皮的颜色,故得名。清代这里是一个较大的驿站,称「阿东格尔台」,曾住有十多户人家。历史上,从这里出发往西可去哈萨克斯坦,南通南疆(金礼建,1992)
 


阿依敦格尔

新疆 | 夏塔 |  2020·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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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塔温泉 →  现在是夏塔景区游客集结地。这里温泉泉眼呈「一」字形排列。每年八、九月间有近60℃的温泉溢出。民国27年(1938年),当地人在泉眼上分别修盖五间浴室供洗浴。
 
汗加依拉克→维吾尔语خان يايلاق han yaylaq,哈萨克语خان جايلاق  han jaylaq,都是「王的草原」(文献中称「黄草湖驿」、「噶克察哈尔台」)。这里水草丰茂,至今仍保持着一片低温沼泽地。
 


汗加依拉克

新疆 | 夏塔 |  2019·夏

Photo © ِChunfeng Lin


图拉苏 → 维吾尔语تۇراسۇ tura su,意为「不流动的水」或「静水」。木扎尔特冰川融水汹涌,在这里形成一个相对安静的河湾,故称「静水」。
 


图拉苏

新疆 | 夏塔 |  2018·夏

Photo © ِChunfeng Lin


哈达木孜达坂 → 哈达木孜,蒙古语,意为「白冰」。这里常有冰峰崩裂,往往是刚刚迈出几步,身后便裂开一道又宽又深的冰槽。当地人称这里是「能去不能回来的地方」。行走于此全凭向导,或者依靠马匹觅路。
 
塔木哈塔什 → 翻过冰梯后到达木扎尔特冰川底端就是塔木哈塔什。塔木哈塔什,维吾尔语 tamqhatax,意为「有印记的石头」或「印章石」。
 
破城子 →(即「可力峡」)民国时期曾有军队驻守过这里,现在仍然可以看到残存的城墙。
 


汗加依拉克

新疆 | 夏塔 |  2019·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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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岭道从北疆伊犁的夏塔到南疆阿克苏地区温宿县的破城子约120公里。

这一百多公里可能是人类历史上常规旅行中最消耗生命的道路。

它横跨夹在天山两座最高峰之间的汗腾格里--托木尔山汇;穿越两个冰川:木扎尔特冰川和卡拉格玉勒冰川;翻越三个冰达坂:木扎尔特达坂、什波雷克达坂,哈达木孜达坂。牲畜过冰达坂倒毙比比皆是,更不要说旅行者。


盛夏的冰岭道

新疆 | 夏塔 |  2019·夏

Photo © ِChunfeng Lin


历史上,冰岭道承载过南北疆的军政运输、平叛、商旅。更多的是从南疆到北疆的维吾尔族穷苦人。对他们来说,冰岭道是生命之路。
 
伊犁的屯边、屯田以及后来的繁华史,都有维吾尔人在这条路上用生命书写的一章。
 
它是伊犁最不该忘记的一段历史。
 
 

 
肆 |
 
سايدا تۈگمەن چۆرگىلەر
荒野里的水磨会被转动
كۆزدىن ئاققان ، ياشىگە
用这些男儿们流出的眼泪
——和田维吾尔民歌《Patimening koynegi 帕提曼的裙子》
 

 

「维吾尔人总是自我解释说,他们自己已经习惯于艰苦的生活。当你看到男男女女和孩子们长途跋涉地徒步或骑马走在艰险的道路上,忍受暴风的肆虐,冒着累死、冻死的危险,或者最轻微的事故也是冻伤手脚,这时候你就会理解,他们是那样不怜惜自己……」(马达汉,2004,p. 163)。俄国皇家近卫骑兵团的军官,后来成为芬兰总统的曼涅海姆(Gustaf Mannerheim,又作「马达汉」)在他1906-1907年新疆旅行的记录中有对冰岭道上讨生活的维吾尔人详尽的描述。

 


西天山的雪峰

新疆 | 夏塔 |  2018·夏

Photo © ِChunfeng Lin


1907年4月初。曼涅海姆从南疆翻冰达坂到夏塔的路上看到被遗弃的牲口有上百头。冰山海拔高。过度劳累的马和驴子用尽最后气力无法再前行后会被抛弃,等待它们的是饿死。


翻冰达坂的出门人境遇好不到哪里。在维吾尔民歌里,外出打工的人常称自己为「孤儿」或「流浪的人」,这一类歌曲已成为维吾尔民歌一个特有类型。我的师弟哈德曾做过专门的研究(阿布都·哈德,2002)



汗加拉克Ⅱ峰/苏力马峰 (5380米)

新疆 | 夏塔 |  2018·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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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命丢在冰达坂路上的大都是穷苦人。在曼涅海姆一百多年前的记录中,这些维吾尔人穿得单薄,带的食物严重不足。只有用一点零钱买来玉米面做的贴饼子,就着茶水吃。他们要穿越的是巅连的冰山、冰达坂、冰川,面对的是暴风雪。


这么看,冰达坂之路上行走的维吾尔人才是以命相搏真正的探险者。


对比之下,带着自己给养的马队、向导、翻译、马夫的曼涅海姆,更像是生命的看客。

 


冰岭道「木素尔岭」

新疆 | 夏塔 |  2018·夏

Photo © ِChunfeng Lin


「我在客栈里看到一名老者,他的手已经冻伤了。他刚刚到这里,他的老婆和一个女儿已经冻死,老头把她们留在一块石头旁边,用一块”察袢“(一种外衣)盖在她们身上。他的另一个女儿活了下来,但冻伤了脚。经了解,大部分人是到伊犁打工的,那里的收入比较高。在喀什噶尔、叶尔羌(莎车)和阿克苏,一个人工包吃,一天赚10个戈比,在乌什5戈比;而在伊犁夏天可赚80戈比,冬天32戈比。晾棉花女工一天赚24戈比。」(马达汉,2004,p. 163)

 



伍 |

ئاي بۇلۇتنىدالدا قىلدى
月亮躲进云里
چىقمىدى ئايپارىسى
丝毫不露身影
——选自和田维吾尔民歌《Juda boldum 离别》
 



「Kaimake (奶皮子) 吃了吗?」我在电话里问哈斯木的父亲。

 

「你走了她(哈斯木的母亲) 不给我吃。」父亲笑着说。我听到一边的母亲也在笑。

 

我最后离开汗加依拉克是2020年1月25日。


我原打算冬天住在哈斯木的木头房子。之后从那里去木扎尔特冰川。早些时候。2019年的8月。我从汗加依拉克去冰川,过了图拉苏往东走了不远马道就被河水冲毁,无法前行。我想冬天可以过去。

 


冬天的汗加依拉克

新疆 | 夏塔 |  2020·冬

Photo © ِChunfeng Lin


夏天冰川融水声轰鸣,把一个人的世界构陷成一个百万人的世界。他们无形。于空中,于坚冰之上,于雪窟之中,诱人深入。我想这是幻觉。突变的天气却告诉我,这真实不虚。

 

我这才意识到,美之极致能消灭时间。


像少年那样发呆。让时间坚硬如山,纹丝不动。一日如千年。有时只在汗加依拉克住一夜,下山后顿觉恍惚。生命被莫名延伸。这种生命的拉伸感横亘青春。生命之中,弥足珍贵。

 


雪莲峰(右上远端)

新疆 | 夏塔 |  2019·夏

Photo © ِChunfeng Lin


生命中总有一些高峰不一定攀爬。守候,已是不凡。


雪莲峰即是。汗加依拉克南望,那些很容易看到的莲花瓣状的雪峰并不是雪莲系列峰。西南最远端的那个常常躲在云雾中、不仔细看容易错过的冰山才是雪莲峰。地图上它与汗加依拉克的直线距离55公里。


一眼望去,乱云飞渡。雪莲峰像一个运转中的天体。

 

翻涌的木扎尔特河在冬天冻成冰河。汗加依拉克的木头房子没人住。这一天我住在阿依敦格尔附近的博格达。是朋友沙什别克的木头房子。



阿依敦格尔

新疆 | 夏塔 |  2020·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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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天。看阳坡山岗上成群漫游的岩羊,阴坡森林边缘觅食的狍子。夜里。听风暴疯狂拍打木门的巨大声响。沙什别克用衣物塞住门缝,寒风进不来。炉火热烈。

 

几天后哈斯木上山接我回村子里隔离。博格达没电,没有信号。所有人都很着急。我这才知道新疆已经进入一级响应。

 

到县城隔离的次日我给哈斯木家里打电话,一一问候家人。他们一如既往地乐观。

 

两年了。


(维吾尔民歌歌词翻译 | 哈德)

 

参考文献:

Ashworth, W. B. (2018, November29). Scientist of the Day - Frank Nicholas Meyer. Linda Hall Library.https://www.lindahall.org/frank-nicholas-meyer/

Frank N. Meyer. (n.d.). USDA.https://specialcollections.nal.usda.gov/Meyer-Exhibit

阿不都·哈德. 维吾尔族民间歌谣中的“孤独”情节探析[J].西北民族学院学报,2002 (4).

金礼建. 冰川古道一木扎尔特大坂今昔[J].新疆地方志,1992 (4): 48-49.

李耕耘. 19世纪80年代英国传教士兰斯戴尔对伊犁的两次探险考察[J].伊犁文史资料(41辑),2016.

李良明. 阿克苏地区交通志[M]. 北京: 人民交通出版社. 1991.

马达汉.马达汉西域考察日记[M]. 北京:中国民族摄影艺术出版社,2004.

施雅风. 王宗太. 历史上的木扎尔特冰川谷道和中西交通[J].冰川冻土, 1979.

王启明. 清代新疆冰岭道研究[J]. 中国历史地理论丛,2013 (1): 64-80.

依夏. 三区革命期间托拉苏阻击国民党警察官兵记[ J].伊犁文史资料, 2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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